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

花開草原

前年的六月，與友人去草原，無意間邂逅水晶晶花無言地盛開成一片淡紫色的世界，它們隨風搖曳——輕盈灑脫，如夢般婀娜清秀。

山是寂靜的，草灘也靜謐，鳥雀的叫聲不經(jīng)意間劃過耳畔，清脆且干凈。一汪一汪明明亮亮的水，斷續(xù)著，時有時無的，在平坦處匯成月牙兒般的池子。它們似打破的鏡子，一面面隨意地扔在那兒，兀自波光銀鱗，風姿逸露，那清冽之態(tài)真是妖嬈，如少女多情多彩的眼眸。

漫步于草原的曠野中，風兒掠過臉龐、輕撫發(fā)梢，草原馥郁的草香漫漶在鼻孔里，腳步輕逸地移動。拘束于身的一些東西開始稀釋，遠去的，現(xiàn)在的，都不再隨行，安寧平和這種幸福的感覺涌上心頭。

清澈澈幽深深月牙形的水池中，朵朵白云悠悠地飛過，水草搖曳著豐美，那動靜似在吟唱著一首美妙的歌謠；太陽也將萬道金光丟落了進去……

——走吧，走吧，友人們呼喊著，他們上了一個小山坡。

我磨蹭著跟上。倏地，一朵紫色的瘦弱的花兒映入眼簾，是水晶晶花！先是稀稀拉拉的幾朵，看著單薄得很。走了幾步呈旺勢之態(tài)，有點驚奇地瞧了又瞧。

忽然有友人驚呼道，看哪，這么多的水晶晶花！我急迫地走上坡——淡紫色的水晶晶花密密匝匝，一眼望不邊地鋪在一方濕地上，就如一床沒有邊緣的紫色毯子。微風拂過，在顫顫的抖動中，輕逸如朝露，展顯出一望無際的炫麗。

在高原之地，水晶晶花實在是一種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花，只要有清水漫過，它們細弱的身子就會佇立在岸邊。小小的花瓣，一朵一朵地綻放，那輕逸的姿態(tài)，就如風兒撫過風鈴，一串串天籟似的音律就會從人的心上跳過——丁丁當當、丁丁當當……那一叢叢花，就是一串串小巧的鈴鐺。

它們應該是荷花的后裔或是水仙的姐妹，不然何來這仙風道骨的風韻——那般靈動、脫俗、清艷。

水晶晶花，曼妙且纖郁，它們的身子小小的，枝頭的花朵也是小小的，它們小得讓人心生憐惜，卻是草原上的舞者——風中芬芳，雨中婆娑。它們離離落落，在廣闊的草灘上，怒放著生命的光環(huán)，遠遠觀去，如朝陽里升起的云霞。

花也有花的格調，無法小瞧它們。它們無疑是潔靜的，但那一望無際的紫色無疑又是恣肆的，張揚的，這就是生命的力量。小小的生命迸發(fā)的活力才是最動人的。

它們從從容容，它們恬靜淡定。只有一汪清水，生命就會成葳蕤壯觀成讓人側目的一道風景。

很少有人知道高原的山坡草地上有這樣一種花，它們一到春天就生機勃勃，爛漫成花的海洋。

它們無法與高枝大花相媲美，但骨子里有著一股清雅不俗的氣質，在每一個晨輝中虔誠地等待陽光的親臨，璀璨的光普照的一瞬間，怒放的花蕾綻放出最燦爛的笑容，它們在草地上歡樂的舞蹈，將對春光的向往詮釋得淋漓盡致。

留戀于水晶晶花搖擺的花叢中，喜悅于瞬間的相遇里，沒有芳香的引誘，更讓人珍惜……

花香入夢來

夏夜，月色融融。

蚊蟲的吵鬧聲漸漸平息，花兒們卷起了花瓣，似要睡去；爭論不休的麻雀此時也倦怠了心思，在樹枝上發(fā)著呆。月兒悠悠地穿行在云層里，有著閑庭信步之安逸。白天的煩躁隨著月的寧靜而淡去，風兒悄悄地穿過，帶來恬靜的滋味。

