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長江
(中共中央黨校,北京 100091)
一開始來的時候,確實是抱著一種學習的心態(tài)來的。原因在于,第一,我對我們公安系統(tǒng)怎么運行,尤其是怎么推動改革不是特別了解;第二,我主要是從執(zhí)政黨的角度去思考一些問題,純粹從國家治理和社會治理的角度去思考問題也還是少了一些。但是到了湖州之后,感覺接觸到了非常好的經驗,有非常好的做法。這一天聽下來,加上前面看了一些資料,我認為湖州公安改革確確實實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特別好的樣板。我這里簡單地談幾點自己的體會。
我當然不是先定義湖州公安改革有意義,然后再去想辦法附會地去說這些意義。我是從湖州的材料當中,以及之前對湖州的了解當中,感覺到湖州公安改革確實在推動著整個改革,是整個改革當中非常重要、也是做出實效的一部分。從這一點出發(fā),我在想湖州公安改革的意義到底在什么地方?我也從不同的角度做了一些梳理,湖州公安改革至少有這么幾個方面的意義是可以立起來的。
一是它順應了政府改革的大趨勢。我們現在進行的政府體制改革,當然有我們國家自己的特點,但是從整個世界發(fā)展的趨勢來說,也是從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開始的新行政管理改革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們知道,新行政管理針對的就是過去傳統(tǒng)的管理。傳統(tǒng)的管理,簡單地做一個概括,實際上是官僚管理,就是假定政府是正確的,然后怎么把政府這一套東西落到實處,于是建立了一套比較完整的官僚運行體系。應該說,這套體系無論在西方國家還是在我們國家,長期運行確實取得了相當的成效,使得政府運行規(guī)范化。但是隨著世界的發(fā)展,特別是隨著全球化的發(fā)展,這種管理方式的問題越來越突出,其中最大的一個問題就是沒有解決好隨著人們訴求的不斷增長,作為政府如何回應這種增長,如何隨時調整自己的行為方式。我們強調每個部門設計的科學化、專業(yè)化,回應的是我們作為政府應該怎么做的問題,但是沒有回答當老百姓提出新要求的時候我們應該做出什么樣的轉變的問題。這正是民主化浪潮推動下給我們提出的新問題。西方國家對此作出了系統(tǒng)的回應,被稱作新行政管理。所謂新行政管理,不是通過對上一級政府部門負責,然后間接體現為老百姓負責,而是直接回應老百姓的訴求,使得整個政府的運行在原有大框架不變的情況下,同時也打通政府與老百姓之間的連接,從而使政府運行扁平化。這樣一種趨勢,迄今為止仍然處在推進過程當中。對于我們國家來說,這個問題只有更加嚴重,而不是更加簡單。因為我們過去是搞計劃經濟,從邏輯上推理,為什么要搞計劃經濟?老百姓所有的利益訴求,全部由我們來解決,那我們就得事無巨細,包攬一切,什么事情都管。而要把什么事情都管好,必須要有一個龐大的政府,然后政府必須受黨的領導,在黨的控制下無孔不入、無所不在、事無巨細、包攬一切。用這樣一種關系和做法來體現我們整個黨、整個政府是在為人民服務的。但這個設計有一個缺陷:你怎么知道這是人民需要的東西?實際上,制度上不存在這種溝通、連接和渠道,我們只是從理論上建立了一套這樣的說辭和邏輯。比如說,怎么來體現這個政府是人民的政府,是為人民服務的?那就看他是不是黨的領導。那怎么才能保證黨是為人民服務的?那就得看黨的性質。黨當然是為人民服務的,但是人民不是鐵板一塊,人民當中還分很多的階層。那么最有代表性的階層是什么?