三言兩語：“攝影曾經(jīng)是這樣的”之攝影的膠卷時代

章開元

今天的攝影跟過去已大不相同，一部智能手機，一臺連接網(wǎng)絡的電腦，在外行人眼里已經(jīng)夠用，至于管它叫攝影、照相，還是數(shù)字影像之類的新名詞都無所謂。省錢、方便、“有個影兒就行”的大眾“照相”愛好者比比皆是。撇去字面上的理解，照相并不比攝影業(yè)余，原先滿大街都是照相館，自封攝影館的沒有，而拍出來的照片擺出來晾晾，哪個不是攝影的水平？從前“嚴肅攝影”時期有4樣東西是必不可少的，即膠卷、照相機、照片，以及紙質印刷品。另有2件事情與攝影的關系也很密切，但未必每一個攝影人都會經(jīng)歷這個過程，那就是學習和好玩。以前從事攝影一定是要學習的，再窮的人也要交點兒“學費”；以前的攝影很好玩，與攝影相關的好玩意兒多得不可勝數(shù)，遠不是今天一個電腦屏幕所能替代的。好玩的東西很多，今天先從膠卷說起。

想了半天，是叫膠片好還是叫膠卷好，前者似乎比較專業(yè)，后者更通俗些，知道的人不用多解釋?，F(xiàn)在拍照的人基本都不用膠卷/膠片了，用的人就是攝影大家庭中的“異類”。沒有“異類”的世界就不是精彩的世界，攝影要完全消滅“異類”在短期內(nèi)也不可能，但“異類”的生存的確需要付出代價。我家里就還有些放在冰箱里的過期膠卷，不時拿出來拍拍。4月底，在北京那場動靜很大的“影像的力量”攝影活動開幕式上，我選了一卷ISO 800的過期富士膠卷，用尼康FE拍，心里琢磨等到時候沖出來“有個影兒就得”。沒想到?jīng)_出來后效果還可以，送了一張給一位年輕女孩（照片中有她），并特地注明“本照片是用膠片拍的”，蠻得意的。要知道，現(xiàn)在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別說是膠卷拍出的“真照片”，算上能拿在手里的“實物”照片都不多：不是在手機里就是電腦屏幕上。依我看，那種電子照片應該稱為屏幕影像，不叫照片。

讓我們將焦點回聚到2012年1月19日這天。世界著名的感光材料生產(chǎn)廠家美國柯達公司向紐約南區(qū)法院申請破產(chǎn)保護并重組。在如今“著名”滿天飛的時代，百年老牌柯達公司是名副其實的“著名”，當接近上個世紀末的時候，中國幾乎所有旅游景點的入口處都能覓到它的蹤影，盡管有可能不是正宗貨，但柯達的大名無人不曉?？逻_倒閉的消息一經(jīng)傳出，北京有膠卷發(fā)燒友一下買進400卷柯達膠卷，買20到30卷的都是小意思。

柯達公司創(chuàng)建于1880年，之后一路大順，巔峰時全球雇員達14.5萬人，柯達的股票曾是世界上最走俏的50只股票之一。世界感光化學界的先驅人物，英國人查爾斯·愛德華·肯尼斯·米斯巴（Charles Edward Kenneth Mizpah）在1912年受柯達創(chuàng)始人喬治·伊斯曼（George Eastman）誠邀，加盟柯達公司，建立世界上第一個研究并使其商業(yè)化的照相感光材料研究所。米斯巴到任的第2年就在紐約州羅切斯特的柯達公園里大展拳腳，當時研究所只有20個人和每年54，000美元經(jīng)費。米斯巴于1960年在夏威夷去世，1961年，集他一生研究成果的巨著《從干板到愛克塔克羅姆膠片》一書問世發(fā)行，這本書的名字正好將攝影感光材料的發(fā)展歷程串聯(lián)起來。米斯巴一開始為柯達公司研制照相干板和電影膠片，1935年推出柯達克羅姆彩色膠片，從而極大地推動了電影和攝影的商業(yè)化進程。一百多年來，無數(shù)重大歷史事件和世界頂級名人被記錄在印有KODAK字樣的各類膠片上。其中有毛澤東接見紅衛(wèi)兵的電影和照片底片；有被宇航員從月球帶回的底片；也有肯尼迪遇刺的場面和史蒂夫·麥凱瑞（Steve McCurry）鏡頭中那個著名的阿富汗小女孩。

