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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你所愿

      2014-07-25 17:11:30周子湘
      延河 2014年7期
      關鍵詞:凱德婆婆母親

      周子湘

      吳雙至今記得從東街走到民政局的路上,米色的連衣裙被風揚起,拂過路旁小黃花的情景。小黃花慘淡地開在花壇中,她像平常上班一樣和來往的人打招呼。她想找一個人說說心里的話,可每個人都是一副忙碌的樣子,無暇對別人的事情表示關心或者好奇。

      凱德的車早已停在民政局門口,他在車上冷冷地抽煙。看見她來,他走下車,看了她一眼眼神又快速轉開了,走進大廳辦手續(xù)。當一個小紅本拿到手里,他仰頭看了一眼,仿佛天上有人,在等著他,看著他了結一樁心事。

      凱德的眼睛濕潤起來,但吳雙知道,這星點的淚光并不屬于自己。丈夫帶著莊嚴的表情發(fā)動汽車,快速開走了。吳雙站在汽車揚起的灰塵中,掏出手機打電話:“媽媽,如你所愿,我離婚了。”

      黑暗中兩條白色的魚翻滾在燥熱的汗浪中。凱德的手指一寸一寸丈量著魚的身體,像偷襲的士兵慢慢靠近勢在必得的堡壘??婶~身僵硬,城堡絲毫沒有愿意打開城門的跡象。

      手指的每一寸靠近,都讓吳雙緊張戰(zhàn)栗。

      凱德氣喘如牛地坐起來:“我有那么可怕嗎?你為什么不停地發(fā)抖?我是魔鬼嗎?你讓我覺得自己沒意思透了!”他開始找衣服,迅速套在頭上,一只袖子穿反了,吳雙想為他捋過來,被他一把擋開,袖子被硬生生塞進胳膊里,針腳連接處繃得緊緊的,即將開裂。

      很明顯,他要她,要了才更愿意娶她。她在朦朦朧朧中有三分醉意,可三分醉意之外是七分清醒,她始終無法接受他。凱德的身體一靠近自己,吳雙就忍不住警惕起來,身體緊緊繃成一張弓,時刻保持防御的姿態(tài)。

      凱德的臉因為氣憤和羞辱依然漲紅著。他背對著吳雙,心里惱火極了。第一次碰她她就哭了。她哭什么?我是野獸嗎?輕手輕腳對她,她倒像忍受他的獸行似的,緊閉著眼睛,身體僵硬筆直得如同死人。他要替她脫下衣服,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脫她衣服的動作很下流——她就是要把他弄得那么下作。

      她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躺成一具僵尸。他本想用輕柔的撫摸喚醒她,可她更加僵硬,隱忍,一聲不吭。他白費了力氣,弄得自己氣喘吁吁,卻如同強奸犯一般。他快氣瘋了,不斷質問著:我真的是禽獸不如嗎?

      禽獸不如。吳雙腦子里的黑洞被瞬間打開,應聲露出另一張男人的臉,帶著熱烘烘的汗臭要把她往下拉。血流得那樣闊氣,從一個十四歲女孩的身子下面流出來,流成一股小河。吳雙嚇壞了,胡亂用手抹擦著,驚恐地跑出家門。漆黑的小路上,一個人也沒有,她狂奔著,要急于脫離他的視線。腦后散落著一蓬亂發(fā),鄰居出來觀看,以為街口的瘋子又在夜里胡鬧。吳雙不是一個善跑的女孩,無論她多么瘋狂地奔跑,都跑不掉兩胯之間的那點疼痛。

      凱德的呼吸平緩下來,冷靜了一會兒對吳雙說:“我們并不合適,不要結婚了?!?/p>

      “不,我們一定要結婚。你娶我吧。”燈光下吳雙的眼睛飽含光澤,有一池湖水住在她的眼睛里,她睫毛一抖,湖水會隨時滑落眼眶。凱德忍不住伸手去接,他受不了這毫無來由的溫柔。

      那么氣惱,可當她蹲下身子系上自己的皮鞋帶時,凱德看見她無領的衣服向后退去,露出發(fā)際后面軟軟的、胎毛似的頭發(fā),那軟軟的頭發(fā)和一截脖子讓他莫名其妙地沖動起來,想從地上把她抱起來。

      他總是對她認真生不起氣來。從一年前吳雙抱著本子像小學生一樣聽凱德講他們公司所需要的廣告效果起,凱德就覺得這個女人早晚有一天要把他的心攪亂。果然,新世紀廣告公司的文案吳雙認真地用筆記錄下凱德的要求,公司開業(yè)要定做三十個水座刀旗,每面旗子上印著“皇冠珠寶”四個字,字的上面是一頂金燦燦的皇冠。開業(yè)前,旗子送來了,每面旗上金燦燦的皇冠都搬家到了字下面。

      凱德的火騰地冒上來,頭懵懵地暈,怎么給董事長交代?他在人群里找到吳雙,她竟然毫無覺察地在幫忙抬旗桿。

      “吳雙,皇冠為什么放到了字下面?”

