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文學院第三屆西南班詩歌小輯

寫在前面的話：

二○一四年五月十二日至二十六日，魯迅文學院第三屆西南班在重慶鐵山坪開班、結(jié)業(yè)。自古天下詩人是一家。半個月的時間里，來自西南六省的詩人們在鐵山坪相見甚歡，把酒論詩。感謝《紅豆》雜志社給了我們這個難得的機會，讓我們在分別一個多月后，再次以詩歌的方式在紙上相逢。

組稿人：梅依然黃芳

無上清涼（外一首）

■雷曉宇

雷曉宇，籍貫湖南邵陽，現(xiàn)居貴州安順?，F(xiàn)役軍人，貴州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

流水是堅硬的，暮色堆滿了負債累累的河岸

我們以生之柔韌和巖石般的隱忍，漸漸習慣了淪陷

時光在秋天的草葉上，露出暗中的絡(luò)脈

大地遼闊，任何秘藏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包括生死，包括石上形跡不清的文字

而那些從記憶中退去的蔥蘢

仍然在遙不可及的河岸，繼續(xù)上演枯榮

時至中年，才學會從一陣蟲鳴中分辨出祖先的咳嗽

在一朵井底的白云里安之若素，或者悲欣交集。

仿佛這才是讓我們?yōu)橹几暗淖罱K之物

仿佛只有這樣，才能順應世間的清涼與溫暖

夜宿山里

晚風中暑氣漸消。田野上，晝伏夜出的蟲子

開始享用著這難得的清涼

大地上的靈性之物，集體用歌聲回饋神明的山水

眾曲混成一片，仿若天籟，又如同大殿上的誦經(jīng)聲。

而風中的無形之手，正在撫琴。

我不知道胸中的那張骨骼形的古琴

無弦還是有弦。如同我不知道耳邊的風聲的消匿與飄動

它潛行于夜色之中，形跡隱遁，又無處不在

神的訓諭在我耳邊滑過，卻無法復述

猶如蝴蝶飛舞在花叢之中

白色水鳥，穿行于蒼茫的湖面上

牝 牡

■犀禾

犀禾，原名汪海波，安徽桐城人，20世紀60年代末生人。曾隱居淮水側(cè)畔，自外于文壇多年；現(xiàn)居重慶，斷續(xù)寫作。

牝：畜母也。從牛匕聲?！兑住吩唬骸靶箨蚺＃??！?/p>

牡：畜父也。從牛土聲。

——《說文解字》

牝牡在圈

三秦的大畜細細的小族

在瞻望和聞答之間

牝牡命門開闔

關(guān)及人類和她的命數(shù)

水土染上你的眼瞳

畜們堅貞自由的婚姻你卻

瀕臨劫難

當你的子女成為肉俎奉上犧牲

畜父畜母

你們是何其悲難的雙親

耕夫望春的倦怠

農(nóng)事和犁負上你的項背

畜們你的懿行燦爛地傳頌

生人的部落

牧者唯你而生唯你而死

你是令狂人譫妄一生的

種族

蹄躈萬千喲畜牧昌盛

草息地望喲上接星辰

以人類不曾知曉的方式

你們統(tǒng)率畜的王國

出走生死的輪回已經(jīng)千年

你們的愛情席地幕天——

舐盡骨肉的大淖寫意風塵

一個寓言的創(chuàng)始

體態(tài)豐盈何妨倩影憧憧

杵臼相聞恰自花開花落

生育常在不經(jīng)之夜

生育的全能帝王牝牡在上

蹄落于土地你的子女

雌雄兩匹的情侶

我會意的節(jié)獸

充當谷物的神祇亡人的珍饈

充當情人和生身父母

牴牾而眠的見證

風物和天象在你返春的皮毛

廝磨而且生長

節(jié)氣和辭令在你慈悲的表情

應驗平民之象

漸次達于澄明之境

出落王者的氣度畜們

感知生存的方式何止萬千

牝牡穿行鄉(xiāng)野

如同天上雷電

丑陋而狂絕的投影

如同你我執(zhí)手相向

乳結(jié)的鞭袂

且將人類放逐且讓饗宴去遠

空余的肴核作愛和夢想的應許

而牝牡遷徙千年如斯

白山黑水的體遇何其繾綣

何其倉皇在你尊貴的額頭

隱約浮現(xiàn)嵯峨的印記

紅河

■趙滇

趙滇，云南瀘西縣人，云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詩刊社子曰詩社社員。作品在《詩刊》等發(fā)表，有作品被收錄多種全國選本，出版有詩集《春天里的單音節(jié)》。