是工人階級。黨只要能代表工人階級,那就一定能代表全體人民。因為黨的性質決定了我們由工人階級的先進分子組成,只要保證我們的隊伍是先進分子所組成,只要保證黨的目標是共產主義,只要保證指導思想是科學理論、是馬克思主義,那我們就代表人民利益。能不能保證整個國家的運行、政府的運行是代表人民,我們就用這樣一套邏輯連接起來,最后落到保證黨千秋萬代、永不變色。這套體系在文化大革命時期走到了極端。事實證明,這套東西是沒有辦法滿足人們的需求的,是沒有辦法回應老百姓的需求的。讓我們事無巨細地包攬一切,是肯定不行的。那怎么辦?于是就開始轉型,我們讓老百姓自己去追求,允許人們對利益的追求。利益需要交換,交換需要市場,于是我們就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市場經濟。一旦走到市場經濟,你就會發(fā)現,整個運行的邏輯改變了。人們通過自己的追求來滿足自身的利益,那要政府、執(zhí)政黨干什么?這時我們不能再說黨和政府為人民提供所有所需所求,而是要給人們的追求提供一個空間和平臺,給人們之間的相互競爭規(guī)定一些必要的原則,使大家在競爭當中達到雙贏,而不是零和博弈,更不是雙輸。這樣一種方式,使得我們的領導方式、管理方式都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應該說,在整個進程中,我們是自覺不自覺地隨著潮流的推動向前發(fā)展的。到今天,市場經濟搞了30 多年,我們終于發(fā)現的的確確要改變政府自己的職能,要變成服務型的政府。這個服務型的政府不是隨便提提的,不是一種討好,更多的是因為世界向前發(fā)展,政府不是為老百姓提供所有東西的政府,而是為老百姓追求自己利益提供平臺的政府,為大家創(chuàng)造更好環(huán)境的政府,概括起來就叫服務型政府。從這樣一個角度說,我們怎么實現從過去全能型的無所不包的政府,逐漸向服務型的、為人民提供平臺的政府轉變,而不再是直接為人民提供利益、滿足人民利益需求的政府。應該說,這是一個還遠遠沒有完成的大課題。當然,中央自然要從這個角度加以思考,但是要讓中央一下子就拿出這樣一個“大盤子”,讓大家都照貓畫虎地去辦,也不是好辦法。我們在探索,有改革的要求,也有政治理念變化的要求,等等。所有這些使得我們整個國家向前推進步履維艱,更不要說中間還有許多既得利益在起作用。放在這樣一個大的環(huán)境當中去思考我們湖州警務平民化的變革,可以看出它的意義所在。我們不但把自己放到服務型政府這樣一個角度去思考,而且在這個方面已經向前大大地推進了一步。所以,我覺得湖州公安改革的意義確實是非同小可的。我非常同意薄貴利教授說的“怎么樣概括總結出來作為一種具有普遍意義的東西推向全國,讓更多的人有這種思考、理念和做法,是意義非常重大的一件事情?!?/p>
二是它體現了國家和社會治理現代化的大方向。正如上午許多專家所說,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以及社會治理體系等等這些概念的提出,表明我們確實接受了“治理”這樣一個概念。“治理”是俞可平教授從很早的時候一直呼吁的一個概念,現在被普及了而且寫進了中央的文件,這對我們來說是一件特別值得慶賀的事情。但是,到底什么是“治理”?“治理”雖然寫進了中央的文件,也未必見得所有的人都對它有準確的把握。某種程度上不排除有人為了時髦,過去叫“管理”,現在叫“治理”,那就一律換成“治理”吧。甚至有些文件中把所有的管理都變成“治理”,結果顯得很生硬,有的不是那么回事情。為什么呢?這里面需要把握的東西非常多。