      快速翻本子。

      “你說要有一頂皇冠,沒有說放在字上面還是放在字下面?!?/p>

      “我當時很清楚地說皇冠要放在字上面。”

      “那……現(xiàn)在怎么辦?”

      “你問我怎么辦?”

      凱德的聲音一高,吳雙就低著頭摳指甲,一句話不說。他真恨新世紀廣告公司的陰險,如果派一個身高馬大的男文案過來,他完全有理由索賠??善蛇^來一個又瘦又小的她,他怎么對她發(fā)火呢?發(fā)了火她又為什么一句話也不說呢?

      他后來知道吳雙非常害怕丟掉這份工作,所以看見他便小心翼翼地躲著走。她越躲著他,他越生氣??陕厣鷼庾兂闪艘环N興趣,他動不動打電話讓她來辦公室談談關于賠償皇冠在字下面的事。

      吳雙不管多忙,會立刻放下手頭要寫的文案趕過來。她坐在凱德的辦公室里微微低著頭,鼻尖上細小的汗珠冒著熱氣。凱德覺得這個女人很有趣,明明害怕卻從不找借口逃避,他扯東扯西地說著一堆廢話,她卻看不出來他根本沒有打算讓她賠償。

      “真的不用賠償了?”吳雙一臉天真地看著凱德。凱德越發(fā)覺得有意思。成熟性感的女人固然令人迷戀,但純真的女人是尖銳的。凱德因為其中的純真而不設防,這樣的女人又是具有殺傷力的。真性情的女人,總是容易帶給人愛情的感覺。

      當吳雙知道不用賠償后,就如釋重負地從凱德的視線里消失了。凱德的小火苗再次跳躥起來,這個女人,一聽說不用賠償就立刻走人了?手機關機,他打電話到廣告公司,同事告訴他吳雙請假了,吳雙的母親病了。

      吳雙沒想到凱德會提著一盒街口會賓樓的醬骨頭找到自己的家。他一腳高一腳低地繞過小區(qū)路上的狗屎走過來的時候,吳雙就知道他不是為賠償?shù)氖聛淼摹?/p>

      吳雙愿意見到凱德卻又害怕見到他。他沒有把事情捅到主管那里,幫她保住飯碗,他眼睛里躥出的小火苗坦白了心里的一切。

      可母親看見他怎么辦?整整十年,家里沒有來過男人。就連上學時追求吳雙的男同學,也被母親一一擊退。大二時,吳雙是校報編輯,一次周末回家,拿了冬天換下的被子回家洗,對吳雙頗有好感的另一位編輯主動送她回家。男孩扛著沉甸甸的被子走進家,母親依門框站著,冷冷打量著男孩,一句話不說。

      男孩的渾身上下貼滿母親的眼睛,不自在地快速擦著汗。吳雙拿了毛巾遞給男孩,母親忽然驚訝地說:“呦,你們還真是熟悉啊,現(xiàn)在一條毛巾都兩個人用了。”男孩的臉像倒了油漆,刷地紅了,連連擺手說:“不用,不用了,我不熱?!?/p>

      吳雙跑進廁所,狠狠地撕扯著毛巾,面對母親,她一句反擊的話也說不出來,可是她十九歲了,這種突兀顯露的話令她尷尬極了。

      吃飯時,母親安靜得發(fā)冷,不說一句話。男孩因為領教了厲害,斷不敢說一句話。他只是低頭扒米飯,吳雙看不下去,小聲說:“你吃點菜吧。”母親打量著男孩的飯碗,夾起一筷子竹筍炒肉放進他的碗里:“小伙子,你家是哪里的?”男孩被問到家鄉(xiāng)很高興:“我家是桂林的?!蹦赣H說:“桂林好地方啊!吳雙著急把自己嫁出去,到時候嫁到桂林,就天天吃得到真正的竹筍,不用再吃我用竹筍罐頭炒的菜了。”

