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健靈
姬海蕊是我的健身教練。一次偶然,我談起我的左側上下肢不夠有力,勾起了她對一段與左邊身體有關的往事。
我的爸爸是個軍人,媽媽隨軍。我出生后,他們便把我留在了農村的爺爺奶奶身邊。在農村,我的生活充滿樂趣。要上學了,我不得不回到爸爸媽媽身邊。
我像過去一樣經(jīng)常闖禍,媽媽教育我,我根本不聽。只有爸爸能治我,因為他有拳頭和力氣??伤氖诌€沒有掄起來,媽媽就撲過來護住我,然后爸爸就要費力把媽媽拉開……照理,我應該感激媽媽,可我并不領情,還是常把她氣紅了眼睛。
爸爸關照我說,媽媽身體不好,不要惹她生氣。我點點頭,可一轉身就忘了。
最糟糕的事發(fā)生在我上學以后。上學后,在農村瘋慣了的我竟開始逃學。一天,班主任打電話給媽媽說了我沒去上學的事。我那天回到家,媽媽竟沒有揭穿我。
第二天一早,她偷偷跟蹤要去后山玩的我。我發(fā)現(xiàn)她后,拼命地跑。媽媽在追我的過程中,摔倒了。她摔得很嚴重,我把她攙扶下山后,去了醫(yī)院。醫(yī)生說是粉碎性骨折,給媽媽做了手術,但手術并不成功。
出院后,媽媽一直躺在床上。我這才知道生下我不久,媽媽就患上 “系統(tǒng)性紅斑狼瘡”。因為長期服用激素,她的骨頭松脆得像玻璃一樣。爸爸始終不知道媽媽是怎樣摔倒的。
我不再像以前那樣淘氣了。放學回來,我就給媽媽倒杯水,和她說話。媽媽再也沒有提上山追我的事,就像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初夏的一天,媽媽再次住進醫(yī)院。那時我正值考試之際,媽媽說她沒什么大事,讓我專心考試。
那天下午,數(shù)學考到一半,爸爸突然來接我去醫(yī)院,我從他的神情中預感到了什么。
醫(yī)院里,病床上的媽媽閉著眼,一動不動。我拉她的左手,又摸她的左胳膊。媽媽一開始沒反應,后來,閉著的眼睛淌出一滴淚。我忙喊醫(yī)生,醫(yī)生們對媽媽進行了一番搶救后,搖著頭走開了。我撕心裂肺地哭著撲到媽媽身上。我沒有勇氣說出口:是我害死了媽媽。如果我沒有逃學,媽媽就不會悄悄跟蹤我……
一天晚上,我聽見爸爸給同事打電話:“她去世前,有一邊身體已經(jīng)沒知覺了?!蔽衣犚姲职值脑?,心里有坍塌的感覺。我多么希望媽媽在臨走前,左手能夠感覺到我的悔意。我原可以向爸爸問個清楚,可我沒有勇氣。十多年過去了,它依然像石頭一樣壓在我的心底。
“媽媽離開前流下了眼淚,說明她知道你在身邊,她也能感覺到你的愛?!蔽蚁嘈?,母女之愛可以超越肉體的感覺。姬海蕊沉默著看向地面。她興許是聽進了我的話。
汶聞摘自《冰心獎獲獎作家作品年選2012小說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