但是從我要理解的意義這個角度去說,“治理”最大的特點就是主體的多樣化?!肮芾怼钡闹黧w很明顯,行政管理、國家管理的主體就一個,就是政府,就是政府背后的執(zhí)政黨。要回答的問題不是誰來管理,這沒有什么好說的,就是黨和政府。要回答的是怎么管理?管什么?管哪個方向?按照什么原則來管理?怎么管才科學、才有效?它回答的更多的是這些問題。但是“治理”不一樣,“治理”是過去很多被管理的對象,現在也紛紛加入到管理的主體當中,于是管理就變成了治理,這是市場經濟推動下的必然。過去計劃經濟不允許人們追求利益,你的利益我來給你滿足,為了滿足你的利益,我就要提供這些物品。這些物品哪來的?我就要制定一個龐大的生產計劃,并組織人來完成這個計劃。組織就要求每個人都參與進來。于是,每個人都成了為完成這個計劃而被組合進來的一顆螺絲釘。你不能說,在此之外還有自己的什么利益,想要個人利益是不行的。你必須服從我這套管理,你就是一個工具和附屬物。即使你有自己的利益,你的利益也必須和整體的利益相吻合。如果不吻合,那你的利益追求就肯定是錯的,我就要教育你:你那叫個人利益,我這叫集體利益;你那叫局部利益,我這叫全局利益;你那叫眼前利益,我這叫長遠利益??偠灾?,你的利益如果和我的利益不一樣,那你就必須改正,所以你沒法表達自己的利益訴求。但是現在不行了,眼看政府是沒有辦法給大家提供利益了,政府就得讓大家去追求自己的利益。大家有了自己的利益,就要介入,就要參與。為什么說市場經濟必然產生民主?道理就在這里。政府既然讓他在自己的利益上做主了,政府就必須讓他在國家政治事務上也要做主,也要參與。即使一個大字不識的農民,他也會有這種參與感。一個農民承包了10 畝土地,那土地上該種什么?過去是你一敲鐘我就去上工,然后你說帶什么工具,帶鋤頭還是帶耙子,我就帶什么工具。到了田頭,你監(jiān)督我,我就給你耙兩下,你看不見我,我就躲起來抽根煙,聊會兒天。你一敲鐘,我就散工回去??傊?,你說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沒有自己的任何訴求?,F在呢,我承包了10 畝地,該種什么由自己決定。為了實現利益最大化,當然是什么對自己有利可圖就種什么。于是我就對你政府也有了希望和要求。我不但對自己的這塊土地種什么有決定權,而且我也希望政府的政策、政府的運行有利于我的利益最大化。最簡單地說,這塊土地承包多少時間?若是國家規(guī)定一包3年不變,那利益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我在這塊土地上再多種點稻子、麥子等草本植物,種點草莓就算賺錢賺得不得了了。你要是說:還是種果樹值錢。我馬上就會罵你:你別蒙我了,還種果樹值錢。我還不知道嗎,第一年我把果樹種出苗了,第二年我開始剪枝,第三年好不容易結果了,你給我收回去了,我什么利益也得不到。弄了半天,賠本賺吆喝啊。你要是真的為我的利益服務,為我的利益著想,你的政策不能是一包3年不變,而是一包10年不變、一包15年不變、一包50年不變、一包70年不變,行不行?這是一種非常直接的要求參與政府決策的沖動。一個普通的農民都有這種沖動,一旦讓整個國家的人們都可以正當地追求自己的利益,那是不是有了更大的這種民主化沖動的浪潮呢?肯定是的。在這種情況下,治理主體多元化的趨勢是不可阻擋的。問題是,在這個大趨勢下,人們要參與進來,用什么方式來參與?當今世界,參與無非是兩種:一種叫做無序的參與,一種叫做有序的參與。無序的參與是:我有這種沖動,我必須表達?,F有的平臺不夠,我就找新的平臺。體制內沒有,我就到體制外去找。那是無序的狀況。另外一種是有序的參與,在現有制度內搭建平臺、挖掘渠道。到底是有序好還是無序好?