      男孩的飯碗啪地掉在桌子上,吳雙的眼淚涌上來,羞憤地說:“媽,彭佳只是我的普通同學,他只是看我扛不動被子,幫我送被子?!薄皩W校里那么多女同學,個個都扛不動被子,他還挨個送回家?”母親不依不饒地質問。彭佳是男孩,男孩面子最重要,他提起書包頭也不回地走了,吳雙追出門,彭佳早已不見蹤影。

      在學校里再碰見彭佳,吳雙想上前解釋,可彭佳故意躲著吳雙。直到畢業(yè),彭佳再沒有和吳雙說過一句話。

      與男人的對立,并不是從彭佳開始的。1984年,吳雙剛出生,父親就出車禍去世了。母親回到娘家,和姥姥一起撫養(yǎng)著吳雙。吳雙從睜開眼,她的世界里就全是女人。母親小心翼翼地照顧著吳雙,上班,下班,回家,做飯,別人家晚上是爸爸、媽媽、孩子一家三口看電視,吳雙家是姥姥、媽媽、孩子一家三口看電視。吳雙很小就聽人說母親“恪守婦道”。院子里的三姑六婆指著自家的媳婦,最愛拿母親做樣板:“你看看人家許萍,這么多年沒見過一個男人從家里出來過,這才是女人家的樣子!”母親對這樣的夸贊很受用,更加勤謹?shù)卣疹櫪牙?,看護吳雙。晚上和吳雙躺在一個被窩里,母親問吳雙:“雙兒,你長大了和誰過???”吳雙天真地笑著說:“我和媽媽一起過!”母親用力親吻著吳雙的臉蛋:“對,和媽媽一起過!”

      男人都是臭的,臟的,吳雙像家里一塵不染的地面一樣保持著自己思想的純潔性和空白性。鄰居小男孩來找吳雙玩,帶來“見面禮”,一根棒棒糖,一把玩具手槍,都被母親扔進了垃圾筐。“你看看他們有多臟,這糖是他們舔過一口才給你的,手槍上全是他們的臟爪子印,不要他們的東西,扔了!”

      扔了,把凱德帶來的醬骨頭扔了!吳雙的腦子里嗡一聲響,她扭頭去看母親,仿佛母親正翕動著兩片薄薄的嘴唇命令她??赡赣H并沒有把醬骨頭扔出去,反而接過包裝盒,讓凱德進來坐。

      凱德是熱情的男人,體察不到屋子里異樣的氣氛。他正為找到吳雙而興奮著,夸耀自己僅憑吳雙同事的描述就能找到她的家。他說,這是男人天生的方向感。男人天生的方向感?吳雙頭一次聽說這樣的理論,好奇地盯著凱德看。

      凱德被這雙眼睛看得失去了方向感。那眼睛里幼童一樣的好奇心直逼他心,他陷落在自我構想的情節(jié)中,在飯桌上自說自答,完全忽略了母親的清冷和吳雙的擔心。吳雙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憂慮,被凱德捕捉到了。他笑著說:“吳雙,為什么你的眼睛里藏著憂郁,總讓我情不自禁想進去看看?”吳雙看著眼前這個笑意濃厚的男子,感到前所未有的美好。人總是被從未經(jīng)歷過的事情所誘惑。多么美好的一張臉,笑有什么不好呢?如果能天天看著他笑,為什么不呢?他并不臟,也不臭,吳雙想到這些的時候,心里像有一只秋千,搖蕩起來,秋千越懸越高,讓她的靈魂出了竅。

      “阿姨得了什么病?我們帶她去醫(yī)院看看。”凱德具有天生的善意和主動性,他竟然握起吳雙的一只手,問吳雙請假在家的原因。“我沒有病,只是頭疼不舒服?!蹦赣H不知何時站在了凱德背后,面無表情地看著凱德拉吳雙的那只手。

      吳雙迅速抽回自己的手,但凱德是在氣氛寬松的家庭中長大的孩子,并不認為年輕人在父母面前拉手有什么不妥,他笑著說:“阿姨沒病就好,我和吳雙就不擔心了?!彼呀?jīng)主動把吳雙和自己劃在了一起。吳雙覺得溫暖,卻不敢抬頭看母親的眼睛。

      但是吳雙始終無法接受凱德的身體。她那么僵硬,任憑凱德溫柔的撫摸,身體終究干涸得如一口枯井,沒有一絲井水流出,干燥而惶恐。

      這口井在十四歲那年被過早地開采,搗毀過了。十四歲,吳雙平靜的生活被瞬間打破,院子里三姑六婆指指點點的話語里多了夸張的驚恐:“不得了了,許萍媽去菜場買菜摔倒了!”

