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鉛筆（五）

[韓]申修賢　楊竹君

更大的舞臺

火紅的楓葉在空中打著轉兒落到了地上，完成了一場短暫的旅行。教室窗前的珉浩，是這場旅行的旁觀者。落葉見過無數(shù)，可是從未覺得如此悲戚。好想離開這個教室、這個學校，隨便去到哪里都可以。

珉浩開始收拾書包，他要趕在老師到學校前離開這里。學校后門有一片松樹林，那里是個好地方。

動作太匆忙，鉛筆盒掉到了地上。珉浩彎下腰去撿，發(fā)現(xiàn)紅鉛筆從鉛筆盒里滾落了出來。珉浩伸長了胳膊，有一只手先珉浩一步撿起了紅鉛筆。

珉浩抬起頭，發(fā)現(xiàn)是路過的材奎。材奎并不急著把紅鉛筆還給珉浩，他用手指轉起筆來。珉浩有些擔心。

“難道材奎知道了紅鉛筆的秘密？不可能的?！?/p>

珉浩定了定神，不去看紅鉛筆，看向材奎，伸出手。

“給我?！?/p>

“你知不知道，老師選你的作文，是為了鼓勵你?！?/p>

“不，不知道?！?/p>

珉浩不知道材奎在說什么。

“才不是因為你寫得好?！?/p>

“誰，誰說的？”

“老師親口在電話里和我媽媽說的。”

珉浩頭嗡的一聲。

“其實，你的作文是不是你寫的都不重要了。班里的勝負算什么，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我有更大的舞臺。”材奎說完，把紅鉛筆扔了過來?！芭?！”紅鉛筆落在了珉浩的桌子上。珉浩忙伸手抓住，紅鉛筆差一點滾落到地上。材奎轉身回到了座位。

珉浩仔細回味材奎的話，他似乎明白了。材奎一直在接受作文輔導，《我的家》這個題目對他來說是易如反掌的，而且老師提前一天透露了作文題目，材奎一定已經(jīng)打好了腹稿，做了充分的準備。材奎寫得好，那是一定的。

材奎與珉浩，老師選擇了珉浩。珉浩原以為老師是因為肯定了紅鉛筆的才華才做出這樣的選擇，可是，今天聽了材奎的話，他才知道，原來老師是出于同情做出的選擇。突然，一種強烈被侮辱和被背棄的感覺襲上心頭，珉浩心里堵得慌。

“那家伙，不服氣，還嘴硬。”昌秀聽到了剛才兩人的對話，這樣安慰珉浩。

“他說的更大的舞臺，是怎么回事兒？”

“他說的是作文大賽?！?/p>

“什么作文大賽？”

“全國作文大賽，幾天前就貼出海報了，你不知道嗎？”

今天不知道的事情好像尤其多呢。

“材奎要參加全國作文大賽，哼，他以為他參加就能拿獎嗎？”

珉浩走出教室，來到了學校的宣傳板前，同學們正圍著一張海報看，珉浩也擠進去仔細看了看。

卓越杯全國作文大賽，由首爾市政府和教育局共同舉辦，每年一屆。比賽分兩輪進行，第一輪網(wǎng)上投稿進行評選，作文主題是《清晨》，第二輪面試，當場公布作文主題。

全國作文大賽，比起班級內的競爭，這真是一個更大的舞臺。

珉浩想重新拿起紅鉛筆。

他想知道，紅鉛筆的本領到底有多厲害，足不足以讓他拿到全國大賽的冠軍。他想證明，老師并不是出于同情才選擇他的作文為最佳作文，而是因為紅鉛筆的能力。

午飯時間，珉浩在食堂遇到了秀雅，他坐到了她的旁邊。

秀雅把餐盤里的菠菜一點一點挑出來。

“你也要去參加卓越杯全國作文大賽嗎？”

珉浩正在喝湯，他停下來，抬頭看秀雅，原來秀雅也知道全國作文大賽這回事兒。

“嗯，參加。”珉浩很堅定地說。

“我就知道你會參加?！?/p>

“你呢？”

“我不參加了，我不喜歡寫作文?！毙阊诺卣f。

“你怎么不吃菠菜？”

“不愛吃，太牙磣了?！?/p>

秀雅談到自己不喜歡、不擅長的東西的時候，都很坦然。

“我也不愛吃菠菜?！辩牒埔贿呎f著，一邊也跟著挑著餐盤中的菠菜。

“你也是嗎？”秀雅好像遇到了知音，突然開心起來。

“嗯，太牙磣了?！?/p>

珉浩決定，從今往后不吃菠菜了，有菠菜的紫菜包飯也不吃。

淚之島

“媽媽。”

走進教室的瞬間，珉浩心臟幾乎要停止跳動了。媽媽站在宣傳板前，正在讀本月最佳作文，紅鉛筆以珉浩的名義寫的《我的家》。

媽媽聽到珉浩的聲音，緩緩轉過頭，珉浩讀不出媽媽的表情。

“珉浩啊?！眿寢尩穆曇麸@得有些無力。

媽媽讀到哪里了？珉浩感覺自己的兩條腿有些顫抖。

“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來這里了？”