事實證明,有序的參與能夠以更小的代價更快地達到目標。所以,我們是主張有序民主、有序參與的,問題是怎么做才能有序。政府如果不主動去回應老百姓的訴求,不主動去適應治理主體多元化的訴求,那就容易出問題。從這個角度看,湖州公安改革在這方面做得非常好,因為我們一方面在自己管轄的范圍之內努力去體現這種主體多元化的大方向,另外我們也主動適應這種要求,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比如說,湖州培育社會組織的發(fā)展,從理念上就是很了不起的,因為從全國來說,也就是廣東剛剛敞開了一點口子,讓社會組織實行備案制,大多數地方還是登記制、審批制,還是讓社會組織找掛靠單位之類的這些規(guī)定和要求。湖州現在有這樣的一種理念、用這樣的一種思路去做社會組織的工作,確確實實體現了一種高瞻遠矚,確確實實體現了我們把握住了治理現代化的大方向。我覺得這一點是很值得總結的一個意義。
三是它反映了對改革深層次問題的大思考。今天我國的改革已經進入了深水區(qū)。什么叫深水區(qū)?有的人說那就是問題多了,問題的總量一下子爆炸性地增加了很多。沒錯,問題多是一個方面,但是問題多絕對不是最重要的方面。最重要的方面還是深層次的問題開始浮出水面,而且這些深層次的問題都是盤根錯節(jié)地連接在一起的,這才是改革深水區(qū)的體現。這一點,和“淺水區(qū)”的改革比較一下就清楚了?!皽\水區(qū)”的改革的特點是,看到許多問題,不是對所有這些問題一起下手解決,而是揀其中比較容易的先加以解決。這些問題牽扯的利益不是那么麻煩,改起來相對比較容易,相對來說震動比較小。這樣的問題抓住一個解決一個,一層一層向前推進,最后慢慢推進到深水區(qū)。但到了深水區(qū)后,你就發(fā)現剩下的所有問題都是大問題了。即使表面的問題看似一個小問題,但是只要稍微深挖一下,就會發(fā)現它后面連帶著一個更大的問題。如果不去思考、不去解決這個更大的問題,那么這個小問題也沒有辦法解決。然而再繼續(xù)挖,挖到這個大問題,把這個大問題解決了總可以了吧?其實還不行,因為這個大問題又連著其他更大的問題。這就叫深水區(qū)。因此,在深水區(qū)的改革中,很多問題體現的是綜合性、整體性的特點。譬如,從政治的角度去研究,一個最典型的綜合性問題就是黨和政府公信力的問題。公信力問題顯然已經成為一個我們無法繞過去又由各種最復雜的因素組成的、特別難啃的骨頭。為什么呢?就因為它是個綜合的指標體系。過去我們說公信力,可能覺得相對簡單。什么是公信力?就是老百姓對黨和政府信任不信任。怎么獲得老百姓的信任?抓住老百姓最關心的問題,只要把這個問題解決了,黨和政府的公信力也跟著往上升。一開始改革的時候確實是這樣。我們搞了幾十年社會主義,老百姓的溫飽都沒有解決。毛澤東對這一點心里也有疙瘩。所以,毛澤東評價自己:斯大林死了之后別人給他三七開,說七分成績三分錯誤。我呢?我能不能得到三七開?我看不一定有三七開,有四六開就不錯了,還可能五五開。毛澤東自己評價自己一生就干了兩件事,一個是建立了新中國,一個是搞了文化大革命。他老人家最后還不承認文化大革命是錯誤的。那怎么說毛澤東五五開都不一定能達到?就是因為老百姓的溫飽問題都沒解決,這是明擺著的事情。所以,等到文化大革命結束,我們黨果斷轉向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想辦法推動經濟,一心一意謀發(fā)展。經濟發(fā)展了,一切情況就都開始變化。這時候,黨和政府的公信力就是和經濟發(fā)展緊密地聯系在一起的。經濟恢復,黨和政府的公信力也跟著恢復;經濟增長一分,黨和政府的公信力也跟著增長一分;經濟增長一寸,黨和政府的公信力也跟著增長一寸。