      “許萍媽摔下去的時候,叫一聲,脆得和切瓜一樣,坐下去就再沒起來!”

      “許萍媽今后是走不成路了,偏癱醫(yī)院是不會輕易放出來的,放出來腿也廢了……”

      母親搬到醫(yī)院和姥姥住在了一起,家里的活漲潮一樣多起來。姥姥拉在床上了,浸著大小便的衣褲一盆盆擺在家里,地上失去了往日的潔凈,多了怎么也拖不去的尿騷味。姥姥的牙咬不動醫(yī)院的飯了,母親每天天不亮起床,做好一大鍋飯,舀了最嫩軟的部分,剩下一鍋是吳雙的午飯和晚飯。

      母親失去了往日的安靜,變得急躁起來,她剛剛洗好的衣服還在等雨停,吳雙卻從醫(yī)院里又抱回兩包新的臟衣服。每天兩三趟騎著自行車在醫(yī)院與家之間奔波,母親舍不得坐車,腿就騎得腫起來,腳像發(fā)面糕一樣又虛又酸。醫(yī)院的藥費單像廁所里的草紙,很快攢了一盒子。家里的吃穿用度緊縮起來,不再去早市買油條,母親每天切幾片饅頭,抹上一點豆腐乳,換成新的早點。

      院子里有好心的女人給母親介紹對象,母親想也沒想拒絕了。可女人又說:“你不為自己想,要為這個家想。你一個女人有多大的力氣伺候一個癱瘓的老人?還有你家吳雙,哪個身子不用你管,哪張嘴不要錢?除了吃飯就是吃藥,你一個人工資有多少?”母親猶豫了,女人走后,她抱著吳雙坐在床上大聲哭泣,她要把心里的委屈都哭出來,她是多么驕傲清冷的人,如今要為了這個家招一個男人進來,母親心里的清潔被破壞了。

      母親問吳雙:“雙兒,你會怪媽媽嗎?”

      吳雙哭得抽抽噎噎:“不怪媽媽,媽媽一個人太辛苦了。”

      黎天遠是糧店的售貨員,他力氣大得要死,扛著姥姥的臟衣服就像扛著一袋大米,一手叉腰,和玩一樣。母親再婚后,他果然成了母親的幫手,家里的經(jīng)濟也寬裕起來??赡赣H始終對他不冷不熱,一年有半年時間住在醫(yī)院里。

      黎天遠抱住吳雙的時候,母親已經(jīng)一個月沒回家住了。那雙粗糙的大手上結實的硬繭在十四歲女孩的身體上滑動,濃重的煙味和熱烘烘的汗氣噴在吳雙臉上,那雙手摸過吳雙的頭發(fā)嘴唇脖子,哆哆嗦嗦伸進她的衣領,衣領里剛剛隆起的小山丘一樣的兩團小包被那雙手握住緊緊一揪,猛然松開,蛇一樣在吳雙的衣服里繼續(xù)滑行,伸向她的兩腿之間。

      吳雙的心臟劇烈狂跳著,她完全亂了步伐,也許以每分鐘兩百下的速度敲著鼓。吳雙一遍一遍推著那雙手,小小的身體劇烈抖動著,可身體被死死壓住,黎天遠顫抖著說:“別怕,爸爸……只是想看看你……”

      他一把扯下吳雙的衣服,吳雙白而小的身體暴露在燈光下。燈光下是黎天遠因為興奮而扭成一團的五官,吳雙立刻拿起床頭的課本遮住自己的身體。一本初中二年級的數(shù)學書覆蓋住自己的胸部,平時令她厭煩的數(shù)學此時成了吳雙的救星,她大顆的眼淚滴落在書上,可書被輕而易舉地扔在了地上。滿地都是一頁一頁破碎的數(shù)學符號。

      “你已經(jīng)十四歲了……你要明白爸爸的苦……”黎天遠聲音顫抖著說,“不要叫,吳雙,你長大就明白了……男人不能沒有女人,你媽和你姥姥過,她不管我的苦……”吳雙最后連哭和叫的力氣也沒有了,家里只有她和黎天遠。