清亮銀白的光輝灑進屋里，心情也隨著夏夜的愜意而舒展——難得的清靜。這月夜晶瑩的芬芳，照在心頭的一片亮光竟比白天清澈，一如水洗了似的潔凈。

清疏的樹影投在墻壁上，斑斑斕斕，似一幅黑白搖曳的繪畫。恬適地倚著床，放慢思慮的步伐，心境在無涯的夢幻里漫步。

似睡如夢中，飄然來到一處無比悠閑的絕美之地。小橋流水、亭臺樓榭，綠蔭處花草嬌艷?？罩幸惠嗮嵉脑?，乳白色的光影明明媚媚。美景迷離而靦腆，在氤氳的撫摸下，撩動著多情的月色……

潺潺流水丁當作響，恍如一曲婉約宋詞，或是一股濾去心頭塵埃的笙簫……鄰家小女孩的啼聲傳來，亮色隱約，翻身坐起，美夢總是短暫。片刻，啼聲漸消，夜重又回來。靜得出奇。

停止了冥想，起身，推開一扇窗，清風撲面，悶了許久的心開闊了許多。黝藍蒼穹中，云朵淡淡飄浮，綴著星星點點，一輪銀盤似的月高掛星空。不覺憶起李煜的那首《相見歡》：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沒有西樓可上，就到小院中去轉轉；沒有梧桐，好在還有幾棵楊樹，月下也婆娑；月還和南唐一個月吧，應該是的；愁緒也一定剪不斷，理還亂的；寂寞也定是一樣的……

——思緒又跑遠了。理了理頭緒，一股淡淡的香氣傳入鼻翼，這是屬于花的氣味，花應該睡了，還有什么花在這樣的月夜里，不肯睡去？推開門，趿上鞋子走出屋。輕輕地行走，怕驚了這夜的靜謐，也怕打破了這月織就的溫存。

沿著小徑尋覓暗香。幽幽曲折的小徑兩旁是白天開累了的姹紫艷紅，睡美人一般溫柔地蜷著身子，清輝下貴妃醉酒一般，透出十二分的嬌柔來。

貪婪地吸納著這清靜涼爽的夜之風，似去探視一位心儀的摯友，沿著幽徑向那暗香溢來的地方漫步而去。

一株夜來香在月光的清亮下，如仙女幻化的精靈，溫文爾雅，兼有文竹的清秀，玫瑰的妖艷和丁香的淡雅——在晚風的熏拂下，那淡淡的香，兀自飄散在空中。它獨自迎著月遙望著星空……

夜來香，不眠之花，專等不眠人？還是等月上柳梢頭？它何不與百花爭艷，何不追逐驕陽下的風采？待百花倦去，它卻從慵懶中醒來，獨自品嘗著溶溶月色。凄清、寂靜是夜的主題，但夜來香不在意冷落，無意于榮辱，似沉靜穩(wěn)健的隱士，或是通透一切、沉默不言的思想者。

摘一朵粉色的花，捻在指間，徘徊不已。也許此刻正是花兒與皎月互訴衷腸的時刻，許是我打擾了它的靜謐，這靜靜的夜應該是屬于它的。

看一眼月色花影，月下，花影悄悄東移，月亮一點點西沉，明凈的月色漸漸暗淡，一縷愁悵不覺浸入心房。進屋，掩了窗簾，關了門，將月的哀艷，將月的冷清擋在門外。粉色的花兒放在枕邊，今夜，絲絲淡香將伴我入眠。

