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鄭武
他是我的鄰居。我們已做了七八年的鄰居,可我還不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只是碰到他時就問候一聲“老歪”。關(guān)于“老歪”這個稱謂是怎么來的,我更是一頭霧水。他快50歲了吧,皮膚黝黑,臉上的肥肉都耷拉了下來,眼睛很小,像是剛開鑿一半的井洞,眉毛濃而粗,酒糟鼻,厚嘴唇,大光頭時時刻刻閃著光。他不高,1米6左右,短手短腳的,腆著啤酒肚,形象實在令人生不起什么好感。
他家沒有電視,沒有電腦。我曾從門縫瞥了幾眼他家客廳,放著兩排椅子,靠背上似乎有褐色的油煙漬,一個大大的書桌橫在窗戶下,桌上放著一摞書。書旁邊擺著一個老式天線收音機和一個青瓷茶杯。大多數(shù)時候,他會把收音機開得很大聲,我在家都可以清楚地聽見收音機的聲音。這使我有段時間總是猜想他聽收音機時的樣子:也許他正把他的光頭像向日葵迎向太陽一樣迎向窗戶,一手端著茶杯,一手撫摩著他的老收音機,不知道在想什么。對于我來說可有可無的收音機,對于他來說也許是陪伴多年的老友。所以他把收音機開那么大聲也值得原諒,畢竟人們都希望有些“生氣”
“老歪”總是很晚回家且關(guān)門時非常用力。我想,他沉默寡言,也許這是他獨有的宣泄方式吧??伤刂氐年P(guān)門聲有一次把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解題思路全部打亂,我氣急了,“嗖”地一聲站起來向門口吼道:“你關(guān)門不會輕點??!”黑暗中什么聲音也沒傳來。我有些尷尬,又坐了下去。此后,他變得更加沉默了,見面也很少打招呼,而半夜幾乎聽不到他的關(guān)門聲了。我覺得有些愧疚,畢竟我“禁止”了他的怪癖,就像給他執(zhí)行了槍決。于是我上學(xué)時會主動把他家門口的垃圾袋帶走扔掉,希望他心中不會有太大的芥蒂。
每個星期六下午放學(xué)回家,我都會看見他搬一把椅子,坐在門口,身子微微向后靠,吸著煙,沐著夕陽。我跟他打招呼,他抬抬頭算是回應(yīng)了。他坐在夕陽里一動不動,只是時不時地吸一口煙,再吐出來。白煙在夕陽下像是終年彌漫在武夷山的云霧。
他的確去過武夷山,一個人去的。半個多月后他回來時,我正好放學(xué)回家?!芭叮貋砹税。 蔽蚁蛩蛘泻??!班?,帶了些種子回來?!闭f完他起身,走到屋子里拿出一個小袋子來,“這是滴水觀音的種子,還有幾株很特別的月季,給你吧?!蔽夷眠^袋子,禮貌性地道了聲“謝謝”。進家門之前,我習(xí)慣性地回望了下,他正輕手輕腳地關(guān)門。我嘆了口氣,進了屋。
他的生活沒變,我的生活也沒變。它們以一個波瀾不驚的速度緩步向前,時不時遇見,有時又全無交集。
他攜著他的收音機和沒人懂的孤獨,生活在他的世界里,而我生活在我自己的熱鬧世界。
【作者系湖北省荊門市龍泉中學(xué)嵐光文學(xué)社社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