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唐代落第士子省親詩

張 冰

(陜西理工學(xué)院文學(xué)院，陜西漢中723000)

唐代推行“以孝治天下”的政策，主張在家者要尊親、侍親，而外出游歷做官或參加科舉考試的士子們不能“忠孝兩全”，因此省親便是解決忠君侍親矛盾的重要途徑，省親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唐代是詩歌的國度，詩人把省親作為重要的題材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省親詩。唐代士子們進京參加科舉考試，中舉者欣喜若狂急于歸家將好消息告訴父母，產(chǎn)生了許多擢第省親詩。相反，落第的士子要回家侍親，尋求安慰的心理也催生了一批落第省親詩。目前，學(xué)界對省親詩的研究多集中在省親現(xiàn)象、省親群體、省親制度以及省親體現(xiàn)的忠孝觀念上，對落第省親詩研究較少。本文從唐代士子省親、落第省親詩和落第省親詩中的“老萊子”典故三方面具體闡述。

一、唐代士子省親

省親，主要是指外出者歸家探望父母，有時也指拜覲其他尊親，又稱作“歸省”、“歸寧”、拜覲”等。周代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出嫁女子歸家探望父母的“歸寧”禮儀。到了唐代，國家政治穩(wěn)定，經(jīng)濟繁榮，統(tǒng)治者奉行“以孝治天下”的基本國策來維護國家安定。唐玄宗親自為《孝經(jīng)》作注，并詔令天下人讀《孝經(jīng)》。唐玄宗在《孝經(jīng)注序》中說:“圣人知孝之可以教人也，故因嚴(yán)以孝敬，因親以教愛。于是以順移忠之道昭矣，立身揚名之意彰矣。”［1］1《孝經(jīng)》是儒家經(jīng)典之一，唐代推行孝道，認(rèn)為要想“治國”、“平天下”首先應(yīng)該做到“修身、齊家”，只有對父母盡孝才能更好地對君主盡忠，把“孝”作為衡量一個人品質(zhì)好壞的重要標(biāo)準(zhǔn)。政府表彰民間孝行，以孝選人，尊老養(yǎng)老，積極踐行“以孝治天下”的國策，為唐王朝的長治久安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唐代沿襲隋代科舉取士的制度，每年有大批士子從全國各地匯聚京師參加科考。《新唐書·選舉志》:“唐制，取士之科，多因隋舊，然其大要有三。由學(xué)館者曰生徒，由州縣者曰鄉(xiāng)貢，皆升于有司而進退之。”［2］1159每年參加科舉考試的士子成百上千。這些士子在考完后有的金榜題名，快速回歸家鄉(xiāng)告知父母，讓父母高興，產(chǎn)生了擢第省親詩。如張籍的《送李馀及第后歸蜀》:“鄉(xiāng)里親情相見日，一時攜酒賀高堂?！保?］4326李嘉祐的《送冷朝陽登第歸江寧》:“郡守招延重，鄉(xiāng)人慕仰齊?！保?］2142岑參的《送薛彥偉及第東都建省》:“名登郄詵第，身著老萊衣?！保?］2042曹松的《送邵安石及第歸連州覲省》:“及第兼歸覲，宜忘涉驛勞。”［3］8342這些詩文都是表達中舉后的欣喜以及盼望友人早日歸家把捷報傳與父母。舉子得第，人生第一大事終告了結(jié)，凡由州郡貢舉者，料理畢長安事務(wù)，都要返鄉(xiāng)“覲省”(看望父母)，其實多有衣錦還鄉(xiāng)意味。

雖然每年參加科舉考試的人數(shù)眾多，但是中舉者甚少。杜佑在《通典·選舉六》中說:“開元天寶之中，一歲貢舉，凡有數(shù)千?！保?］1437開元年間，每年錄取的進士、明經(jīng)在一百人上下。趙匡在《舉選義》中說:“大率二十人中方收一人，故沒齒而不登科者甚重?！贝蟛糠置鋵O山的士子由于離家很久要回家侍奉雙親，以盡孝道。同時也是還家尋找安慰，為將來再次參加科考作準(zhǔn)備，于是就產(chǎn)生了一批落第省親詩。

二、落第省親詩

金榜題名，榮歸故里固然令人羨慕，但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不可能事事遂人愿，就是那些金榜題名的士子可能也是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的失敗后才最終成功。那些落第的士子們心情低落，他們可能經(jīng)?！邦^懸梁，錐刺股”，“一盞青燈一本書”苦讀到天亮，只為一朝金榜題名，光耀門楣，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理想。然而失敗的打擊使他們心情抑郁，神情沮喪。他們渴望回到家來療傷?；丶沂俏膶W(xué)永恒的主題，不管是青云得志還是窮困潦倒，士子們都渴望回到家鄉(xiāng)。家是放心的地方，是永遠(yuǎn)的避風(fēng)港灣，是士子們失意的療傷地。久離家鄉(xiāng)的士子在落榜后回到家鄉(xiāng)一方面向親人盡孝道，另一方面回家繼續(xù)努力準(zhǔn)備來年再次考試。

