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曉霞
(臨滄師范高等??茖W校 中文系,云南 臨滄 677000)
“萬物生長三部曲”是“70后”作家馮唐在21世紀初發(fā)表的三部作品:《十八歲給我一個姑娘》、《萬物生長》、《北京,北京》。三部小說聯(lián)系緊密,寫的是一個叫秋水的北京男孩“雜花生樹”般的成長經歷?!白鳛楸本┩林覠釔郾本?,熱愛的毫無道理,熱愛的鼻涕眼淚”。[1]10馮唐經常在隨筆中強調他對北京的深情。他因工作需要游遍了很多世界級大城市,如紐約、舊金山、阿姆斯特丹、哈瓦那、香港。他是在如此開闊的視野下來想象北京,記憶青春的背景是北京,北京的視閾主體是學生,加上作家學醫(yī)、從商的廣博人生閱歷,這些使他筆下的北京充滿雜色而又與眾不同。
在三部曲中,北京雖然并未被作為一個獨立的形象而有意識地建構,但個人記憶和城市形象交織在一起。“故鄉(xiāng)”和“北京”的合一,顯示出個人與城市之間明確的歸屬關系。城市成了重要的被描述對象,它是個體活動的場所,也是個體記憶的見證。懷舊視野所浮現的是以秋水在北京的求學經歷為時間流,用學生的視角勾勒的北京形象,個人的青春記憶和這種城市形態(tài)疊合在一起,造就了懷舊視野中“雜花生樹般的青春”??梢哉f,如果沒有關于北京這座城市的懷舊式書寫,個人青春記憶就喪失了具體的依托,青春的雜色也就沒有滋生的背景。
“北京想象”,即指小說敘事中關于北京形象的虛構性敘述,“北京”是文學作品中想象的城市,它作為文學想象的結果,本身就包含著敘事動機。那么“萬物生長三部曲”是如何想象北京,由“想象”而建構出來的北京是怎樣一種形象,個人青春的記憶和城市的想象怎樣融合,敘事者對北京文化的態(tài)度如何?都是本文將要論述的問題。
在現當代文學中,很多關于北京想象的作品主要把視角聚焦于小市民的生活環(huán)境和典型建筑,如四合院、胡同。趙園在《北京:城與人》中說:“四合院是倫理秩序的建筑形式化,其建制的形成,有功能性的,亦有倫理原則出發(fā)的考慮。四合院更是傳統(tǒng)文化‘和合’境界的象征體現?!盵2]110四合院的確是一種有形呈現的人生境界,生動地展示著北京市民的安分、和諧。連屬四合院的是胡同,近鄰比親,胡同人情是一種親熱而又適度的氣氛。當代京味小說的作者對北京一些特殊的民眾休閑空間感興趣,如在鄧友梅、汪曾祺、劉心武、陳建功筆下經常出現的北海公園、天橋、什剎海、地壇等??梢哉f京味小說是一種“中年的藝術”,作家往往以一種從容、寬厚的心態(tài)精心地琢磨著文字,細致地寫那份生活,由經驗、世故而來的寬容減少了痛感,節(jié)制了興奮,是一種非激情狀態(tài)。
可以說,京味小說一般定焦于某一空間,通過空間限制的“眾生相”,寄予作家的都市想象與文化記憶。馮唐也關注北京市民底層,但相較于京味小說的“中年心態(tài)”,馮唐在“萬物生長三部曲”中顯得激情飽滿,靈動異常。且馮唐沒有把視角固定于某一地,而是隨著秋水的求學經歷,視野逐漸開闊,城市不同風格的空間視景在秋水的視閾下一一呈現。在《十八歲給我一個姑娘》中他把自己的激情灌注在主人公秋水身上,以一個中學男孩的視角去觀察20世紀80年代的北京市民底層。文字通透,語調隨意,用“撒野”的氣質和速度去講述小男孩的生活環(huán)境和他的“游戲”范圍。