柯達公司依托美國龐大的本土攝影市場和走向世界的戰(zhàn)略營銷策略，總體上來講是成功的。它的“老弟”，著名的英國伊爾福感光材料公司1979年時就已經(jīng)撐不住了，當年虧損1900萬英鎊。伊爾福公司在攝影圈里曾非常著名，產(chǎn)品精到，身價不凡。尤其在黑白膠卷和放大相紙領域，在1950年代，柯達與伊爾福幾乎平分秋色，德國和日本的小品牌是上不了臺面的。當年為毛主席拍照用的膠片，黃色鐵盒裝的伊爾福膠卷是首選，現(xiàn)在這鐵盒可難見了，我手里還僅存一個，上面的字都快磨沒了。伊爾福好是好，但有一個大毛病，那就是貴。它的拳頭產(chǎn)品XP1高速微粒膠卷，被冠以“享譽世界的好”的同時，也是“享譽世界的貴”。高級黑白放大相紙也是一樣，在價格上不具競爭優(yōu)勢。二戰(zhàn)后，由于英國政府保護民族品牌、扶持本國工商業(yè)的優(yōu)惠政策，伊爾福春風得意，尤其是盈利大頭——醫(yī)用X光片，賣得極好。但好景不長，英國政府最后放寬了進口限制，又大力縮減政府開支，醫(yī)療部門轉而購買柯達或富士公司出產(chǎn)的廉價X光片。昔日仰頭挺胸的伊爾福公司光靠攝影市場只夠勉強維持，難以盈利，不消幾年的功夫，伊爾福就敗下陣來。

不管是伊爾福還是柯達，或者再加上后來的富士櫻花膠卷，當年的中國普通攝影人都是用不起的。中國人熟悉的名字是“公元”“廈門”“保定”“南方”“上?！钡缺就疗放?，樂凱都是后來問世，這其中“公元”的名氣最大，資歷也最老。1953年4月1日，公元攝影化學廠在廣東汕頭成立，當時只有15個人，13間民房，沒過幾年，就形成了年產(chǎn)35萬盒相紙和少量膠卷的生產(chǎn)能力。在工藝上，膠片的生產(chǎn)難度不僅大于相紙，危險性也大。上海感光膠片廠原來是制造復寫紙的；天津感光材料廠以前叫七星干板廠，同攝影還沾點兒邊兒；廈門感光材料廠的老底子以前根本就是一家與膠片生產(chǎn)毫不相干的游樂場。這幾家工廠生產(chǎn)的各類膠卷有135畫幅的，也有120畫幅的，及少量照相館用的大底版。膠卷價格最初都在0.45元到0.80元之間，為了迎合大眾需求，最便宜的膠卷甚至不帶暗盒，拿黑紙一包完事，回家自己裝暗盒去，好像是四毛多一個。我小時候也買過這種膠卷，回家關上燈在被窩里裝暗盒。要知道，在物質匱乏的年代里，膠卷暗盒也不是隨意就能找到的，尤其是在偏遠的小地方。

不能不佩服中國人民省錢還要圖方便的訣竅，沒有暗盒，馬上有人發(fā)明了直接將包在紙里的膠卷裝進照相機里使用的方法，并通過攝影刊物迅速傳播。方法其實倒不復雜，就是將膠片頭抽出來再用黑紙包好，然后將膠卷掛在相機的齒輪上，用的時候注意要輕一點。麻煩的是，照完之后膠卷無法退回“暗盒”，還得找暗處將照片重新包回黑紙里。那年頭不怕麻煩，只要省錢，時間有的是。

原先別說沖膠片，光是如何配置沖洗藥水就有專門的論述，可講究了。因為膠片沖的好壞直接關系到其后的照片制作。有經(jīng)驗的攝影師只要一看到?jīng)_出來的膠片（卷），先是松一口氣，至少是照上了。當年照相，膠卷沒掛上，或因故漏光的情況時有發(fā)生，特別是老百姓，總想多照幾張，膠卷勾上幾齒就將后蓋蓋上了，實際上膠卷沒帶上，白拍。膠片沖的質量和配沖洗藥很有關系，所以原來專業(yè)沖膠卷的師傅也基本上都會配藥，再正經(jīng)點的攝影單位都有專門的配藥室和配藥技師。一般膠卷沖壞了還不打緊，要是趕上重大事件或國家領導的照片，你把膠卷給沖壞了那還了得？照片沒放好可以重來，膠卷沖壞了絕對無法重照。

沒有人，也無法真正統(tǒng)計自攝影術發(fā)明以來，到底有多少幅影像永遠只停留在膠卷底片上而沒有被沖印成照片。這兩年美國曝出一個保姆攝影師薇薇安·梅耶（Vivian Maier，1926～2009），她生前以紐約為主要拍攝地，拍了不下一萬多個膠卷，絕大部分是120畫幅的；而真正被她制作出來的“正像”照片不過幾百張，絕大部分只停留在“負像”底片上，直到她去世都沒看到最終的拍攝結果。她生前拍攝的大量膠卷底片，不斷出現(xiàn)在紐約的地攤上，被后人看到并洗了出來，這時才發(fā)現(xiàn)紐約的這個保姆拍得真棒。如果薇薇安時代有數(shù)碼攝影這東西，能了卻她多少遺憾？

另外，也有數(shù)以億計張的底片與照片永遠分家，照片成了事實上的孤版。而底片如果最終沒有被制作成照片，當年的那些拍照者和被攝者豈不白忙活了？這些事情伴隨著數(shù)碼攝影時代的到來雖然已成歷史，但當代攝影人在享受方便和廉價的同時，也該溫習一下過去，那個時代盡管不易，但攝影的樂趣并不比現(xiàn)在差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