冬日有暗香

清晨的陣陣寒風喚我早起看你在初陽中舞蹈，我卻不能將你擁入懷中，這只是在那虛幻夢境中，一個偶爾的奢望。

寒冬的闌珊寂寞處你微笑著哭泣落玉點點，我卻不能為你拭去淚水，這只是在那黃昏斜雨中，一個憐惜的情懷。

是夢中嗎，還是在想像的天國，丟棄身上的盔甲，靈魂化作一滴露水，飛躍于茫茫塵世。攜一絲白云的柔情，挽一漣河水的叮嚀，留一份塵間的煙火，在寂寥的冷風里，在雪域的蕭條中，朝雪原深處的幽幽梅香飄去。

在雪后初晴的郊外，梅枝點點開放的花枝間，一朵小小梅花如同一個睡眼惺忪的嬰兒綻開了花蕾，嬌艷的神情迎著蕭瑟的寒風一點點展開……小小梅花如瓊似雪，在天寒日暮中傲然而開。這種獨立于世的景致讓水珠毫不猶豫地伏下身去，落在梅花小小的花瓣上。一剎那，一個久遠的期待、一個夢境中的奢望、一個黃昏中的憐惜，在梅的俏麗中璀璨奪目。

梅花在雪的晶瑩中、在風的輕吟下、在雪花的絮語里，無畏凌寒，花容清麗脫俗，空中暗香涌動，宛如佳人在飄飄起舞。

茫茫雪原襯托著她們冰肌玉骨中的嫵媚清雅。她們不與春日暖風中的百花爭艷，卻在冰天雪地中以孤傲為伴，也許只有那皎潔如霜的明月才是她們的知己，才懂得恬淡自守，孤芳自賞不媚于俗的凌然傲氣。

梅花素以高潔為友，茫茫白雪中，大地萬物都在安睡之時，唯有它綻放于冷冽的寒風中。在空靈清淡，寒風肆意的雪原上，朵朵花蕾沁著絲絲微笑，將一份孤傲，一份不屑無言抒寫。

一個冬日與梅不期而遇，不免思索萬千。在寒風凄雪中散發(fā)幽香的朵朵梅花，在嫵媚的百花之中，以一份清雅樹起獨樹一幟的風格——幾片淡雅的花瓣，離落的花蕊，寒露霧靄中的疏影，淡淡寒風中自有韻致，竟有幾份閑云野鶴的逸情。恬淡里透出不俗，幽香里露出胸懷。

在百花凋謝，世界一片蒼茫中，唯有梅花迎著漫天飛雪，開得艷麗清媚，百般婀娜。春日里的百花未必有它這等的恣意桀驁，這樣的坦蕩從容。雪花蕭蕭中，自有一番不媚于俗的清高氣韻于天地間。誰道它孤獨，誰又說它寂寥，這一份堅貞里寫出的高傲，高雅里迸出的風采又有幾人能領略？

從古至今，多少文人雅士以梅自喻，欣賞贊嘆它在惡劣的環(huán)境中，意然芳香四溢，將君子的高潔在花蕊淡淡的笑語里流露。它們無意于喧囂的熱鬧，不在意冷落的失意，將根系扎在寒冬的荒原上，將花開在寒風的肆意里，正是這分苦寒催發(fā)了它的性情，使它生機勃勃，百般妖嬈于茫茫雪原上。

吹拂它的不是春風暖語，而是凜冽的寒風；滋養(yǎng)它的不是清甜的雨水，而是寒霜冰雪；給它溫暖的也是嚴寒中的殘陽。越是風摧雪凌，它越是春風得意，風吹花落，朵朵花蕾又輕啟皓齒，將碧玉般的秀氣雕刻在虬枝斜影間。

