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光
折疊好了風,再折疊起塵土,連同
每一歲的365個日夜齊齊塞入行囊:
一年很少,一頁很薄,一枝很輕
這些儲存給子孫的溫暖
經(jīng)過半個多世紀打磨
逸出清清的酒香:她來了
從“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到八百里秦川,五谷豐登
我看見時光和詩歌同在,并攥在
攥在一位長者手里——
我們相識已久
相識,但從不搭腔
一匹海水涌入杯中
一場大雨拽下整座天空
李商隱和李賀結(jié)伴而來
一個捧著蠟燭
一個舉著酒杯
時間從日歷上滑走
死亡把生命埋得更深……
書。 今晨的喜悅,昨夜的灰燼
一隊逗號,從山后
翻越到山前
光。 生于燥熱,殞于冷寂
一個句號,從天上
落到地下
開始啦。 我喝下400毫升牛奶
開始向這個世界
猛擲雞蛋
我說:
書,不是人寫的,才是書
光,不用來照耀,才叫光
而灰燼
也只有灰燼
照亮了這個塵世
今晚,隔壁的貓在打鼾。 月亮
不偏不倚地掛在中天:有一層白色
暈圈圍攏它,幻覺中還有成群結(jié)隊的藍歌鴝無聲地穿越過它——
那是某個深秋暮晚,還是那匹月亮
悠閑自得地騎在中天:突然我有了
飛翔的感覺,想象中我從很久以前的紅漿果枝頭躍起,一下就穿越了
黑夜的馬群,和黑暗本身……
三月。 證件遺失身份
日歷扯下冬天
賄賂死亡的人
已被死亡帶走:像一個詞
毫無顧忌地遁入另一個詞
而在時間的另一岸
在拆一為二的兩冊
互致敵意的影集里,我觸
到了這個詞的初始定義和
它無所不包的終極隱喻
一個詞,可以是獨一無二的詞
一朵康乃馨卻是所有的康乃馨
你信或者不信都沒關系
天黑了。 天越來越黑了
賄賂死亡的人已被死亡帶走
來了。 一撥撥地
都來了,循著可能之道
了結(jié)可能之事:那些
被風禁錮的風,那些
被水渴死的水,那些
瞳仁里再也射不出來的光
那些族譜上消失的名
以及濕淋淋的火焰,梨花,桑葚
和干巴巴的眼鏡,耳麥,胡楊
來了。 它們都來了,循著
可能之道,了結(jié)可能之事
鞋:除你之外,再無其他
云杉、油松、白樺圍攏
紅瓦臺,清清澗水自臺下流過
水中蝌蚪追逐、嬉戲
水邊擠滿了遠古的蕨類兄弟
石徑循著鳥啼婉轉(zhuǎn)上升
釋迦披著泥衣在遠山休息
一道飛瀑起身與我寒暄
幾叢野花探出頭來替我作答:
靜在此,動在此,佛亦在此——
甩脫一身的累贅:我也駐足于此
瞧,天空擰緊了它深深的藍
原是不讓我們的眼睛輕易淌出淚水
已從,死亡中拽出更多的花朵
它們在笑,用生命的余燼
支起現(xiàn)世的寂寞
已從,冰川時代喚醒最古老的孑遺
它們起身,以倔犟的骨骸
搭救往生的肉身
已從,破碎之舟撈起沉陷的大海
波濤依舊,有人高擎風帆
擰亮星星的語言——
世界從來完整,何愁萬物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