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有多少影子就有多少（組詩）

■陳 倉

影子和我們不是一路的

我有胡子，影子沒有

她有乳房，影子沒有

我有微笑與記憶，影子沒有

她有溫柔與羞澀，影子沒有

我有皺紋與傷疤，影子沒有

她懷有身孕，影子應該跟著懷孕

但是影子全是黑色的

影子如果生下影子就是光

光是影子的父母，也是影子的孩子

影子必須找到最近的地方等著

我與她明明已經(jīng)松開，影子還抱在一起

與旁邊的一棵樹抱在一起

影子之間總比我們親密

我們是有根的

影子就是我們的根

我們飛起來或者死亡

影子仍然牢牢站在地上

一旦離開大地，誰都沒有影子

燈有多少，影子就有多少

在那盞煤油燈下

我的影子只有一個

有時站在月光地里

我的影子只有半邊

有兩種情況我成了沒有影子的人

一是躺在母親懷里

二是沒有燈或者天未亮的時候

在母親懷里影子沒有，人還在

天未亮，影子沒有，人也不見了

我穿行于這個繁華的城市

起碼有十萬盞燈照著我

有在頭頂懸著，有在腳下踩著

還有一些埋在我的身體里、墳墓里

有多少燈圍著我，就有多少影子

十萬個影子朝著不同方向

撕扯著我，切割著我

每個影子都比我有分量

帶著它們像帶著十萬個孩子

我盼望它們?nèi)块L大離開我

這會是什么時候，什么樣子

我并不確定，也無權干涉

工地小憩

四個人席地而睡

像隨意扔在地上的幾根腳手架

兩個人橫著，兩個人側(cè)著

險些壓到了天邊的云彩

中午的陽光像一層新染的布

蓋著他們，他們頭枕一堆沙子

這堆沙子已和水泥攪拌

等著澆灌旁邊的房子

這堆沙子很像一個墳頭

被隆起的墳頭

他們幾個人沒有呼吸

感覺不到胸脯的起伏

我不能判斷他們是不是尸體

但還是不敢打擾這短暫的小憩

一只麻雀跳下

啄烏云投下的影子

無意間啄到一個人的頭顱

他醒了，睜開眼睛開始張望

朦朧得像初生的嬰兒

十五的月亮

洗盤子的小蔡說她看見了月亮

蹬三輪的小葉說他看見了月亮

他們說昨天正月十五

月亮雖然不是很圓卻很晃眼

感覺是從他們老家爬上來的

小蔡說昨晚的月亮像一只盤子

她替它多洗了兩遍

小葉說昨晚的月亮像他收到的

一塊廢鐵，他盡量輕點，怕把它吵醒

他們問我看見十五的月亮了嗎

我很慚愧

我是一個把月亮埋在心里

不好意思掏出來的人

像我從不敢把自己的胸衣

掛在開放的陽臺

進 城

玉米要剝掉皮

小麥要磨成粉

牛羊都要殺掉

掏干凈身體里的青草

把血、骨、肉及心肝

按照生活分門別類地擺放

腳步要調(diào)整一下速度

目光盡量保持分裂

父親說，如果一粒種子

就不怕到處漂泊與變形

去吧，從家里抓一把菜籽

撒在城里某塊荒地上

不為了吃，只為了辨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