這似乎也給我們一個不怎么準確的信號,直到現在這個信號都還有影響,那就是,只要把經濟搞好了,一切都不在話下。哪有這回事!許多執(zhí)政黨長期執(zhí)政,最后經濟沒有搞好,那就肯定等著垮臺,這是有道理的。但也有的執(zhí)政黨執(zhí)政,經濟搞得挺好,最后還是照樣出問題,為什么?不是說執(zhí)政黨把經濟搞好了,一切問題都解決了。前期或許是這樣,但是后期絕對不是這樣。越往后面,經濟和政治越會出現分叉。例如我們現在經濟是不是還在增長?沒錯,是在增長。雖說現在的增長速度比過去慢了一些,但畢竟高達7%至8%,拿到世界上也是名列前茅的。但同時看看黨和政府的公信力,說老實話,真不敢樂觀。公信力在許多方面是在下降的。經濟學里面有很多趨勢都用曲線來表示。我現在描繪一個曲線:一開始,經濟增長與黨和政府的公信力的恢復是同步的,經濟增長,黨和政府的公信力也跟著增長,但是到了現在,經濟還在增長,黨和政府的公信力卻出現往下掉的狀況。這樣一個分叉,叫什么曲線?能不能叫公信力曲線?我不敢肯定,但是至少可以說它是一種趨勢,這種趨勢是存在的。我們怎么應對這種趨勢?怎么破解這個難題?千萬不能以為只要把經濟搞好了,一切問題都能自然而然地得到解決。也不好簡單地說,我們先把經濟搞好,回頭再解決民生問題,民主問題放到最后再說。這是不行的。公信力的問題,就是執(zhí)政黨本身的問題,就是政府本身的問題。那么問題就來了:怎么恢復黨的公信力、政府的公信力,怎樣在讓公信力止跌回升上做文章。習近平總書記提出開展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應該說點是抓住了,但是有個問題:點抓住后怎么去落實?怎么把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落到實處,確實需要抓住問題的要害。應該說在湖州,特別是在金伯中局長這里,我看到了怎么落到實處,怎么把它做扎實這么一個活生生的案例。所以像宮毅教授說的:“只要像金伯中局長那樣這么去做了,還有什么執(zhí)政之憂?!闭f得很到位,確實是這樣。如果我們大家都去做了,做出來是湖州公安改革這樣的一個結果,那還有什么執(zhí)政之憂啊。但問題不都是這樣,這里面就有很多值得我們去思考的東西,思考一下怎么概括、怎么總結、怎么提升它的意義、怎么提高它的推廣性等這些問題。我覺得湖州公安改革還是很值得研究、總結的。
我想概括一下民意導向型警務模式的特點。上午幾位專家概括得很好,他們畢竟是內行,他們概括的應該說已經非常到位了。我從我自己認識的角度,認為有兩個特點特別需要提一下。
第一,整個經驗中很重要的一點是,突出了理念的轉變。理念問題確實很重要。一項改革能否成功,理念至關重要,理念先行。尤其是在全國大的背景沒有改變,大的環(huán)境還是這樣一種環(huán)境的情況下,民意導向型警務模式怎么推進、怎么創(chuàng)新?應該說首先就有一個理念轉變的問題。我不得不說,金伯中局長在這方面的理念是非常先進的。我昨天晚上和今天翻看了一下金伯中局長的講話和概括總結文章,我覺得,除了有些不得不說的話肯定要說之外,確實有很多特別精彩的語言,那都是通過自己的思考一步一步推論出來的。比如說,“敬畏”、“對人民的敬畏”。不是說俞可平教授說了敬畏,所以我們也要敬畏。不是這個意思。為什么要敬畏?從資本家追求利潤開始說起,然后又說到在這種情況下基督教起怎么樣的作用,宗教起怎么樣的作用,最后落腳到精神,落腳到內心,這是有一套自己的想法在里頭的。又比如說,為老百姓服務要有為老百姓服務的態(tài)度。怎么樣為老百姓服務?是不是像過去一樣,給老百姓提供吃喝拉撒就行了?不是的。為老百姓服務,固然有物質方面的,但更重要的是給他們提供創(chuàng)造的空間,提供一個他們自己能夠發(fā)揮作用的空間。像這種東西不是說東抄幾句、西抄幾句可以抄過來的。說明是經過思考之后認識明確了,才決定這樣干的。而這樣干是因為思考,經過一系列的思考,思想打通了。這一點確確實實有很深厚的思考的基礎。