      吳雙從家里跑出來,跑累了,一個人坐在夜路上發(fā)呆。她無法怨恨母親。母親有母親的苦。她需要一個人為她分擔沉重的擔子……

      吳雙只想逃,離開這個家,走得越遠越好。黎天遠后來升作糧站站長,因為貪污被抓去坐牢。吳雙終于考上大學,從此長期住校,極少回家。

      凱德能帶吳雙離開這個家,她太珍惜這個天天能讓自己看見笑的男人了,她不愿失去這個機會。她愿意為他做一切。她蹲下身子為凱德系好鞋帶說:“我們一定要結婚。你娶我吧。”

      婚后吳雙度過了一段前所未有的輕松時光,她蜷縮的小小的心臟第一次舒展開來。凱德的家里是可以睡懶覺而不被打擾的。公公婆婆早晨起得比他倆還晚,家里沒有人專門負責做早飯,吳雙和凱德各自在公司樓下的快餐店買早點。公公遛鳥在路邊買著吃,婆婆用保溫杯裝了油茶跳完廣場舞在公園里吃早餐。

      一家人各干各的事情,互不干擾。吳雙從小養(yǎng)成的清潔習慣在凱德家沒有用武之地。婆婆從未像母親一樣一遍一遍拖地,只有周末,她會拿起拖把象征性地拖一拖。吳雙每天拖地都被她勸止住了:“你們上班忙,下班多玩會,去看電視吧,地板就是用來踩的,不用每天拖?!?/p>

      婚后的凱德并無變化,他依然會賴在婆婆的懷里像個孩子。他不懼怕父母,甚至還會直呼他們的名字“教訓”他倆。過年休假,凱德問今年去哪里玩?公公說:“去北京吧,北京是首都?!逼牌帕⒖谭磳Γ骸叭ズD希D夏苡斡??!眲P德拍著桌子說:“凱軍同志,請你關注新聞,北京霧霾這么嚴重,誰去北京度假?呂秀蓮同志,請你也放寬眼界,過年是海南旅游旺季,酒店吃飯都成問題,要去看人海嗎?”

      公公和婆婆立刻不吭氣了,等著凱德最終的決定意見。這在吳雙看來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吳雙從來不敢反駁母親的意見,更不要提直呼母親的名字,即使是開玩笑,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何況,母親何時和她開過玩笑呢?母親辛勞而無趣的一生里,除了和姥姥在一起,就是埋頭干活。度假這種事情,吳雙是從小想也不敢想的。

      在去往成都的路上,凱德和吳雙換著開車。吳雙開車的時候,從反光鏡里看到凱德坐在車后座上,靠在婆婆的肩膀上睡著了。吳雙看著,想起自己多久沒有靠在母親的肩膀上睡過覺了。五歲?十歲?十四歲之后,一切的記憶都是灰色而模糊的。在成都吃火鍋,凱德會夾起菜喂吳雙一口,再喂婆婆一口,一個三十歲的男人,對家和母親的依賴讓他保持心態(tài)的年輕,讓他樂意接受兩個女人的照顧并照顧她們,家庭的寬松氣氛令他留戀。在妻子與母親之間,他不愿做出選擇。一輩子這樣生活下去,他也是愿意的。

      可吳雙不愿意,她好不容易逃離舊家是希望擁有自己的新家。哪怕一間小小的屋子,只要屬于她和凱德兩個人就好,可凱德并沒有搬出來住的意思。他摸著吳雙的頭發(fā)說:“這樣不是很好嗎?一家人和睦在一起。”吳雙說:“我想要我們自己的家?!眲P德笑了,他的笑永遠那么明亮:“這里不是你的家嗎?爸爸媽媽對你不好嗎?小傻瓜?!眳请p不再說什么,她知道凱德并不能理解她的話,她希望擁有獨立完整的凱德,而不是與人分享,就像她逃離自己的家,逃離母親的控制。凱德也是在自己母親控制下不完整的人。

      婆婆是灑脫慣了的人,吃飯從不忌口。她愛吃葷腥,在成都頓頓是油膩猛辣的火鍋,回到家后便常犯困。凱德逗她:“媽,你怎么還睡,不去跳廣場舞了?你是越來越懶了,可是帶你在成都吃得太好了,讓豬油蒙了心?哈哈!”婆婆懨懨地笑笑,不理凱德,倒頭又去睡覺。睡著睡著,口水就流了一身,公公用紙巾擦著說她:“多大的人了,還和小孩一樣流口水?是想吃劉記的灌湯包了吧?”婆婆點點頭。公公起身去買包子,卻被婆婆拉住了:“我自己去買?!?/p>

