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昆侖秘境

吳濤

中國有很多著名的山，比如“三山”—雁蕩山、廬山、黃山，比如“五岳”—泰山、華山、衡山、嵩山、恒山，關(guān)于西岳華山之險，南岳衡山之秀，北岳恒山之奇，中岳嵩山之峻，古往今來描繪其風(fēng)貌的作品很多。但也有一些景色壯美且富有文化內(nèi)涵的山，很少進入大家的視野，比如位于我國西部高原地區(qū)，被譽為“萬山之祖”的昆侖山脈中的玉珠峰和玉虛峰。

昆侖神話的發(fā)源地

那些走過青藏線的驢友們，可能還記得那扇寫著“巍巍昆侖、萬山之祖”的巨大山門，但很多人并不了解昆侖山脈中的兩座雪山——玉珠峰和玉虛峰。也許是因為高海拔阻斷了人們的登臨之路，它們甚至不在近些年評選的“十大非著名山峰”和“中國最美的十大山峰”名單中，真的是非常遺憾。想要深入了解昆侖山的魅力，讓我們先從神話說起。

有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現(xiàn)象，在不同文化體系的神話傳說中，神仙們都是住在山上的，仙山代表著凡人只能夢想而無法到達的地方。在希臘神話中，以宙斯為首的諸神住在奧林匹斯山上；西奈山長期被猶太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視為圣地；岡仁波齊峰同時被印度教、藏傳佛教、西藏原生宗教苯教認定為世界的中心；佛教中相傳諸佛菩薩都是住在須彌山中的。而在華夏文明中，與這些神山的地位相當?shù)木褪抢錾健?/p>

“昆侖”一詞源于匈奴語，意為“天”。昆侖山的藏語是“阿瑪尼木占木松”，是“祖山”的意思。在中國先秦重要的古籍《山海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中有這樣的記載：“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侖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處之。其下有弱水之淵環(huán)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輒然。有人戴勝，虎齒，有豹尾，穴處，名曰西王母。此山萬物盡有?！?/p>

從《山海經(jīng)》開始，各個朝代都有許多對昆侖山的演繹。昆侖山的主人西王母，最初的記載是人頭豹身，后來逐漸演變成道教中的正神，和東王公一起掌管天庭。根據(jù)《封神演義》的描寫，闡教教主元始天尊的道場玉虛宮就坐落于昆侖山，姜太公曾在此修煉。昆侖山是中華民族神話傳說的搖籃。以昆侖山為背景的昆侖神話是一個非常完善的體系，與希臘神話齊名，是世界兩大神話體系之一。它記載了人類從誕生到發(fā)展的重要歷程，其產(chǎn)生與流傳的過程與華夏民族的形成發(fā)展是一致的。我們所熟知的許多傳說故事都來源于昆侖神話，如盤古開天辟地、女媧補天、后羿射日、嫦娥奔月、周穆王會見西王母等。2010年，昆侖神話入選世界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

一個人的玉珠峰

懷著對昆侖山的向往，2011年7月，我和團隊的其他成員一起來到這里，打算向昆侖山脈中著名的玉珠峰發(fā)起挑戰(zhàn)。玉珠峰是昆侖山東段的最高峰，海拔6178米，對攀登技術(shù)的要求不算太高，是一個很完美的雪山技能實踐場地，所以我把它當作以后攀登海拔8000米以上雪山的入門階梯。

一開始的兩天，我們在玉珠峰登山大本營進行前期的準備和適應(yīng)性訓(xùn)練。協(xié)助我們訓(xùn)練的藏族登山向?qū)е钢h處的一個小土包說，那是廣東登山隊員王濤的墓地。2000年的五一假期，兩支挑戰(zhàn)玉珠峰的登山隊發(fā)生重大山難事故，造成5死1傷的嚴重后果，而在此之前，玉珠峰被認為是我國最安全的登山訓(xùn)練地。就在幾個月之前，有過十幾年戶外登山探險經(jīng)歷，多次進入昆侖山羌塘地區(qū)探險，攀登過博格達峰和慕士塔格峰的烏魯木齊市登山協(xié)會副主席楊戈，在到達玉珠峰C1營地后與之前保持聯(lián)系的隊友失去聯(lián)系，最后失去了生命！雖然我深深地為他們的失事感到悲哀，但是自己又來到山下準備攀登，或許，真是因為“山在那里”吧。

在登山營地訓(xùn)練的間隙，向?qū)氖p中輕輕提起一只田鼠來，小家伙被抓的時候根本不躲。登山營地附近有很多小鳥和鼠類在帳篷旁覓食，這說明我們?nèi)祟惖幕顒右呀?jīng)開始改變了它們的生活習(xí)性。對這些在高原艱難生存的小動物來說，表面看似乎解決了生計問題，但是從環(huán)保的角度來看這樣是錯誤的，人類不應(yīng)該讓自己的行為影響到動物的生活習(xí)性。