秋水成長于北京廣渠門外的一個叫垂楊柳的地方。北邊是鐵路,南邊是農村和水塘,西邊是城里,騎車幾分鐘就到天壇,東邊是化工業(yè)區(qū),“那是北京重工業(yè)集中地……終日黑煙籠罩?!蛔阄迨旰?,北京變成一個張牙舞爪的大城。開了一個亞運會,一條東三環(huán)路由北向南穿過大北窯、通惠渠和垂楊柳,挑起一個所謂中央商務區(qū)。寫字樓、飯店、酒吧、色情業(yè)在這里集中?!盵3]86這是一個嘈雜、沒有任何詩意的地方,絕不會讓人想起“昔我往矣,楊柳依依”。秋水在“老流氓”孔建國的帶領下去鉆防空洞,用文中的話說,它是開國將帥對戰(zhàn)爭歲月的留戀,號召“深挖洞廣積糧”而挖的。在這個地下的世界,秋水及伙伴們聽著老流氓講那過去的事情,想象著老流氓青年時代混亂而充滿暴力的北京街頭。這個嘈雜的世界,沒有黑夜,沒有藍天,只有男孩的躁動與想象。馮唐的北京想象并不跟隨著呈現集體記憶下的老北京風情畫,他不寫風俗志,也不作表層的民俗展列,他寫的北京是他曾經的生活觀察,通過小男孩的“撒野”呈現出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北京底層,對秋水來說這是一個來自窗外的江湖世界,混沌、臟亂而又生氣勃勃,不像老北京四合院、胡同的和諧、規(guī)整。當然這跟社會經濟發(fā)展和作家生活的時代有關,但也正是因為變化才讓我們看到不同的北京想象,使文學中的北京呈現出不同的時代風貌。
馮唐在《十八歲給我一個姑娘》中呈現的是混亂的垂楊柳及周邊混沌的底層社會。而《萬物生長》、《北京,北京》中秋水在仁和醫(yī)大讀到博士,他的活動范圍是北京文化中心之一的大學城。大學城是具有教育、科研、服務功能的新型現代化社區(qū),社區(qū)為大學提供各種生活服務,如出租住房、提供各種飲食服務、社會治安的維護。這是以往京味小說中幾乎沒涉足的文學想象,但它又是北京的主要標志。在三部曲中,馮唐圍繞秋水的活動范圍給我們呈現出了處于20世紀90年代的這個動感而又龐雜的小社會。
秋水在仁和醫(yī)大上學,醫(yī)大的教室、自習室、圖書館、實驗室、宿舍,清華男生,北大游泳池、未名湖,北京工體等這些學校設施和北京名校一再出現在作品中。而學校周圍的各種設施也被馮唐一一囊括:北京東單燕雀樓、北方飯館、秀水市場、東單大街、東單公園、三里屯、大華電影院、東廠胡同附近的“凱旋門”法國餐廳、北京小長城酒家、王府井利生體育用品店等。酒吧、飯館、舞廳甚至胡同的公廁,作者不論雅俗地都寫了出來。馮唐在雜文《我混沌、臟亂、安詳、美麗的北京》中這樣寫道:“老舍可能和我犯一個毛病,呆在北京太久了,感受太多,寫出的關于北京的小文,東一榔頭西一杠子,毫無邏輯章法?!盵1]18作家雖這么說,但在這“雜亂”的敘述中我們有發(fā)現的樂趣,即發(fā)現了馮唐對北京現代化的態(tài)度,“在北京這個大而無當、從來就不是為了老百姓舒服生活而設計建造的城市里”,[4]99“經過七八年的建設,這條我中學時天天騎車經過的路,已經有點洋洋自得的資本主義新城鎮(zhèn)的氣息了?!蚁矚g的城市有個共同點,就是淡定從容”。[4]171但老北京的淡定已被“開明大度”的改革浪潮湮沒。面對熱火朝天的城市建設,馮唐只能在雜文中不無調侃地抒發(fā)他的感觸:因沒有按梁思成的意思保留老北京城,現代人“為了彌補遺憾,我們在剩下的城樓下種植了塑料的椰子樹,還打上了紅色黃色綠色的燈光,白天看像幼兒園,晚上看像鬼堡。梁先生夢里回來作些心理準備,小心被嚇著”。[1]21馮唐沒有建構舊北京的想象形態(tài),而是呈現出20世紀90年代騷動的現代都市,但卻有一種內在的精神緊張或是一種曖昧態(tài)度,即主要是對現代化的適應、向往,但隱隱地也透露出一種認同和文化挽歌式的回望,而在回望中透出一種試圖保持距離的批判意識。
