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泉高致》中郭熙的繪畫美學(xué)思想

劉研

摘要：

郭熙的《林泉高致》集中體現(xiàn)了基于儒學(xué)的繪畫美學(xué)思想。其中以繪畫“四可”來提高人格的境界；闡釋山水畫的創(chuàng)作過程，在自然中真正地理解、感受和把握山水變化的美；在“三遠”說中表達畫家對于生命境界的追求以及心靈安頓的尋求。《林泉高致》不僅是對山水繪畫的總結(jié)，更具有美學(xué)和文化上的重要意義，是中國繪畫史上一個重要的轉(zhuǎn)折點。

關(guān)鍵詞：《林泉高致》；四可；創(chuàng)作過程；三遠

宋時期，中國山水畫已經(jīng)真正進入了全面成熟的黃金時代，它遙承晉宋，近接隋唐五代，取得了突飛猛進的發(fā)展。郭熙在中國山水畫發(fā)展史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可以說是代表了當時北宋山水畫的高峰。他不僅是一位著名的畫家，所著的《林泉高致》也是中國山水畫理論史上的一部重要著作，對中國山水畫的發(fā)展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林泉高致》是由郭熙之子郭思根據(jù)父親平時的談話整理而成的，主要包括《山水訓(xùn)》、《畫意》《畫題》《畫訣》《畫格拾遺》和《畫記》六篇，它對北宋以前的山水畫進行了全面地總結(jié)，也是關(guān)于山水畫理論最豐富、最完整的一部著作，為我們后代留下了一份珍貴的資料。

一、山水畫的“四可”價值論

郭熙是繼五代以來全景山水畫創(chuàng)作的集大成者，他以其卓越的成就把五代以來相對成熟的山水畫推向了極致。由于郭熙入主宮廷畫院，是宮廷畫院的領(lǐng)導(dǎo)人，而且倍受統(tǒng)治者的喜愛，因此其畫風成為了當時北宋山水畫的主流。隨著繪畫實踐的發(fā)展，山水畫理論也取得了一些成就，《林泉高致》就是這個時代下的產(chǎn)物，它是對北宋以及前代山水畫的繪畫實踐和美學(xué)思想所做的最完整的理論總結(jié)。郭熙的山水畫強調(diào)要表現(xiàn)詩意，并且提出了山水畫的“四可”價值論，即可行、可望、可游、可居，這使山水畫的創(chuàng)作和理論進入到一個新的境界。

郭熙在《林泉高致·山水訓(xùn)》中，一開始就提到了山水畫的藝術(shù)價值和功能，他認為人們生活在那個時代，想要“茍潔一身”，并不需要歸隱自然，完全可以借助山水畫，不下堂奧而坐窮泉壑。這一觀點是對宗炳所提出的“臥游”、“暢神”的繪畫美學(xué)功能論的補充和發(fā)展。宗炳提出的“臥游”、“暢神”論是在道家和佛學(xué)思想的影響下產(chǎn)生的，然而郭熙卻不同，他主要是從儒家的角度來看待的?！渡剿?xùn)》曰：“君子之所以愛夫山水者，其旨安在？丘園，養(yǎng)素所常處也；泉石，嘯傲所常樂也；漁樵，隱逸所常適也；猿鶴，飛鳴所常親也?！粍t林泉之志，煙霞之侶，夢寐在焉，耳目斷絕，今得妙手郁然出之，不下堂筵，坐窮泉壑，猿聲鳥啼依約在耳，山光水色漾奪目，此豈不快人意，實獲我心哉，此世之所以貴夫畫山之本意也”。在郭熙看來，君子愛山水，主要就是為了養(yǎng)素、嘯傲、隱逸、常親、常適，“快人意，獲我心”是為了養(yǎng)成淡泊、素潔平常的心靈世界，以此來陶冶性靈，提升境界。

所謂的“四可”說，即：“世之篤論，謂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居者。畫凡至此，皆入妙品。但可行可望不如可居可游之為得，何者？觀今山川，地占數(shù)百里，可游可居之處十無三四，而必取可居可游之品。君子之所以渴慕林泉者，正謂此佳處故也”。這可以分為三個層次：可行、可望是樂，人在山水之外，是作為山水的旁觀者而存在，自然山水給人的詩一般的美感和感官的愉快；可游是適，是人與自然的相互走近，它帶來了心靈層面上的愉悅感；而可居是親，是人與自然合二為一、不分彼此，是天人合一的審美境界。游與居，真實體現(xiàn)了郭熙山水畫的藝術(shù)功能理論。

對于山水畫的品評，郭熙也提到了欣賞山水標準的“四可”，并且進一步地強調(diào)了山水畫的多重價值，其標準也必然影響到山水畫的品格高低?！翱尚?、可望不如可居、可游之為得”，可行、可望只是滿足一時的需求、提供了暫時的心靈慰藉，而只有可居、可游才是心靈安頓、精神愉悅的真正所在。

二、山水畫的創(chuàng)作過程

闡釋山水畫的創(chuàng)作過程是《林泉高致》中的另一重要美學(xué)思想。郭熙說：“蓋身即山川而取之，則山水之意度見矣”。它強調(diào)的是山水畫創(chuàng)作之前必須要對山水做的全方位的觀照，這與張璪的“外師造化，中得心源”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兩者都是把身處山川中的觀照與內(nèi)心對山水精神的感受和體會結(jié)合起來，以此來更好地表現(xiàn)山水，但從《林泉高致》中可以看出，郭熙的說法似乎更為明確和具體些。

