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與現(xiàn)實主義文學思潮——從張愛玲作品的通俗性談起

劉 琳

(河南藝術職業(yè)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0)

一、序言

一直以來，學界都困惑于該將張愛玲劃入哪個文學思潮。正像柯靈說的，偌大的一個文壇，都安放不了張愛玲。細究之下，沒有一個思潮是為張愛玲量身定做的，其創(chuàng)作似乎脫離了地域也脫離了時代。

二、文學界對張愛玲文學思潮的分歧

王嘉良的《現(xiàn)代中國文學思潮史論》將之同老舍一起，劃入風俗文化現(xiàn)實主義思潮之列:“在最俗常的風俗事態(tài)中感受人——中國人的生存狀況、種族心理，乃至中國知識分子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中國與西方等文化錯位中感受到的深刻的文化/自我認同危機，為現(xiàn)代中國文化重建與文學審美的提升均帶來諸多啟示?！薄爸挥袑⒍际腥说娜粘Ｉ钣蠛蜕罘绞揭胛膶W，才能更深刻地反映都市風俗文化精神及其變化……張愛玲用《傳奇》和《流言》審視現(xiàn)代大都市的市井世俗生活文化，人們的社會觀念、生活方式和情感世界?！?/p>

將張愛玲的創(chuàng)作納入現(xiàn)實主義文學潮流，無疑是有說服力和創(chuàng)新性的?？上д撜卟⑽淳痛苏归_，而把大部分筆墨投向了老舍。并且，其僅僅從都市風俗和文化兩向度來定位張愛玲的現(xiàn)實主義屬性。筆者覺得，同刻意揭示老北京風俗人情文化的老舍不同，對都市(主要是上海)文化的挖掘和展現(xiàn)，并不是張愛玲的創(chuàng)作本意。張愛玲的現(xiàn)實主義屬性，主要體現(xiàn)在通俗性而不僅僅是文化性上。

很多論者都以“雅俗共賞”來評判張愛玲的文字，她的故事都發(fā)生在市井街頭，描寫的也都是生活中的瑣事，是平凡人的普通生活，透著濃烈的市井人生小傳奇。然而，她精致華麗而又頗有古典韻味的語言，又使她的文字在整個通俗文學史上有著獨特的魅力。

三、張愛玲現(xiàn)實主義文學思潮的淵源

張愛玲從小熟讀《紅樓夢》和《海上花列傳》等古典書籍，深受中國古典文學影響，也浸染了民族通俗文學的傳統(tǒng)與精髓。張愛玲14 歲時就寫下了一部純粹鴛鴦蝴蝶派小說《摩登紅樓夢》。張愛玲的《多少恨》正文之前有一段文字:“我對于通俗小說一直有一種難言的愛好:那些不用多加解釋的人物，他們的悲歡離合。如果說是太淺薄，不夠深入，那么，浮雕也一樣是藝術呀。但我覺得實在很難寫，這一篇恐怕是我能力所及的最接近通俗小說的了，因此我是這樣的戀戀于這故事?！睆垚哿岬奈淖衷诤荛L時間都不被主流學界所認可和肯定，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因為其作品中所透散出的明冽的通俗文學氣息，與中國上千年追求雅致文學的傳統(tǒng)相悖。直到20 世紀80 年代初，各種外國文學思潮以及異域批評視點涌入中國，文學的多元化、多功能性被重新關注和挖掘，通俗文學才得以重新煥發(fā)出生機。20世紀90 年代之后，出現(xiàn)了一股引導通俗文學健康發(fā)展、提高通俗文學品位的潮流，于是高雅文學“通俗化”、通俗文學“高雅化”，雅文學與俗文學開始互滲交融。張愛玲的創(chuàng)作正是以其“雅中透俗、俗中見雅”的風格在這股潮流中彰顯出其獨特的藝術魅力，為高雅文學走向通俗化、通俗文學更趨雅致化提供了先例和借鑒，也因此贏得了眾多“張迷”的喜愛和批評家的關注，對當代很多作家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影響，包括后來被王德威稱為“海派傳人”的王安憶。

張愛玲小說中的描繪從最具細節(jié)化的日常俗事入手，細膩、豐滿而有質(zhì)感。關于張愛玲的“細節(jié)世界”，有論者曾如此精辟地分析:“相對那些如改良和革命等較宏大的‘見解’，細節(jié)描述就是那些感性、繁瑣而又冗長的章節(jié);兩者的關系曖昧，前者企圖置后者于股掌之下，但卻出其不意地給后者取代?！睆垚哿嶙髌返募毠?jié)和日常世界顛覆了傳統(tǒng)的“宏大敘述”，與當時大的時代背景有著巨大的距離。在她筆下，無論是家庭空間和還是公共娛樂空間都是兼容互通的文化空間，瑣碎平常而又精彩豐滿，既形象地刻畫了精彩的細節(jié)，又能夠以小窺大，引人深思，這樣的空間為讀者提供了一個廣闊的接受和理解視域。這些也正是張愛玲作品的獨特魅力所在。