在現代化過程中,北京迅速向國際化都市變遷,它所負載的傳統(tǒng)文化記憶逐漸喪失了具體的依托。馮唐在其博客中也說,現在的北京是個偉大的混搭,東城像民國、西城像蘇聯(lián)、宣武像北朝鮮、崇文像香港新界、朝陽像火星暗面?!氨本毙蜗箝_始被兩種難以調和的性質所撕裂,一方面是缺乏文化辨識性的國際化都市,這使他感到自己是一代人;另一方面是有著豐厚文化記憶的古都,在其中會覺得自己是一族人,然而這種能激起種族記憶的建筑越來越少。馮唐在“萬物生長三部曲”中對垂楊柳、大學城的回憶與想象,雖然表面看似輕松,但這種喪失了文化記憶的都市形象,并不僅僅作為一種現代主義文化象征的呈現,它是北京的一種真實存在。由此,對城市記憶及思考才顯影出來。通過秋水的體驗,流露出一種黯然神傷的孤獨與異化感:“我坐在東單三條和東單北大街交匯處的馬路牙子上,金橋香煙抽到了第七支,頭暈了。馬路上,人來人往,車越來越密,但是越來越和我沒有關系?!盵4]166瓦爾特·本雅明在《波德萊爾筆下的第二帝國的巴黎》中分析了雨果和波德萊爾的人群觀念。他認為雨果把自己作為公民放在人群中,而波德萊爾卻把自己作為一名英雄從人群中分離了出來。相較之下,馮唐的人群觀念處于中間狀態(tài):知道自己是社會一員,并沒標新立異、妄自尊大,又把自己當作是孤獨的個體從人群中分離出來。但平凡的人不能總沉湎于孤獨這一高貴的情感,生活在繼續(xù),“站在景山頂上,那顆吊死了崇禎的槐樹也早就死了,看北京這個大城一圈一圈地由內而外攤開,越靠外越高,仿佛一口巨大的火鍋,這個在中心的景山就是突出在火鍋中的加炭口。時間,水一樣倒進這口鍋里,從三千年前就開始煮。我們能同一時間待在這口鍋里,看一樣的浮云塵土,車來人往,就是緣分。”[4]168這是一種無奈中的達觀、困境中的超脫,自身處境渺小,喧囂的都市也不過是時間長河中的一瞬,在時間之流中,人世間的一切掙扎與騷動,只不過是永恒的寂靜而已。馮唐通過對時間流的擴大來使自己對都市沉重的記憶變?yōu)樯沙惺苤p,讓自己得以解脫。
城只有在與人緊密的精神聯(lián)系中才成為文學對象,人物形象是定居者,消融于城,與城同體。作家是觀察者,居住并思考著城與人。馮唐追隨秋水的神游,展現了不同時代的空間,在此空間中演繹著人的悲歡離合;馮唐以回眸的姿態(tài)思索著變動的城市和逝去的青春,在時間流中通過神游使自己釋懷。
京味文學的主要特色之一就是有著北京地域文化特色的老北京人?!端氖劳谩贰ⅰ秾ふ耶媰喉n》、《話說陶然亭》、《安樂居》、《找樂》等所寫的都是老人;《那五》、《索七的后人》講述的是敗落的旗人世家子弟。這些作品寫出了老北京人的集體文化性格:散淡、愛面子、講禮儀、找樂。但商品經濟的發(fā)展,沖擊著他們的寧靜世界,傳統(tǒng)的生活藝術遇到了社會功利心理的挑戰(zhàn),即使“找樂”的老市民們與他們的后代,也不再擁有同一種生活藝術。
馮唐在“萬物生長三部曲”中,同樣塑造了一個老派人物——孔建國,這是一個并不安分的形象,是大人眼中的“老流氓”,但卻是孩子盲目崇拜的對象。他在作品中非常重要,給作品蒙上了一層傳奇的色彩。“老流氓孔建國是所有不陽光的東西的化身?!墙乖趫蠹埳闲麄鞯恼胬?、老師不教給我們的智慧、孔雀開屏之后的屁股、月亮的暗面?!盵5]20在他看來,傳統(tǒng)意義的道德和規(guī)則無足輕重,因為他經歷了過于束縛身心的年代,他有意識地利用“怪異”的行為來證明自己的存在,他帶領秋水及同伴們游蕩找樂,帶領逃學的男孩們去防空洞,講黃色笑話和江湖往事。因為對這個“自然人”來說最高的境界便是隨著自己的心自然而然地活著?!袄狭髅ァ钡退椎恼覙沸袨?,徹底顛覆了京味小說中老派人物對風雅的追求。在京味小說中滿是棋迷、戲迷、品茶、提籠架鳥等樂子,體現出老北京人的閑逸和對精致生活藝術的追求。他們雖是玩樂但并不隨意,灑脫中有認真,閑散而又鄭重,體現出來的是一種教養(yǎng)。與之相較,孔建國就像一個“浪蕩游民”,但他本真而低俗,不在俗世中求雅,而是在俗世中發(fā)現俗的樂趣。他沒有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他不會對生命作形而上的思考,正如馮唐所說,流氓是一種愛好或生活方式,他筆下的流氓充滿智慧且懂得精致的低級趣味,因為馮唐相信:“在無聊中取樂,低俗一些,這比較接近生命的本質?!盵1]45
