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網(wǎng)絡詞語“貌似”的特點

邢怒海

(焦作師范高等專科學校文學院，河南焦作 454000)

語言是人類特有的思維、交際工具，它與勞動、情感、娛樂等人際交往活動密不可分。語言由語音、詞匯、語法三部分構成，其中詞匯是最活躍的因素，是語言的核心與基礎，承載著人類思想，具有不可取代的重要地位?！坝辛嗽~，人們就能用有意義的聲音來稱呼客觀世界中的事物、現(xiàn)象以及關系。無論這些事物、現(xiàn)象或關系有著多么復雜的形態(tài)和變化方式，人們總能夠通過詞來把握客觀世界，表達主觀意識和思想情感?！保?］3詞匯的變動還反映著社會生活的變化，“詞匯對社會的變化極為敏感，生產(chǎn)的發(fā)展，新事物的出現(xiàn)，制度的因革，風習的改變，無一不在詞匯中迅速反映出來”［1］3。詞匯變化的主要表現(xiàn)形式是新詞新義的產(chǎn)生，“社會變動得越快，新詞新義產(chǎn)生得越多，新舊更替率也越高，新詞新義的新鮮感消失得也越快。新詞新語表現(xiàn)出來的基本特點就是給人耳目一新的新穎性，要么用一個新形式，要么有一個新意義，要么是一種新用法”［1］127。

近年來，隨著社會轉型速度的加快，大量的新詞新義噴涌而出，特別在網(wǎng)絡上，新詞新義非常流行，例如“土豪”、“大媽”、“暈菜”、“微博”等，其中，“貌似”一詞也紅極一時。與時下眾多流行的網(wǎng)絡詞語不同的是，“貌似”并非由網(wǎng)絡首創(chuàng)，在網(wǎng)絡之前，它已經(jīng)是一個為大家所熟知的詞語。例如:

(1)聚集在雜貨店門口聊天的婦女也經(jīng)常討論小柯的容貌長相像他父親還是母親，尤其是小柯的頭發(fā)到底像他父親還是母親，這些討論貌似瑣碎，其實卻是對一個街坊鄰居善良的關懷了。(蘇童《灰呢絨鴨舌帽》)

(2)到新世紀伊始的時候，這個世紀末的話題終將把我們從迷亂的泥潭和貌似宏偉壯觀的眼前景象中挖出來。(陳丹燕《獨生子女宣言》)

上述“貌似”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的釋義為:“表面上很像。”［2］859通過對比分析，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現(xiàn)今網(wǎng)絡上流行的“貌似”和上述“貌似”顯現(xiàn)出不同的特點。

一、意義有所分化、拓展

上述的“貌似”在意義上強調“表面上”，語義中暗含著“實際上并非如此”的意義，在“貌似”的下文中往往有與之相對的內容來呼應，句中的“貌似”不能省略，含“貌似”的句子一般表達的是否定的意思，如:

(3)應該清醒地意識到，在爭取自我、反叛自身的依賴性時，我們常常掉進貌似獨立的漩渦。(王登峰、張伯源《大學生心理衛(wèi)生與咨詢》)

句中的“貌似”不能去掉，因為去掉后句子表達的意思就由否定(表面上很想獨立實際上并不是獨立)變成肯定的了。

網(wǎng)絡上大量出現(xiàn)的“貌似”在意義上有所分化、拓展:

一部分“貌似”和上述(1)、(2)、(3)句中的意義一致，表示“表面上很像”的意思，例如:

(4)同居真的是一件很傷感情的事……貌似夫妻卻畢竟不是夫妻，尷尬的角色讓我無所適從。(http://www.sina.com.cn 2007 年 07月09日麥兜)

(5)貌似開心實則氣憤(club.astro.sohu.com，7月24日蝎情日記)

(6)貌似平靜的日子。(http://blog.sina.com.cn/tuntunzhu褒姒的BLOG)

另一部分“貌似”則演變?yōu)椤昂孟瘛钡囊饬x。例如:

(7)貌似有一種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的感覺。(http://zuowen.new－class.cn)

(8)以前的感情貌似都是虛的。(2008年4月 30 日《南方都市報》，http://ent.southcn.com轉載)

(9)這里貌似都是新的ID了。(http://bbs.9z9z.com/bbs/viewthread.)