“身即山川”是欣賞山水形象，“取”是攝取，然后山水的意象和美感意蘊才能被顯現(xiàn)出來。即、取、見，是畫家由淺及深地把握山水美的三個階段，也是山水美不斷顯現(xiàn)的三個層次。畫家只有在自然中陶冶性情，以林泉之心來觀照山水，才能真正地理解和把握山水變化的美。

郭熙對于山水畫創(chuàng)作的闡述主要分為三點來展開論述：

首先，需要對山水做一個整體上的把握，山水并不拘于一地，這就需要畫家對各地的山水都有所考察和了解。南方和北方的山各有特點，南方的山“多奇峰峭壁，而斗出霄漢之外，瀑布千丈，飛落于霞云之表”，而北方的山“多堆阜盤礡，而連延不斷于千里之外。介丘有頂，而迤邐拔萃于四逵之野”。因此，“愈奪其造化，則莫神于好，莫精于勤，莫大于飽游飫于胸中”，但時代的風氣卻是“齊魯之士惟摹營丘，關(guān)陜之士惟摹范寬”，所以，只有對各地的山水風貌有了整體的把握和了解，才能夠克服“各法其師、千篇一律”的畫風，做到集眾家所長，才能“兼收并攬，廣議博考，以使我自成一家，然后為得”。

其次，用以大觀小的視線，并輔以全方位的觀望。郭熙舉例說明了怎么把握所刻畫的對象：“學(xué)畫花者，以一株花置深坑中，臨其上而瞰之，則花之四面得矣。學(xué)畫竹者，取一枝竹，因月夜照其影于素壁之上，則竹之真形出矣”。這就是要對所描繪的對象做一個全景觀照，把握各個側(cè)面的特點而得其“真形”。

同理，在山水畫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也需要把握山水的整體風貌再加以表現(xiàn)?！斑h望之以取其勢，近看之以取其質(zhì)”，對山既要遠觀，也要近游。對山形“步步移”、“面面看”，把握全景之貌；同時也要把握不同世界、不同時刻的山形水貌。

再次，要注重創(chuàng)作時的心靈陶養(yǎng)?！胺惨痪爸?，不以大小多少，必須注精以一之，不精則神不?！薄＿@里說的就是在繪畫過程中，要做到精神集中，摒除雜念，專心于畫上。朱良志曾指出，郭熙的這種思想明顯是受到了儒家的涵養(yǎng)心性學(xué)說的影響，只有做好了陶養(yǎng)的功夫，才能畫出山水的真精神，提升山水的性靈。

三、山水畫中的“三遠”說

《林泉高致》中的“三遠”說也是郭熙的重要思想，它對后世的影響十分深遠，而其中的“平遠”是郭熙最為看重的，也代表了當時平淡的時代主流風尚。

郭熙說：“山有三遠：自山下而仰山巔，謂之高遠；自山前而窺山后，謂之深遠；自近山而望遠山，謂之平遠。高遠之色清明，深遠之色重晦；平遠之色有明有晦；高遠之勢突兀，深遠之意重疊，平遠之意沖融而縹縹緲緲。其人物之在三遠也，高遠者明了，深遠者細碎，平遠者沖淡。明了者不短，細碎者不長，沖淡者不大，此三遠也?！?/p>

“三遠”就是高遠、深遠和平遠。高遠即“自山下而仰山顛”；深遠即“自山前而窺山后”；平遠即“自近山而望遠山”。郭熙的三遠思想是對山水畫表現(xiàn)意境的一個總結(jié)，體現(xiàn)了一個音樂化、節(jié)奏化的宇宙空間和繪畫的獨特視角，觀賞者的視線是流動的，由高遠到深遠，再由深遠折向近景，最后由近景推向平遠，采用了游目的方式，讓人體會到節(jié)奏的韻律。

三遠中，郭熙最注重平遠，這是對李成平遠思想的繼承，他也經(jīng)常根據(jù)自身的體會在繪畫創(chuàng)作過程中表現(xiàn)平遠，從他的作品《畫格拾遺》中可以體現(xiàn)出來?！耙徽蟻y山幾數(shù)百里，煙嶂聯(lián)綿，矮林小宇，依稀相映，看之令人意興無窮，此圖乃平遠之物也”這是郭熙之子郭思對他的一幅平遠之作所進行的描繪。平遠山水令人意興無窮，可以實現(xiàn)心靈之游和精神安頓。高遠雖然可以帶給人崇高向上的美感，但是“登高必自卑”，往往帶給人的是心靈上的壓抑；深遠雖然可以帶來縱深的美感，但是過于神秘又會使心靈產(chǎn)生一定的距離，而且兩者的用墨都比較沉重，帶給人的是一種視覺上的壓迫感，不適合表現(xiàn)清雅的感覺；而平遠卻避免了這些，給人一種平和沖融之感，用墨也較淡，塑造出來的是一種繪畫上的成熟境界。平遠始終都保持著一種平淡、平和，它十分適合為精神和心靈提供一個最安逸的安頓場所，而這種感覺正是宋朝的士大夫所追求的理想境界。

四、結(jié)語

不論是“四可”說還是“三遠”的思想，郭熙的《林泉高致》都體現(xiàn)出了一種對自然、對精神的養(yǎng)護，并且尋求心靈的安頓，這與當時的時代背景、文人士大夫的追求相吻合。因此，郭熙所提出的美學(xué)思想不僅是對山水繪畫的總結(jié)，更具有美學(xué)和文化上的重要意義，開啟了后世注重精神境界、重視格調(diào)的文人畫，是中國繪畫史上一個重要的轉(zhuǎn)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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