提到文學中的流氓形象,自然會想到王朔,他被王一川稱為“第三代京味文學的代表”,一句“我是流氓我怕誰”,在中國文化界引起軒然大波。馮唐受其影響,但又有很大差異。王朔的頑主們從各自的生活經驗中體會到生存的困惑,他們以無信仰去抵御信仰,以無意義去證明意義的存在。在消解崇高與顛覆神圣價值的調侃中,王朔透徹地領悟到了自貶身價的妙處:用無形的話語對抗主流。相較于王朔,馮唐的“難能的是當一輩子‘流氓’”,沒有對抗,而是面向底層人物低俗而又真實的人生,正是這種“面向”,才呈現出了20世紀80年代的北京某一隅底層人物的生活狀態(tài)。進一步體會,我們會發(fā)現馮唐的“萬物生長三部曲”中有道家的“道法自然”的隱喻。所謂“道法自然”,通俗說來,是指讓一切自然地運變流行,自由自在,每一件事物都有著它本身的天性和本質,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思維與個性。小說標題“萬物生長”、主人公的名字“秋水”以及小說中有很多有關老流氓低俗的細節(jié),類似莊子的大道在于“屎溺”的哲理。在這種“道法自然”文化涵蓋下“萬物生長三部曲”,就顯得超脫而充滿智慧,馮唐大膽而獨特的選材讓我們看到了不一樣的北京底層社會的小市民形象。
老流氓是秋水的成長引路人,生活是傳奇而世俗的,而作為時間流逝中的另一主體,秋水的大學生活嘈雜而傷感。有繁重的學習任務、軍訓生活,有裝滿器官的實驗室,有葷笑話、與不同女性的交往,與同學的吃喝玩樂,也有通宵達旦的學術煎熬等等。這一切呈現給我們的是大學生們真實而又瑣屑的生活狀態(tài)。尤為顯著的是秋水在對愛情的體驗中體會到的現代人的功利與無奈。靈的和諧與交融乃是愛情的基礎。但在經濟大潮席卷下的都市中,愛情必須接受都市物質金錢的擠壓,在強大的物欲面前失去了它神圣的光彩。在《萬物生長》中第一次見面就想一輩子跟她耗在一起的“落花無言,人淡如菊”的初戀為了大奔不再會坐自行車了,終于認識到曾經如“清風中的荷葉”般的初戀也不過很平凡;曾經相濡以沫的女友為了有前程的清華男生離開了他。物質,成為當代都市考驗愛情的標準,在表面的喧嘩悸動下,馮唐看到了無奈與荒涼,海誓山盟無非是露水姻緣的前奏,一切璀璨光華只是海市蜃樓。在秋水對愛情的追尋中,看到了現代都市人人性的異化與無奈。這是一種在現代都市中的現代性的體驗。身處大漩渦的人,一方面會產生痛失樂園的懷舊性感受;另一方面,又別無選擇,仍然一如既往地要通過這個大漩渦,在此矛盾中產生的從焦慮、虛無到安時處順的態(tài)度,便是馮唐對都市人尤其是大學生在現代化進程中產生的體驗的呈現。
馮唐對北京的想象中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對時間的惶惑感。在《萬物生長》“后記”中,他說:“時間是長期困擾我的一個問題?!薄侗本?,北京》序中又說“還是被時間這個東西困擾”。這種時間感體現了對城市的懷舊和對青春的追憶?;貞浺馕吨苯用鎸ο疟旧?,追憶青春時一般是憂傷的語調。盡管馮唐明確說過,他討厭文字自戀,但就是在這亂花迷眼的喧嘩笑語中,他突然停住,沉默。他告訴你他想起了:“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日搖落,凄凄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于是,落寞與無奈躍然紙上,因為他拆解的是不能拼回的青春時光。