(10)貌似很久沒有灌水了。(http://www.bitnp.net/viewthread.)

上面(7)—(10)句中“貌似”所表達的意思并沒有“表面上”的意思，“貌似”在這里就是“好像”的意義，整句所表達的內容是肯定的，上面幾個句子說話者要表達的就是“有一種……的感覺”、“以前的感情是虛的”、“這里都是新的ID”、“很久沒有灌水”的意思，并沒有“表面上怎么樣，實際上又怎么樣”的雙重意義。句中的“貌似”也只是表明了說話人比較委婉的語氣，雖然有些不太肯定，但絕對不是否定。去掉“貌似”，句子表達的意思也不會發(fā)生根本的改變。

“貌似”在這里體現(xiàn)了意義上的擴展與演變，使得原有詞匯呈現(xiàn)出多義化的趨勢。觀照其多義化的過程，不難發(fā)現(xiàn)個中原因在于詞義的引申，即在舊有詞義基礎上，延伸、衍生出與舊義有聯(lián)系又有區(qū)別的新義。舊詞“貌似”原本是由兩個自由語素構成的復音合成詞，它的結構為主謂式，經(jīng)過當代演變之后，前一個自由語素“貌”轉化為非自由語素，其結構轉變?yōu)槠?，呈現(xiàn)出語義上的脫落，其結果是造成詞位的簡化，即原來是“表面上”的“好像”，轉變成新義不加限制、區(qū)別的“好像”。考察這個演變過程，其結果是義位的消亡，其歷程屬于歷時性變化，即語言的聚合的語義結構系統(tǒng)的變化，屬于非線性變化模型內的。用義素分析法來看，舊義是“表面+像”，新義中“表面”這個義位消失，只剩下“像”這個義位了。當然，新舊詞義還都存于“像”這個語義場內。

從邏輯關系來看，舊詞義的結構是主謂關系，“表面上”是一個概念，“很像”是另一個概念，前者充當判斷的主項，后者充當判斷的謂項，從而構成一個判斷邏輯關系，即“表面是相像的”。新詞義的結構是偏正關系，即“修飾語+中心語”，它的兩個詞素組合雖然建立在概念的限定關系基礎上，但兩者并未形成種概念和類概念的關系，這時所產(chǎn)生的新詞概念比舊詞原概念在意義上更進一步，已經(jīng)不需要“貌”來修飾、限定了，只有“似”在發(fā)揮作用。

二、使用語體范圍擴大

“語言作為社會交際的工具，一般都有口語和書面語兩種表達形式。”［1］7“貌似”一詞，原為書面語詞，多用于書面語體。我們以“貌似”為檢索詞，在北京大學漢語語言研究中心(CCL)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進行檢索時，共檢索到含有“貌似”的句子496個，剔除掉像“貌似潘安”這樣的例句后，符合條件的句子共482個。其中，應用文體和報刊資料中有350句，占72.6%;剩余的132個句子均來自文學作品，但其中用于人物對話的少之又少。在我們日常的會話中，“貌似”一詞的使用頻率更低，當表達同樣的意思時，人們往往會選擇“表面上看”、“表面上好像”這些更口語化的說法而不使用“貌似”這個大家認為“文縐縐”的詞語。

而在當今的網(wǎng)絡上，“貌似”一詞在各種各樣的BBS、論壇、博客以及留言欄中遍地開花，這些句子尤其是以留言形式出現(xiàn)的句子，多是口語化程度很高的句子，如:

(11)這個問題貌似有人提過了。(bbs.youyou.com/viewthread)

(12)貌似只有幽靈一個人。(搜狐社區(qū))

(13)2007貌似是個好年啊。(http://www.chcj.net/thread － 605581 －1 －1.html)

這些口語化程度較高的句子，實質上融匯了較多口語詞匯和口語化色彩較濃厚的書面語句。語句的創(chuàng)建和使用者采用傳統(tǒng)書面語色彩較濃重的詞語，其初衷大概是想將莊雅的詞語投入到俚俗的語句中以產(chǎn)生“變莊為諧”的喜劇效果，從而達到突出口語句子的詼諧效果的目的。這無意中卻將舊有詞匯的使用范圍迅速擴大，這也表明“書面語的發(fā)展必然要受到口語的影響，隨口語的變化而有所演變”［1］8。