紅河在中國地理位置的版圖上

她是哀牢山上的一根靜脈

這個靜脈連起紅河兩岸的村莊和炊煙

我試圖尋找她的發(fā)源地

就像尋找一個出生的嬰兒的證明

他的出現(xiàn)，經(jīng)歷了母親靈魂與肉體的疼痛

這種疼痛的聲音凝結(jié)在千百年前

貫穿在紅河兩岸的晨光和日落里

這條河流像人類鮮紅的血液

那一天，我路過紅色的河流——

剎那間，我發(fā)現(xiàn)它是哀牢山脈里

綠色自然為居住在這里的人架起的——天河

春風不來（外一首）

■姚彬

姚彬，1972年出生，中學時開始寫詩歌，在《詩刊》等數(shù)十家刊物發(fā)表詩歌300余首。重慶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F(xiàn)在重慶市涪陵日報社工作。

二月里來，春風還不來

土地還在，詞語里的春風還在

我還在，春風不來

春風不來，我還在

我還在，去年的春風刮回來吧

我還在，今年的春風死在詞語里吧

陽臺或麻雀

一大早

一只麻雀

在陽臺

接替黑夜

我在中國重慶涪陵順江花園601室

的客廳

點眼藥水

想一直沒讀到的什么歷史

沒有抽煙和吃水果

沒有放音樂

也沒把腳放在茶幾上

向右看

幾個人都在朝右看

把一棵樹上的葉子都看完了

一些葉子飛了起來

一些葉子落到了地上

我無法判斷我是在朝哪個方向看

但我知道你們都在朝右看

飛起來的葉子落在我的頭上

落下來的葉子落在我的腳上

如果幾個人再朝左看

也許要經(jīng)過我

我在陪自己好好地站著

像一垛墻陪著天空

漸漸地漸漸地

成為習慣

形而上學（外一首）

■梅依然

梅依然，重慶人。作品散見于《詩刊》《十月》等報刊雜志及多種民刊。出版詩集《女人的聲音》《女人書》。獲《詩選刊》“2007·中國年度先鋒詩歌獎”等獎。

世界是圓形的

我感覺到

我的渾圓與你的

壯碩

傳遞某種特別的信息

星空下

我們睡在一張黑色的地毯上

萬物之間

我保持著我的神秘性

你維護你的秩序

當我完全容納了你——

就像一個好客的主人

接待了一個不請而來的客人

面對痛苦

我們總是自成一體

十二月

十二月，最后一天

成為——

“某個歷史時刻”

街角，鞋匠錘打著他的鞋子

風在他的臉上移動

寒冷騰空了一條街道

告別今日

母親開始垂老

不再如最初的新娘站在窗口

再見，十二月

父親拿著他的漁具

走向時間最后的墓地

黑暗（外一首）

■黃芳

黃芳，1975年生于廣西貴港，獲“中國2005年女子詩歌年度獎”“廣西第五屆青年文學詩歌獎”“第三屆井秋峰短詩獎”“廣西第六屆壯族文學獎”。2010年參加中國作協(xié)詩刊社第26屆“青春詩會”?，F(xiàn)居桂林。

黑暗不是沒有光，而是光

落得慢了一步

那天，玻璃比往常透明、鋒利

血來自四面八方，來不及紅

就黑了

標語與呼號，不是證詞

是囚禁的局外人

那天，烏鴉和麻雀相互沖撞

分不清彼此

它們看到，比人倒得更慢的

是柵欄

比柵欄倒得更慢的

是骨頭

那天，黑暗打開了天空的一角

但光遲遲沒落下來

——無罪的局外人

他夠不著

暮光

也許你也還在愛我

最后一只云雀停落時

你的灰暗

重疊了我的

——可記得我曾跟著你

從南走到北？

借著你微弱的光

我自由自在，像一枚

就要成熟的蘋果

任由甜蜜在雨水中醞釀

這個下午是虛構(gòu)的（外一首）

■伍亞霖

伍亞霖，女，詩作散見于《詩刊》等，有詩歌入選多種選本，出版有詩集《在時間的水中漂流》（合著），貴州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現(xiàn)居貴州都勻。

有樹木在遠方下雨，一會兒淺黃

一會是空無的白

機車的尖叫，越過一個人、兩個人

越過更多人臉上荒蕪的花園

這樣一個下午，一個人是另外一個人

鋪開的陡坡和大海

人跡罕至的矮墻

是誰人大把大把地拋擲與掀動的

波浪和光

沿著黃昏的河堤

走得快的時候，我聽到風聲

為了弄清楚，是我走進一片風里

還是一片風走進了我

我于是走得更快，風聲于是更密

走得慢的時候，連時光也是停止的

流水卻不管這些，依舊轉(zhuǎn)著一相情愿的

小輪子。很多時候

我愿意走慢，我愿意停下來

繼續(xù)愛上曾經(jīng)愛過的人

地母（外一首）

■海嫫

海嫫，女，山東省煙臺市人，貴州作家協(xié)會會員，貴陽市云巖區(qū)作家協(xié)會主席。報刊散文隨筆專欄作者，出版有詩集《海嫫短詩選》，長篇童話《會飛的喔喔嗝》。

十六條大河

流往同一個核心

每一方水域都

布滿敏感的神經(jīng)