落第的士子光耀門楣、衣錦返鄉(xiāng)的希望破滅后，思念親人，渴望早日回到家鄉(xiāng)。如，杜荀鶴《下第東歸別友人》:“懷親暫歸去，非是釣滄浪?！保?］1742劉得仁《送友人下第歸揚州覲省》“園林知自到，寢食計相思?！保?］1391祖詠的《送丘為下第》“無媒既不達，子亦思?xì)w園。”［3］1622盧綸《送潘述應(yīng)宏詞下第歸江南》“失意夢鄉(xiāng)多。”［3］697都表達了對家鄉(xiāng)和親人的思念，盼望早日回歸家園。

落第的士子不僅自己一展宏圖偉志的理想沒能實現(xiàn)，同時也使更好地孝敬雙親、光宗耀祖的家族理想落空，使父母為自己擔(dān)心，也是不孝。所以失意的士子有既感到痛苦沮喪但又不敢在父母面前表現(xiàn)出來，害怕父母為自己擔(dān)心的痛苦矛盾心理。不孝不僅是指物質(zhì)上的缺衣少食，也指精神上使父母擔(dān)憂痛苦。劉得仁的《送友人下第歸省》:“君此卜行日，高堂應(yīng)夢歸。莫將和氏淚，滴著老萊衣。岳雨連河細(xì)，田禽出麥飛。到家調(diào)膳后，吟苦落蟬暉。”詩中“莫將和氏淚，滴著老萊衣”兩句，詩人勸勉友人不要在父母面前傷心落淚，為父母精神上帶來痛苦。要學(xué)習(xí)“老萊子”不僅侍奉父母，同時要給父母帶來歡樂。沈德潛的《唐詩別裁》:“真到極處，去風(fēng)雅不遠(yuǎn)?！褪蠝I’、‘老萊衣’本屬套語，合用之只見其妙。存真性情流于筆墨之先也?！保?］234《石園詩話》:“劉得仁，貴生之子，善五言詩。向開成至大中三朝，昆弟皆貴仕，而得仁歷舉進士不第，出入文場三十年……然其《送友人下第歸覲》云:‘莫將和氏淚，滴著老萊衣?！趾纹淞⒀灾疁睾褚?”［6］465李洞的《下第送張霞?xì)w覲江南》:“此道背于時，攜歸一軸詩。樹沈孤鳥遠(yuǎn)，風(fēng)逆蹇驢遲。草入吟房壞，潮沖釣石移?？謧麣g覲意，半路摘愁髭?！保?］8456寫自己落第后失魂落魄地回歸家鄉(xiāng)，雖然滿腹愁苦，但害怕父母難，故把愁苦隱藏起來，強顏歡笑回到家中，體現(xiàn)了士子對父母的孝心。

唐代落第省親詩多是贈別詩，體現(xiàn)了友情的珍貴和對朋友的真誠勸勉與衷心祝愿。唐代士子有時因漫游、外出考試、干謁等原因會結(jié)交很多志趣相投的朋友，落第后還鄉(xiāng)與朋友告別，朋友便會寫詩相贈。這類詩歌多是同情朋友懷才不遇，名落孫山的遭遇，同時鼓勵友人更加努力。如錢起的《送鄔三落第還鄉(xiāng)》:“郢客文章絕世稀，常嗟時命與心違。十年失路誰知己，千里思親獨遠(yuǎn)歸。云帆春水將何適，日愛東南暮山碧。關(guān)中新月對離尊，江上殘花待歸客。名宦無媒自古遲，窮途此別不堪悲。荷衣垂釣且安命，金馬招賢會有時?！保?］2568李端的《送魏廣下第歸揚州寧親》:“游宦今空返，浮淮一雁秋。白云陰澤國，青草繞揚州。調(diào)膳過花下，張筵到水頭。昆山仍有玉，歲晏莫淹留?！保?］3241姚合的《送崔約下第歸揚州》:“滿座詩人吟送酒，離城此會亦應(yīng)稀。春風(fēng)下第時稱屈，秋卷呈親自束歸。日晚山花當(dāng)馬落，天陰水鳥傍船飛。江邊道路多苔蘚，塵土無由得上衣?！保?］1253都表達了對友人的同情和鼓勵，并相信友人將來一定會功成名就，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理想和人生價值。