根據(jù)隊伍的情況，領(lǐng)隊決定大隊放棄，只讓我和另一名隊員跟他一起突擊登頂。我因為途中返回取一個隊友讓我?guī)享敺宓那蟾Ｎ锛?，所以這天只差一百米沒有沖上山頂就不得不返回了。但是我決定晚上住在營地，第二天獨自沖頂。當晚，就剩我一個人在玉珠峰上，在5600米的C1營地。那一夜，狂風(fēng)肆虐，好像隨時要把小小的帳篷和我撕成碎片，我在里邊挨過一夜，想了很多。這頂帳篷是因為王濤、楊戈遇難的慘痛教訓(xùn)，登山者在登山季里在此常備的，里邊有不少食品，還有氣罐、爐頭等設(shè)備。我很幸運，但這幸運是前人用生命換來的。

2011年7月7日的玉珠峰，潔白如雪，寧靜安詳，四周萬里無云，是最難得的登山好天氣！二上玉珠峰，雖然形單影只，但是我信心百倍！所有冰雪中的步子來不得絲毫閃失，因為疏忽的結(jié)果就是幾百米無遮攔地滑墜和撞上隨處可見的冰碴、石錐。這一次，我順利地到達了頂峰。這一天，玉珠峰只屬于我一個人。

遠眺圣潔的玉虛峰

遠眺圣潔的玉虛峰

那天在玉珠峰峰頂，我遠遠望到了另一個美麗身影，那是玉虛峰的身姿。玉虛峰海拔5769米（一說海拔5933米），與玉珠峰分立于昆侖山山口的東西兩側(cè)。在神話傳說中，她們是玉帝的兩個妹妹的化身。昆侖山山脈西高東低，按地勢被分西、中、東三段，其中不乏海拔7 000米以上的山峰，但是很多都不及玉珠峰、玉虛峰兩姐妹峰知名。這兩座美麗的雪山終年巍峨高聳，銀裝素裹，玉虛峰的腳下為明末道教混元派（昆侖派）道場所在地，如今山中已經(jīng)有玉虛宮、修真洞、西王母瑤池等景點，不時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尋根團到這里朝拜。

自2010年“中國青海玉珠峰國家登山訓(xùn)練基地”成立后，玉珠峰便成為登山愛好者的天堂，許多希望攀登世界最高峰的人都以此為起點。而海拔不到6000米的玉虛峰據(jù)說至今還是未登峰。雖然先前有隊伍說他們已經(jīng)成功登頂，但一直沒有得到承認。類似的事情在登山史上也發(fā)生過。1906年，探險家弗里德·里克庫克宣布自己登頂麥金利峰，并出版了有關(guān)書籍講述他的經(jīng)歷，但實際上他最后離頂峰的垂直距離有1000多米。1909年，有四個阿拉斯加人登上了麥金利峰北峰的峰頂，遺憾的是真正的主峰是南峰。endprint

我相信玉虛峰是一座還未曾有人登頂?shù)奶幣?，同樣的還有梅里雪山的卡瓦博格峰和玉龍雪山。如今，我已經(jīng)沒有去征服它們的念頭了，之所以如此是深受藏胞的影響。他們世世代代生活在大山下邊，高山適應(yīng)能力遠遠高于我們，但是他們寧愿花更多力氣去轉(zhuǎn)山，用這種方式表達自己的虔誠，卻從未想過站在這些神山頭頂，去征服它們。和他們相比，我們想征服一個又一個高度，卻一開始就輸給心頭的虛榮心了。這種虛榮心把很多垃圾和一些登山者的遺體扔在大山之上。山一直在那里，但是眾多的登山英雄，如今身在何方呢？

中國登山隊隊長王勇峰曾踏上過世界七大洲的最高峰，并且徒步到達過南北極點，但是他說：“這次你把山征服了，你站在山峰上了，下次它把你征服了，你就什么也沒有了?！卑踩牡巧交顒邮潜匾?，但是功利性的“征服”往往會先破壞我們平和的心態(tài)、再傷害我們的肉體，進而可能威脅到自己的生命。只有擺正自己在所有生物中的位置，以平和、尊重的態(tài)度進入大自然，我們才可能得到大自然真正賜予人類的欣喜和發(fā)現(xiàn)。