地母我是你坐在船上的孩子

用最天真的食指指向

樹林窗戶和

飛行的亞洲鸛

在這唯一承載著我

并總將安葬我的地方

此時桃花泛濫

青草正在成長成長為

一些綠色的掌紋

你活著

所以春天和冬天活著

所以我也活著

祭太陽

所有的頭顱都

朝向東方朝向

露珠半推半就突凸的地方

把母親的血液償還

給大地把

大地償還

給跳動的心臟

犧牲者吶喊

刺穿啞的空曠

玉石和尸骨最終

被洗凈回歸

目光的懷抱不管

千秋萬代

經(jīng)歷了什么

偉大的王在

胸前上開鑿洞穴

一只眼睛的

光芒萬丈

閑散的一天（外一首）

■鄧紅

鄧紅，筆名青石的小城，現(xiàn)居貴陽。主要作品散見于《詩刊》《詩歌月刊》《新詩代》《山花》等報刊雜志。系貴州作家協(xié)會會員、貴陽作家協(xié)會會員、貴州文學院簽約作家。

若是真能遇見一個人

我們就一起走走

隨便談點輕松的話題

他沒有離開的人

需要抱怨

也不會反復問我

月光里有什么

我們閑散地走過

草地上很安靜

有一匹馬

站在那兒

等我有一間自己的房子

等我有一間自己的房子

我要配一把鑰匙給你

你可以一個人來

也可以帶你的朋友一起來

無論我在不在

弄臟了的床單

滿地的啤酒瓶

你都不必管

我想配一把鑰匙給你

理由就是這么簡單

在一起（外一首）

■白月

白月，70后詩人。寫詩，畫畫。獲2010年重慶第四屆巴蜀青年文學獎，第八屆臺灣薛林青年詩歌獎。2013年參加全國青年作家創(chuàng)作會議。著有詩集《白色》?，F(xiàn)居重慶。

我已經(jīng)無法想象自己溫柔的樣子

我和你還在一起

頭和頭在一起

手指和手指在一起

大腿和大腿在一起

我們的嘆息也離我們遠去

我們，已經(jīng)不具體

愛是第三者，站在屋子里任何角落

從各個方位觀看我們

偶爾，還會有一場色情電影

花朵

我的到來非常短暫

我的到來正是我的刑期

除草機

留心你們的攪拌，留心她的尺寸吧

我們沒有最后的告別

沒有落下又能昂起的頭顱。除了旭日

趁著月色返回

■海清涓

海清涓，女，原名劉莉。重慶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院第三屆西南班學員。出版散文集《種下一生癡情》、詩集《把心鎖住》、長詩單行本《茶竹傾塵》。

異鄉(xiāng)的月光，如假性的近視閨蜜

為了原始美，不肯戴眼鏡

至柔至純的銀輝

時而，爽朗皎潔。時而，朦朧迷離

月光下，我不慌亂，也不羞怯

吊蘭、山茶、海棠，發(fā)夾、絲巾、鞋跟

比日光下多出三分嬌媚

月色中，一切幾近詩化

脆弱如玻璃，堅韌似野草

只要有夢想和自由

酸的，辣的，苦的，甜的

品來都是原汁好味

春分漸行漸遠，秋分且歌且行

心潮涌不上藍天，干脆淌下地表

就在今夜，我的

詩歌、散文、小說、戲劇

一起晶瑩成清溪

趁著確幸的月色，悄然返回故鄉(xiāng)

仿佛那些時光并不遙遠

■吳維

吳維，70后，重慶女子，重慶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詩刊》《綠風》等刊物，曾入選《中國詩歌精選》《重慶詩歌年鑒》等選本。出版詩集《一晃而過》。

且放下，生活的困厄

在深秋的霜寒之中

點亮珍藏箱底的初夜紅燭

搖曳的紅紅的光芒

閃爍，匯聚游離的溫情

和失散的擁抱

且放下，生活的困厄

在冬天來臨之前

備好柴禾，溫好燒酒

熬一鍋濃醇香甜的姜糖汁

和愛人坐著搖椅在溫暖的壁爐邊

慢慢入眠

且說好，余下的時光

不登高慕遠，不心懷桃花

不奔波，不分離

綠燈通行的時候

再不要故作瀟灑揮揮手轉(zhuǎn)身

一個人走

且說好，余下的時光

必須時時握著她的手

晨起，誦讀寫給她的詩

哪怕僅有一句，哪怕這一句

僅有三個字，也要

天天重復

垂 釣（外一首）

■孫江月

孫江月，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作家書畫院會員、重慶市作家協(xié)會全委會委員、重慶市豐都縣作家協(xié)會主席、民間《方向》詩刊社長、主編。

我用一條蚯蚓到大河垂釣

魚上鉤了；上面沒有注釋……

我用一行詩到小河垂釣

魚不來吃；上面有“痛”的詞語……

愛到深處時……

愛一個人，好好地愛

愛到深處時

就悄悄寫一首詩

讓它記在心里

背誦一千年，咀嚼一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