主人公最后一場大醉醒來后,才發(fā)現可以犯錯誤的年齡已經隨風飄逝,從此成為“社會中堅”。我們以為制止消亡的好辦法是在紙上寫字,馮唐也說過,要用文字打敗時間。時光流逝,我們的思念之情逐漸無從捉摸,我們自己也垂垂老去,當懷念別人的人自己也成被懷念的對象,遺忘已經展開。千百年后,回憶者及被回憶者共化烏有。面對如此沉重的話題,馮唐用幽默的姿態(tài)化解青春之苦澀。這跟前面所述的“道法自然”的哲學觀有關,讓一切順其自然。自己雖成為宇宙洪荒的過客,時間鴻蒙的遺民,但日子卻還得過下去。
馮唐通過秋水的讀書經歷讓都市想象和青春記憶相輔相成,構成雜色的視景。從主體到身體,馮唐如實描寫,還原本真的寫作姿態(tài),暗示了文學倫理畢竟有其界限,這也造成了馮唐一直在體制外游離,但正如勒內·韋勒克在《文學理論》中說的:“藝術的有用性不必在于強加給人們一種道德教訓?!盵6]20文學的核心性質是虛構性,馮唐寫的是成長小說,會涉及生理成長,這必然會寫到性,這種還原狀態(tài)的寫作姿態(tài)讓正統(tǒng)文學難于接受。但藝術的問題要在藝術的范圍討論,不能完全依據道德或現世的利害得失,應該用藝術的標準。倡導審美批評的美國著名批評家哈羅德·布魯姆認為審美只是個人的而非社會的關切?!白髌凡皇且驗閷ΜF存秩序的亦步亦趨而是因為其獨特性而被經典認可?!盵7]111當然馮唐的作品并不是經典,經典需要“經典化”的過程。但他不媚俗、不吶喊、不左顧右盼、不追求怪異情節(jié)而是還原成長的真實狀態(tài),用他熔鑄了古典韻致和世俗口語的生花妙筆寫了男孩雜花生樹的青春。他把寫作當做人生的終極意義,以最素樸的愛欲癡嗔,來注解這一城市的虛矯與繁華,世故中有天真,張狂里見感傷,這就是他的“獨特性”,這種“獨特”也應該被我們所認可。
馮唐徘徊在時間坐標的斷壁殘垣間,拾撿記憶的碎片,一切宛如當年,但現實赫然提醒我們時間流逝,“失去”的已然失去。所以在馮唐小說里,憂傷是一段歲月,那段雜花生樹、靈動異常,既興奮又不安的歲月;憂傷是一座城市,一座灰撲撲的、躁動的城市,卻又暫時安頓著無數游子身心的城市。但憂傷的底蘊不只在于一件事物的得失,更在于難以言說的失落感,因為馮唐知道:他對所愛戀事物的憧憬正構筑在對事物終將失去的自知之明上。也正是這種自知之明的城市記憶的書寫方式,為我們思考都市的現代化進程,提供了豐富的思考空間。馮唐在紙上留住的“城與人”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復雜感情,加上他用文字建構起來的北京城,也拓展了我們的歷史想象與文化記憶。
[1]馮唐.豬和蝴蝶[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
[2]趙園.北京:城與人[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
[3]馮唐.萬物生長[M].重慶:重慶出版社,2005.
[4]馮唐.北京,北京[M].重慶:重慶出版社,2007.
[5]馮唐.十八歲給我一個姑娘[M].重慶:重慶出版社,2005.
[6] 勒內·韋勒克,奧斯汀·沃倫.文學理論[M].劉象愚,等,譯.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
[7]哈羅德·布魯姆.西方正典:偉大作家和不朽作品[M].江寧康,譯.北京:譯林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