第二,做的這些事情并不僅僅是一個做法,是形成了一套體制機制。這里面就有一個對體制機制怎么理解的問題。體制機制從字面意義上說,就是系統(tǒng)。講系統(tǒng),就是各個點之間的相互連接,這個東西理論上好說,但實踐上做到不容易??疾煲粋€地方的創(chuàng)新,我往往很注重它是不是形成了機制。形成機制有一個很重要的標準,就是它的動力是不是多元化的。一開始,或許你做這件事情只有一個動力,可能是某件事情引發(fā)了思考,甚至可能是金伯中局長一個人在那里琢磨,琢磨出了這樣一個點子,然后就要求落實。我有身份,職務擺在這,你們就得聽我的,我可能這樣去推行。我們中國的“一把手”手中權力這么大,說老實話,想干什么事情都不難。問題是,隨著整個改革進程的推進,是不是還是這么一個單一的推動力。如果還是這么一個單一的推動力,那就很容易出現一個結果,就是人走茶涼、人亡政息。為什么許多地方的創(chuàng)新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沒有了?我和俞可平教授遇到過很多這樣的創(chuàng)新,當時進行著的時候一看特別令人鼓舞,過了一兩年想回訪一下,結果到了第二年一問,接待我們的人甚至都不知道你說的是什么。怎么回事?早就停了,那書記走了,事也跟著沒了。就是因為,推動力是書記一個人,他走了可不就推動不下去了嘛。也可能在另外一個地方又出現了,很可能是因為那個書記調到那里去了。老是書記帶著走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創(chuàng)新要看是不是形成機制,首先看是不是變成了多動力。我覺得湖州民意導向型警務模式,不光是一個做法,不光是一個經驗。有時候我對“經驗”的說法是有保留的,因為經驗這個東西,最突出的特點往往就是沒有形成機制,今天想用了,今天就存在;明天不想用了,就煙消云散。但是機制不一樣,它形成了一種連接,在這種連接形成之后,一旦其中一個環(huán)節(jié)停止,其他環(huán)節(jié)都受影響,就會帶來連鎖反應。比如說,“警務廣場”就是一種機制,已經和老百姓有了一定的定期接觸平臺,你哪一天取消了,老百姓自己沒處說話了。說話的平臺沒有了,有了事就只能去上訪,于是又回到壓訪、截訪的老路。這就要求,必須繼續(xù)維持和擴大這個平臺。這對老百姓也有好處,他要求你繼續(xù)做下去也成為了一種動力。這樣的動力在民意導向型警務模式中體現得特別突出。動力甚至實際上也包括我們在座的每一位領導、專家。我相信,盡管一開始做的時候難度非常大,有的人可能還思想不通,認為是自找麻煩。但是隨著犯罪率的下降,隨著警民關系的和諧,隨著環(huán)境的改善,我們每個人都會感受到我們周圍的環(huán)境改變了,個人的生存環(huán)境改變了,我當這個官比過去當得值了,我當這個民警比過去當得踏實了。實際上它是一種好的回應。這樣一來,許多參與者就會繼續(xù)要求、繼續(xù)希望它推行下去。這種多元化的動力在民意導向型警務模式當中已經有許多體現。我個人覺得,我們在總結概括的時候,特別應該把這種機制性的東西提煉出來。