不論是小說還是散文，張愛玲都喜歡寫一些很細節(jié)的東西。在刻畫小說人物形象的時候，作者也不忘寫出他們對俗世與物質(zhì)的熱愛?！痘ǖ颉防锏泥嵈ㄦ希蓝甲吩谘矍傲?，這世界早已經(jīng)放棄她了，她卻還愚頑地留意著一些小事，拼命地向命運掙一掙。散文《道路以目》里也有很多瑣碎的生活小事:商店櫥窗的擺設，霓虹燈下人們的表情，西洋茶食店里雞蛋與香草精氣味下的氤氳。誠如王安憶所說:“她對日常生活，并且是現(xiàn)實日常生活的細節(jié)，懷著一股熱切的喜好。”正因為如此，王安憶認為張愛玲是世俗的。而我覺得，寫實的細節(jié)可以讓人觸摸到生活質(zhì)地，實在且附有濃郁的生活情趣。比如張愛玲看到一個綠衣的郵差騎車載著他的老母親，發(fā)出“感人至深”的慨嘆。這樣的故事與語言，讓我們看到了一個日常的都市風景和真實而俗常的市井生活，有著濃郁的現(xiàn)實主義氣息。

張愛玲的每一篇小說都涉及愛情?？墒?，她筆下很少有圓滿的愛情?！秲A城之戀》里，有錢華僑的私生子范柳原，破落大家族里離過婚的小姐白流蘇，這一對現(xiàn)實生活里的庸俗男女，在兵荒馬亂的戰(zhàn)爭歲月被詭異的命運綁在一起，一個意在求歡，一個意在求生?！八贿^是一個自私的男人，她不過是一個自私的女人”，只是當飛機攜著炸彈像利箭直指生命警鐘的時候，“她擁抱著他”，“他握住她的手”，彼此在“一剎那”體會到了“一點真心”。主題不夠宏大，情節(jié)亦沒有太多懸念，只有兩個精刮的人，一面試探著調(diào)情，一面仔細打著算盤。漂亮的筆法與平淡的語調(diào)，深掩著作者的愛憎——張愛玲慣有的風格?？梢哉f，張愛玲筆下這樣的透著物質(zhì)和欲望的婚戀，更真實地反映了現(xiàn)實生活。

同時，張愛玲又不是僅僅止步于平實瑣碎的記錄式寫作，相反，其字里行間都滲透著思想的背景和技巧的運用，從而避免了墮入凡俗和平庸。張愛玲是一個很會講故事的作家，注重敘述技巧的運用，就像是一個嫻熟而老練的說書人，力圖在敘述上吸引讀者。首先，張愛玲的小說都有一種特殊的回憶性調(diào)子，透著回望和哀涼的味道。讀張愛玲的文字，正像遠觀一彎冷月，高高地懸在遠離人間的曠遠的天上，世俗世界發(fā)生的一切，她都透徹地看在眼里，然后不動聲色地拈起一支筆，將各種世態(tài)人情寫成文字，卻不帶任何情感，連寫她自己都是如此。平淡的語調(diào)，沒有大痛大悲，只有冷靜地述說，卻又不是滿含委屈地傾訴發(fā)泄，冷漠到好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不摻雜她個人的一絲情感。其次，張愛玲曾說，她喜歡“參差對照”的寫法。于是，她小說里的故事，都沒有大起大落的跌宕起伏和強烈沖突的情節(jié)，而是輕重緩急錯落有致，小說故事的結(jié)局也經(jīng)常在平淡中讓人有出乎意料之感。再次，為了增強故事性和趣味性，張愛玲的小說也體現(xiàn)出一些現(xiàn)代小說的寫作技巧，比如意象的運用、懸念的設置、巧合和誤會的安插等，這也將張愛玲從同時代的通俗小說創(chuàng)作中拉開距離。意象的運用，是張愛玲小說的一個鮮明特色，其很多作品都有對月亮和戰(zhàn)爭的描寫，這兩個意象也成為她轉(zhuǎn)換情節(jié)、表達情感主旨的重要工具，如《金鎖記》《傾城之戀》等。

四、結(jié)束語

正如王安憶所說，張愛玲依靠“虛無和務實”的“互為關照、契合、聯(lián)手”，依靠“虛無”對“世俗”的“照耀”，讓自己的作品變得“藝術”、變得“現(xiàn)代”，努力完成了對通俗文學的“超拔”。無疑，這又使張愛玲在通俗性基礎上與現(xiàn)實主義思潮接近了一步。

也許作家本人無意于向任何一個思潮流派靠攏。無論是從內(nèi)容還是藝術性上講，在其創(chuàng)作上所體現(xiàn)出來的通俗性的觀照下，我們都看到了一個與現(xiàn)實主義有著緊密相對應的張愛玲。

［1］陳思和.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9.

［2］柯靈.遙寄張愛玲［J］.收獲，1985:(3):45.

［3］陳思和.張愛玲現(xiàn)象與現(xiàn)代都市文學［J］.明報，1995:(10):120.

［4］吳福輝.都市漩流中的海派小說［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5.

［5］范伯群.中國近現(xiàn)代通俗作家評傳叢書總序［M］.南京:南京出版社，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