三、用法不盡相同

(一)表示“表面上很像”的“貌似”一詞后多為名詞、形容詞。例如:

(14)本人平素最恨的就是貌似好人的偽君子，因此我的論戰(zhàn)從來也都是明來明去。

(15)有的工業(yè)主管局搖身變成了總公司，他們對上貌似企業(yè)，但實際上還行使著行政管理職能。

(16)《坎特伯雷故事集》敘述和揭露了貌似神圣的僧侶種種見不得人的丑行，肯定和歌頌了愛情自由、婚姻幸福。

(17)蘇建原是大學講師，因不甘寂寞而卸下教鞭投身商界，在貌似瀟灑的背后，他抵觸著妻子黎華的塑造，又有些好高騖遠地尋找著自己的位置。

“貌似”后也有接動詞短語的:

(18)這些挖肉補瘡、寅吃卯糧的兌現(xiàn)辦法，貌似解決了拖欠，實則隱藏著問題。

而網(wǎng)絡上“貌似”在表示第二種意義——“好像”時，“貌似”后面多接小句。如:

(19)貌似這里沒人。(http://www.zhuimeng.net/read.php?tid= 242052)

(20)貌似她現(xiàn)在比火炬還火。(http://club.pchome.net)

(二)表示“表面上很像”的“貌似”一般不用于主語前面，而網(wǎng)絡上新現(xiàn)的“貌似”(表“好像”義)既可以用于主語前，也可以用于主語后。如:

(21)這里貌似有不少憤青。(http://www.xici.net/b15420)

(22)貌似她好久都沒出現(xiàn)了。(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 2241601/)

(23)貌似這里很久沒人了。(http://www.xici.net/b 237192/d 75462680.htm)

(24)貌似帖子已經(jīng)關閉了。(http://bbs.my0511.com/viewthread.)

(三)表示“表面上很像”的“貌似”不能和“一樣”、“似的”共現(xiàn)，如下面這句話是可以說的:

(25)這件事深深震動了難民營貌似平靜的生活。(趙鑫珊《在德國難民營的七天七夜》)

如果加上“一樣”、“似的”，上面的句子就變成了不合格的句子:

(26)?這件事深深震動了難民營貌似平靜一樣的生活。

(27)?這件事深深震動了難民營貌似平靜似的的生活。

而網(wǎng)絡上新現(xiàn)的“貌似”(表“好像”義)可以和“一樣”、“似的”共現(xiàn)，如:

(28)貌似沒人說話似的。(無錫大學生論壇)

(29)貌似你見過我似的。(bbs.prople.com.cn)

(30)(這個圖片)貌似電影一樣。(http://bbs.xc.zj.cn/read － htm － tid － 100062.html)

(31)最近我貌似死了一樣。(百度aaron吧)

“語言的變化實際上是文化和思想在深層上的變化?！保?］從上述的比較中，驗證了“語言(這里主要說的是詞匯)的發(fā)展，往往循著從無到有、從少到多的路徑”［4］這一規(guī)律。新詞的產(chǎn)生，有的是直接根據(jù)需要產(chǎn)生一個以前沒有的詞;有的則是在原有的詞義基礎上，增添新的詞義。在網(wǎng)絡這個新的語言交際環(huán)境中，“貌似”這個詞匯家族中的“老樹”也煥發(fā)了“新枝”，不僅詞語的意義得到了拓展，詞語的用法也發(fā)生了相應的變化。兩個“貌似”，也僅是“貌”似而已，貌似相同，實則迥異，這種變化也是語言(詞匯)發(fā)展的一種觀照。

注:文中所引例句，來自北京大學漢語語言研究中心(CCL)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和百度搜索結果。

［1］徐時儀.近代漢語詞匯學［M］.廣州:暨南大學出版社，2013.

［2］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編.現(xiàn)代漢語詞典［Z］.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

［3］徐時儀.漢語白話發(fā)展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315.

［4］刁晏斌的博客.今天，你山寨了嗎?［EB/OL］.［2008－07－01］.http://blog.sina.com.cn/dyb 19590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