一是具體的概念問題。在民意導向型警務模式中有很多新的概念令人耳目一新,包括今天的題目:警察平民化運動與社會治理創(chuàng)新。好幾個概念都是非常有意思的?,F在最重要的問題是,我們既然想推廣它,要總結它的普遍意義,使它具有可復制性,那么,這些概念不但要我們自己能夠接受和理解,而且要設法使別人也能接受。從這個角度去說,有一些概念是需要進一步思考的。比如“平民化”這個概念。平民化實際上應該是有對象的,像上午有些專家發(fā)言時指出的,什么是平民,平民針對什么而言?若是針對貴族而言,那是不是指過去警察是貴族化的?肯定不是這個意思。那平民對應的是什么呢?如果平民對應的是精英,那過去警察就是精英化的?好像也不是。現在看來平民針對的可能是官僚、特權主義、高高在上。警察平民化運動更多的是對應過去警察甚至成了高高在上的官僚階層,于是要解決的問題就成了怎么能使得警察更加貼近平民,是從這樣一個角度去思考的。既然如此,我們就應該把這方面的內容更加豐富化。否則的話,可能就讓人容易質疑,警察平民化是什么意思?是把警察的好多事讓平民去做?總之容易引起歧義,可以從各個不同的角度去解讀。我們自己要在理論上有準備。還有比如說,“警務民主化”。我認為這個概念是非常好的,因為警務也好、政務也好,說老實話,讓老百姓有更多的參與,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從這個角度去理解民主化完全是正確的。但是就概念本身而言,我們一定要給它確切的定義。沒有確切的定義,人家可能會拿這個概念去攻你的整個體系。他對你這個體系可能壓根兒不同意,但是他不好說。我們知道,民意導向也好,平民化也好,很關鍵的一條是自我限權,自己定位自己是有限的公安。我們湖州嘗到了自我限權的好處,但是到了別的級別,到了別的地方,他們會這樣想嗎?不一定。他們可能會認為你們瞎折騰,把好多過去用得很順手的權力都給限制住了,是在給自己找麻煩,甚至弄不好還說你是害群之馬。這就需要理論支撐,實踐上做得服人,理論上也要嚴謹。如果理論上哪個地方出現了漏洞,他們不會直接說你限制了他的特權,而是站在政治正確的立場上批評你,說你搞的這一套有問題,說民主化那是西方的東西,不能拿來亂用。你別指望他們批評你時理論上是嚴謹、科學的,他們可能就是為了利用這一點來否定整個模式。這種現象并不少見,我和俞可平教授都有這種體會。我們過去評價過很多政府創(chuàng)新改革項目,有的項目算是豎起來了,但是也有的項目到現在為止還受到有些人的攻擊。不是道理上說好就能推廣,不是給老百姓帶來好處就能立起來。恰恰相反,雖然對老百姓有益,但如果創(chuàng)新損害了既得利益,有人就會反對,而且不一定攻擊這件事的核心部位,攻擊具體概念就可以。一旦概念被否定,整個創(chuàng)新的合法性就降低了。所以,在今天改革牽扯到利益問題,牽扯到利益和權力分割的時候,我們對這一點需要格外加以注意。
二是改革的頂層設計問題。在金伯中局長的領導下,我們整個湖州市各級公安已經實施民意導向型警務模式多年,而且做得非常好。但問題是,你畢竟還是在一個地方。對下面每個分局、派出所的評價,你可以有自己的一套體系,甚至群眾評價占到了51%。但是上面對你的評價呢?上面的上面對你的上面、對你的評價呢?改革的問題,不進則退,一旦遇到天花板,不打掉天花板,改革就會半途而廢,就會夭折。這里面確實有一個繼續(xù)深化的問題,就是我們所說的改革的系統(tǒng)設計、頂層設計問題。在這個問題上,我特別同意其他幾位專家說的,“還是要發(fā)揮一種上層下層的互動,學者和實踐工作者的互動,共同作為一種支撐。”有了一個三角的支撐,才會有更強的抗壓能力。我希望公安改革在這方面有進一步的推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