野生動物探秘

那天我從玉珠峰下來，到達登山大本營的時候，才知道還有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在等我。這是一位藏族大哥，叫阿奴，是當?shù)氐囊粋€生態(tài)保護者和旅游開發(fā)者，他想看看并結(jié)交我這個獨自攀登玉珠峰的傻瓜。在他的盛情邀請之下，我和他一起前往昆侖山的腹地，深入地探索那未知的秘密。

阿奴大哥在昆侖山區(qū)生活了幾十年，這邊有他的牧場和旅游服務(wù)中心，而他更重要的任務(wù)是野生動物資源的保護和宣傳工作。他熟悉這里的大山和河流，并熟知各種野生動物的習(xí)性。這真是意外的收獲，因為我自己就是個動物發(fā)燒友，這些年來，我曾經(jīng)到世界各地去觀看野生動物。這一次能和當?shù)氐囊吧鷦游锉Ｗo者同行，真是太幸運了！我對未來的旅途充滿了期待！

我們的汽車離開公路，駛?cè)肷街械男÷?。阿奴大哥說，只有進入昆侖山腹地，才能看得到野生動物。果然，嬌小靈敏的藏原羚開始出現(xiàn)了。藏原羚別名黃羊，是高原上最常見、最容易接近的野生動物，也是青藏高原特有物種，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它們的個體都較小，體長不超過1米，體重不超過20千克，模樣可愛，行動矯健。

遠遠地，我還看到了一群藏野驢奔馳而過，有十幾只。藏野驢在青藏高原也比較常見，它是國家一級重點保護動物。 藏野驢雖然叫驢，但體形更像騾子，比較高大健壯，是一種很漂亮的動物。它跑得很快，速度可以達到每小時70千米左右，經(jīng)常會和路過的汽車賽跑。汽車一路行駛，在接近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區(qū)不凍泉保護站的時候，我忽然發(fā)現(xiàn)有一個巨大的動物倒臥在山腳，趕緊讓阿奴大哥車倒回去下車觀察。真沒想到，竟然是一具藏野驢的尸體，睜著的眼睛還泛著光亮，顯然死去不久。

這是怎么回事呢？我們圍著它仔細檢查，沒有發(fā)現(xiàn)槍傷或者碰撞的痕跡，應(yīng)該不是人為因素造成的。抬頭望去，頭頂?shù)纳搅荷?，還有幾只藏野驢正在悠然吃草。最后我們得出的結(jié)論是：它也許是吃得太多了，在山頂晃悠時不小心跌下來摔死了。原來在大自然的環(huán)境中，動物們也會面臨各種危機。令人欣慰的是，它不是死于人類的槍口之下。

這天晚上，我就住在阿奴大哥的營地里。我們聊得非常開心，他給我講了很多生活在青藏高原上的野生動物的故事，還答應(yīng)第二天帶我去看藏羚羊。第二天一早，我們就開車出發(fā)了。阿奴大哥非常了解這一帶野生動物的分布情況，我們的車開上山坡，遠遠地看到一群藏羚羊聚集在一起，我發(fā)現(xiàn)它們幾乎都是雄性的，這是怎么回事呢？原來現(xiàn)在是繁殖季節(jié)，雌性藏羚羊都去高原腹地的卓乃湖“大產(chǎn)房”產(chǎn)仔了。再過一段時間，它們就要帶著小寶寶們進行壯觀的大遷徙活動了。

見到了傳說中的藏羚羊，我非常興奮。返程途中，我看到不遠處有一頭黑色的大牦牛，就喊阿奴大哥停車，想下去拍照，沒想到卻被拒絕了。阿奴大哥告訴我，野牦牛是青藏高原上最威猛的家伙，它的體型遠遠大于家養(yǎng)牦牛，身上長而厚的毛幾乎垂到地上。雌、雄個體都長著長長的角，體格健壯，性情暴躁，和誰都敢挑戰(zhàn)。特別是那些落單的孤牛，它們更容易發(fā)怒攻擊人類，成群的野牦牛反而會躲開我們。正說著呢，那頭野牦牛似乎覺得我們有點讓它不爽，開始用蹄子刨地，似乎有沖過來打一架的意思，為了避免沖突，我們還是趕緊駕車離開了。

難忘的昆侖山之行結(jié)束了。在那之后，我每年都會去一次昆侖山，去看望阿奴大哥，去看看那里的野生動物。昆侖山區(qū)是一個非常廣闊的地域，我所去過的地方也不過是一小部分，神奇、壯觀、原始的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像珍珠一樣撒落在每一個角落，讓我深深地為這片土地著迷。作為一個戶外運動愛好者和野生動物保護者，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夠像非洲很多自然保護區(qū)那樣，組織屬于中國的safari（野生動物生態(tài)旅行），讓更多的人們享受到地球上最優(yōu)美、最壯觀、最震撼的原生態(tài)景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