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的哲學

鐘揚

讀了卡勒德·胡賽尼的《追風箏的人》，至今猶記那句“為你，千千萬萬遍”，傷感中無法釋懷，就像是一個長在心口慢慢結(jié)愈的痂，帶著一種無法言說的細微痛楚，等待著歲月將它粉飾成小小的疤痕，然后埋在內(nèi)心深處留下永恒的祭奠。

故事的結(jié)局并不算壞，卻在一切恢復平靜的安逸中刻下了一個小小的遺憾，情到濃時，就此擱筆，余生，余事，再無提及。一切只能這樣，無法再好也不至于再壞，在意猶未盡的戛然而止中給人留下一種悵然若失的傷感與無奈。

這讓我不禁想到了張愛玲的《傾城之戀》。張愛玲的小說很少會出現(xiàn)稍有圓滿的結(jié)局，而在這本書里她卻讓兩位主人公因為一座城市的陷落走到了一起。一個是討厭被婚姻禁錮的風流浪子，一個是一心想追求安逸生活的年輕少婦，終是相守走到紅塵深處，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可作者偏偏又在結(jié)尾提到：“柳原現(xiàn)在從來不跟她鬧著玩。他把他的俏皮話省下來說給別的女人聽。那是值得慶幸的好現(xiàn)象，表示他完全把她當自己人看待——名正言順的妻?！睉c幸之余空感一絲惆悵。

日本人追求物哀之美，認為一切不如意的東西才是最使人感動至深的，就如同日本的國花櫻花，有著如向晚煙霞般迷離的美，卻在盛放到極致之時很快凋零，花期只有短短的三到七天。日本文學大多追求“雪月花”，認為最美的不是滿月，而是暈月、殘月，冬天最美的是殘雪、薄雪。物哀之美滲入到日本人的心靈，成為其民族性的一部分，日本的著名作家芥川龍之介、太宰治、三島由紀夫等人在他們作家生涯達到巔峰時自殺，在日本中世紀武士道原典《葉隱》中也寫到：“向死而生?！奔词箲n傷，即使惋惜，卻帶著轟轟烈烈之勢，灼入人的心底，讓人無法釋懷的同時領(lǐng)略到其中的百般深意。

恩格斯曾說：“人是尚未完成的存在?！鄙钜嗍沁@樣，過于完美只會掩埋人性的柔軟與缺陷，而刻意留下的空白與遺憾卻帶著一種不加修飾的美麗與深邃。唯有留有余地才會有不斷前行的希望，而一旦人生的空白被填滿，一旦修煉得十全十美，生活也就開始變得索然無味，丟失了那份新鮮與神秘。

所以，遺憾的人生，甚美；“半”的哲學，最美。

評點：劉郁暉

文章選取“半”字生動剖析，巧妙地設(shè)計出一個個畫面，使讀者慢慢浸潤進去，融入古今中外的文人騷客的精神意境，和他們一起享受“半”的境界。不僅內(nèi)容極其豐富，而且語言富于文采，恰當?shù)脑娢囊?，遣詞造句優(yōu)美流暢，營造意境頗見功力。文風優(yōu)雅清麗，感情飽滿含蓄，文章的外在是文字，內(nèi)在卻是人的心靈，可見作者不俗的寫作功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