梅超凡脫俗，淡泊俗世而又孤高自嘗。在苦寒之時，雖生不逢時，卻我行我素，不免讓人生出悲壯凄楚之感，憐惜之情來。

甜蜜的七月

七月的油菜花，就如家鄉(xiāng)田間地頭的村姑，純樸簡單，沒有一絲脂粉上色。但一夜間開放后的絢麗與嫵媚，眩暈了人的眼球，迷離了人的心懷。

翻過大坂山這道天然的屏障，進入百里花海的門源盆地，清醇的花香數(shù)里外飄蕩入鼻，瞬間相遇于鋪天蓋地的花海奇觀，心陷入花海的陣容里而忘乎所以。

油菜花的迸發(fā)，讓天地頃刻間金碧輝煌，這雍容華麗的出行全為了高原的七月。金黃色代表著尊貴，是歷來帝王所擁有的顏色，但純樸的油菜花就如純樸的門源人，盡情開放的一瞬，臉上是不加修飾的莊端大方，全沒有尊貴者所擁有的矜持。

油菜花是高貴而自然的，它沒有典故可據(jù)，沒有傳說流世，它是一個沒落的貴族，隱于平民間但依然散發(fā)著高貴者的氣質。

相遇在油菜花開放的節(jié)日里，性情中人不免豪情四起，在天地同慶的金色天地里唱上一曲或詠上幾句。只可惜了詩仙李白無緣于家鄉(xiāng)的油菜花，不然也可有名句流芳千年，也不枉了油菜花鐘情于這片土地年年如約而來。

油菜花的盛開，為這片貧瘠的土地披上了華麗耀眼的斑斕彩裝。不管在平地、在山巔，都是一幅幅色彩與天地溶和的絕世橫披，如詩如畫，恍如仙境。游人如蝶，紛飛在五彩油畫的美輪美奐中，不能自拔。

當心里眼里充滿了油菜花的芬芳，隨峰回路轉河水蜿蜒，金波金浪隨風飄揚起伏，這香味，這璀璨，讓門源人醉了，讓慕名而來的游人醉了。如洛陽的牡丹開放時，洛陽人“花開花落二十日，滿城人人皆若狂”之盛況，當門源盆地整個成了油菜花的天地，這連天連地的大美之景，足以讓觀者心醉若狂。

油菜花與洛陽牡丹相比，雖少了枝繁葉茂的濃艷，少了富麗堂皇的容顏，但在高原三千米的海拔上，牡丹就少了油菜花的魄力，面對油菜花排山倒?？v情怒放的場景，譽滿全球的牡丹只能款款而退，退守江南。

油菜花不屑于園林的拘束，更不愿在花園里屈就，它的家園在高天厚土間。它的臉頰偎在天地間，它的衣袖揮到了天際邊，藍天的眼眸里也只有它的純粹，朵朵白云也因它而千回百轉，任它揮毫潑墨在天地間繪出最壯美的風姿。

它霸氣十足，平野山地、房前屋后都是它的花團錦繡。它積蓄了一年的精氣全為了在七月盡情揮灑，它場面的宏偉與浩蕩是那般轟轟烈烈，如千軍萬馬隨戰(zhàn)鼓鏗鏘而來，如黃河之水波濤洶涌中而來，翻江倒海中開了個瀟灑自在，開了個驚心動魄。

當油菜花匯成花的海洋，這七月里恣意燃燒的激情，是純樸的油菜花沉寂里寫出的頌歌，歌頌耕耘它，揮汗與它的這片土地的主人。

它短暫的生命并不在于炫耀它的姿色，它吸納著天地的精華，迎接著狂風暴雨的洗禮，當人們還在為它贊嘆傾倒時，它已悄然將花朵孕育成果實，當飽滿的籽粒在風中沉沉低垂，它的笑掛在農(nóng)人的臉上。它不孤傲，不自賞，它的實在，它的回報，又怎能與只憑美色招搖的牡丹相提并論呢？

花海在七月間，就等著有心人隨著它的香氣來看它，來為它們的一傾千里的姿容喝彩。

七月油菜花清醇的芳香彌漫漂散時，香甜的空氣，讓整整一個夏季在甜蜜中度過。

【責任編輯 柳小霞】

【作者簡介】馬玉珍，女，回族，70后，青海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少數(shù)民族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散文集《悠悠墨香》，并獲青海省第六屆青年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