唐代落第省親詩因落第心情低落愁苦，格調(diào)比較低沉，善用愁、苦、淚、悲等字眼來表達內(nèi)心的無奈和傷感。如趙嘏《送裴延翰下第歸覲滁州》:“失意何曾恨解攜，問安歸去秣陵西?？ば睏盍猴L(fēng)岸，山映樓臺明月溪。江上詩書懸素業(yè)，日邊門戶倚丹梯。一枝攀折回頭是，莫向清秋惜馬蹄?！保?］6431劉得仁《送友人下第歸省》:“君此卜行日，高堂應(yīng)夢歸。莫將和氏淚，滴著老萊衣。岳雨連河細(xì)，田禽出麥飛。到家調(diào)膳后，吟苦落蟬暉?！泵辖肌断碌跂|歸留別長安知己》:“共照日月影，獨為愁思人。豈知鶗鴂鳴，瑤草不得春。一片兩片云，千里萬里身。云歸嵩之陽，身寄江之濱。棄置復(fù)何道，楚情吟白蘋?！保?］8426盧綸《落第后歸終南別業(yè)》:“久為名所誤，春盡始?xì)w山。落羽羞言命，逢人強破顏。交疏貧病里，身老是非間。不及東溪月，漁翁夜往還?！保?］3226這些詩中都含有苦、愁、恨等字，表達了落第士子內(nèi)心的悲恨，雖然仕途受阻，心情抑郁仍然返回家中看望父母，體現(xiàn)了唐代士子的孝心，也反映了唐代重視儒家傳統(tǒng)的家庭倫理道德。即使仕途受挫，“無顏見江東父老”，仍然奉守“以孝治家”的儒家傳統(tǒng)家庭倫理道德。

三、落第省親詩中多用“老萊子”的典故

老萊子，春秋晚期楚國著名的思想家，道家創(chuàng)始人之一。漢代的老萊子故事衍生為兩個支流:一說老萊子是古代楚國的隱士，一說老萊子是戲彩娛親的儒家孝子。唐代的落第省親詩多贊揚其“戲彩娛親”的孝行。“戲彩娛親”是中國古代二十四孝之一，唐代詩人喜歡用此典故表彰孝子。

“戲彩娛親”故事的文字版本最早見于南朝宋師覺授的《孝子傳》(今已亡佚)?！短接[》引其佚文?！袄先R子者，楚人，行年七十，父母俱在。至孝蒸蒸，常著班蘭之衣為親取飲。上堂腳跌，恐傷父母之心，因僵仆為嬰兒啼?？鬃釉?‘父母老，常言不稱其老，為其傷老也。’若老萊子可謂不失孺子之心矣?！保?］1907老萊子為楚國人，年過七十，父母俱在。老萊子非常孝順，經(jīng)常穿著五彩斑斕的衣服為父母上堂取漿。一次為父母取漿時不小心跌了一跤，他害怕父母傷心，故意裝作嬰兒啼哭的樣子滿地打滾?？鬃诱J(rèn)為，老萊子因害怕父母因年老感到傷心，自己不言老，可以看出老萊子孝順父母的赤子之心。

落第的士子用“戲彩娛親”的典故表達自己不能讓父母高興，不能孝養(yǎng)雙親的愧疚和傷感。羅隱的《送進士臧濆下第后歸池州》:“賦成無處換黃金，卻向春風(fēng)動越吟。天子愛才雖仄席，諸生多病又沾襟。柳攀灞岸狂遮袂，水憶池陽淥滿心。珍重彩衣歸正好，莫將閑事系升沈?！保?］7672勸慰友人雖然落第后無顏面對父母，但是越在困境時越能體現(xiàn)出親情的珍貴，要珍惜和父母在一起的時光，不要被無謂的煩惱羈絆。

唐代推行“以孝治天下”的國策，統(tǒng)治者樹立榜樣，在全國推行《孝經(jīng)》，在民間獎勵有孝心的人，以孝選人，使得社會形成了“以孝為美”的良好風(fēng)氣。唐代士子進京赴舉，背井離鄉(xiāng)，思念親人。金榜題名的舉子及時回家同父母分享喜悅;名落孫山的士子回家侍奉雙親，同時尋找慰藉，休息調(diào)整后重新出發(fā)。唐代的落第省親詩多是贈別詩，真誠的勸慰和鼓勵體現(xiàn)了友情的珍貴。落第的士子一般情緒低落，態(tài)度消沉，詩歌中常用“苦”、“恨”、“悲”等字眼表明自己的惆悵和無奈之情。落第后雖然心情抑郁但是由于父母年事已高不能讓父母擔(dān)心，給父母帶來精神上的痛苦，所以要學(xué)老萊子“娛親侍孝”。落第省親詩中多用“老萊子”的典故，說明士子們要向老萊子學(xué)習(xí)，不僅躬親侍親而且要使父母精神上放松，以自己的實際行動來保護父母蒼老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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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杜佑.通典［M］.北京:中華書局，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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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于成教.石園詩話［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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