“我是來見班主任的。”

“為什么見我們班主任？”珉浩問。

“我想知道你在學校最近怎么樣。”

“你問我不就行了嗎。”

媽媽被問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不喜歡媽媽來學校嗎？”

“不是啊，只是你來的太突然了?！?/p>

“我還要回公司，馬上就走。”

媽媽走出教室，珉浩跟著媽媽來到走廊。媽媽的腳步比平時要快很多。

“媽媽?！?/p>

“等你放學家里見吧，好好學習?！眿寢屄牭界牒平凶约?，轉過頭對珉浩說，但她沒有看珉浩的眼睛。珉浩看到她眼中有淚水在打轉。

珉浩放學回到家，媽媽還和往常一樣，做了晚飯，兩個人一起吃，吃過后媽媽去洗碗。珉浩還坐在飯桌前，他想等著媽媽來問他些什么，他怕媽媽什么都不說，沉默最可怕。珉浩有好多心思，憋在心中難過極了。

看到媽媽的眼淚，我突然很害怕，怕這個家從此以后變得悲慘。

雖然，悲慘這個詞一直以來都困擾著這個家庭，不愿離去。

媽媽的眼淚讓我覺得爸爸很可惡。

我也很可惡。

媽媽悲傷的沉默讓她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比媽媽發(fā)脾氣更可怕的事情，是媽媽的眼淚。

珉浩決定給媽媽寫一封信。紙筆似乎能傳遞一些口頭傳遞不了的話。珉浩回到書桌前坐下，習慣性地拿起了紅鉛筆，又放回去，換了一根普通的鉛筆。

媽媽，不要哭。

如果不開心，就沖我發(fā)火吧！

要不要將紅鉛筆的事情告訴媽媽，珉浩想了很久。如果告訴媽媽《我的家》是紅鉛筆寫的，那媽媽就會知道，《比老虎更可怕的事情》也是紅鉛筆寫的，還有其他日記作業(yè)也是紅鉛筆寫的。

媽媽曾經(jīng)那么開心地和朋友們炫耀自己的兒子，那明朗的笑，浮現(xiàn)在珉浩眼前。那個在客廳中拿著電話走來走去和朋友們打了一天電話的媽媽，那個說自己很幸福的媽媽，珉浩實在不想讓這樣的媽媽失望。

還是不要說出紅鉛筆的事情了，就說是自己寫的好了。

珉浩拿著信走出自己的房間，媽媽的房間門關著，珉浩在門前站了一會兒，有些被拒絕的失落感。他將信放到了餐桌上，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珉浩決心做些什么。

紅鉛筆看起來還是嶄新的，和珉浩剛得到它的時候一樣。可是，謊言會衍生秘密，秘密會變成更多的謊言。紅鉛筆像一味毒藥，侵害著珉浩和他周圍的人們。珉浩決定毀掉它。

珉浩抓著紅鉛筆兩端，想要折斷它，可是沒有用。他將紅鉛筆的芯用力戳向地面，也沒有用。果然不是普通的鉛筆，想要毀掉它都沒有那么容易。

不過，既然是鉛筆，就應該是可以削的。珉浩拿起小刀，第一刀削下去，鉛筆屑落下了，木香飄出來。太棒了，可以削！珉浩突然看到了希望，快速削起鉛筆來，直到將鉛筆削得只剩一根黑色的筆芯，光禿禿的，可憐兮兮的一根筆芯。

這根筆芯要怎樣處理呢？它承載了太多記憶，扔到垃圾桶里也舍不得。埋起來？做一個紅鉛筆的墓碑，再寫個墓志銘？

“這里長眠著一根紅鉛筆，它曾得到過一個男孩的心，但最后仍被拋棄?！?/p>

“紅鉛筆，因詐騙罪被處死。”

“這是紅鉛筆之墓，阻礙紅鉛筆長眠之人將永生被詛咒?！?/p>

珉浩心情好多了，也輕松了許多。他把紅鉛筆的芯放到文具盒里，想著等有時間便把它埋了。

夜里，睡著睡著，珉浩似乎聞到了媽媽的味道，他睜開眼睛。

“睡吧。”媽媽的聲音好溫柔。

“媽媽沒有生氣?！?/p>

珉浩沒有戴眼鏡，眼前的媽媽模模糊糊的，只是一個輪廓。

“是媽媽自己心里覺得愧疚，本想讓孩子幸福，可是卻沒辦法做到?！眿寢層行┻煅省?/p>

珉浩張了張嘴，卻什么都沒說。他眨眨眼睛，又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xiāng)。

下集預告：珉浩決定參加全國作文競賽，他再次使用紅鉛筆，順利進入了復賽，最終的結果會怎樣呢？敬請關注下期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