      婆婆自從出門買包子,就再沒有回家。凱德和吳雙在離包子鋪一條街的地方找到跌坐在花壇里的婆婆。婆婆忽然口齒不清地說:“石頭……絆了下……”她想往起站,卻始終站不起來。凱德和吳雙把她扶起來,她身子一沉屁股就往下滑,半邊身子已經(jīng)不能動彈。

      婆婆被直接送到了醫(yī)院。醫(yī)生問凱德:“病人嗜睡有多久了?”凱德說有好一陣了。醫(yī)生說:“血管堵塞會引起嗜睡,高粘血癥病人吃飯一定要忌口?!?/p>

      “高粘血癥?”

      “不是,是中風。”

      “中風?”

      “中風以后病人的行為能力、記憶能力、判斷能力都會逐漸減退?!?

      吳雙過起了和母親一樣的生活,她抱著婆婆的臟衣服往返于醫(yī)院和家之間。婆婆拉在床上了,浸著大小便的衣褲一盆盆擺在家里,洗衣服的水濺在地板上,潑灑出她從小就熟悉的尿騷味。婆婆被醫(yī)生禁止吃油膩的食物,吳雙每天天不亮起床,做好一鍋飯,舀了最嫩軟的部分,先送到醫(yī)院再去上班。

      一切記憶從體內蘇醒,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流程……十四歲一夜之間回來了。凱德像母親一樣把醫(yī)院當成家。醫(yī)院里有姥姥,醫(yī)院就是母親的家?,F(xiàn)在醫(yī)院里有婆婆,醫(yī)院就是凱德的家。凱德受不了母親下半生要坐在輪椅上的現(xiàn)實,他拉著婆婆的手,一遍遍和她說話,想躺在她的懷里任性,可婆婆無精打采地看著他,她的意識有些模糊,為什么這個男人要在她的懷里落眼淚?

      也許母親也曾像凱德這樣伏在姥姥的懷里落眼淚?吳雙不敢想下去。

      凱德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趕往醫(yī)院,同病房的老太太不住地夸他,指著他對自己的兒子說:“你看看都是兒子,人家對自己媽多好,多親!你呢,十天半個月也不來看我一次。”吳雙一眨眼回到十四歲的病房,滿病房的人都夸母親孝順。那時候愛管閑事的人多,隔壁床老太太的老頭,還專門寫了封表揚信送到家屬院里,居委會主任當天晚上開會討論,把一面“五好家庭好女兒”的獎狀送到了無雙家。

      母親抱著獎狀就哭了。她這么多年的付出和“恪守婦道”,終于有了回報和認可。她是單位上、家屬院里的楷模,只要居委會開大會,母親一定是被請上講臺的人。

      獎狀是母親的命根子,獎狀不見的那天,母親翻箱倒柜地尋找,她大聲喊著吳雙的名字:“雙兒,雙兒!獎狀哪兒去了?”吳雙咬著嘴唇不說話,她拿起一個饅頭,匆匆上學走了。

      放學一進門,母親發(fā)呆地坐在板凳上,手里捧著幾片撕碎的紙,紅紅黃黃,是獎狀的尸體?!半p兒,獎狀碎了,誰把它撕了?”吳雙狠狠地咬著嘴唇,嘴唇被咬得慘白沒有一絲血色,但只要稍一用力,那血就會隨時噴涌而出。

      “是……是你?雙兒?”

      沉默。

      “為什么啊雙兒,為什么???”母親哇地哭出來。

      “我恨獎狀,我恨獎狀!我不要獎狀,我要你回家!”吳雙的嘴唇終于被咬破了,血像三月的桃花,開在她稚氣的臉上。

      “你怎么這么不懂事啊,你讓我失望透了!”母親狠狠給了吳雙一巴掌,她的眼神是陰郁、清冷、憤怒、失望的復雜混合體,吳雙看著,全身立刻冷起來。她一下收了哭聲,驚恐地看著母親,不敢說一句話。

      凱德也不回家了。回家就是換件衣服,要么轉身去醫(yī)院,要么就是和朋友出去喝酒。吳雙開始主動接近凱德。以前都是凱德主動進攻,但現(xiàn)在每天晚上吳雙洗完澡,換上低胸的睡衣,趴在凱德身上,凱德也毫無反應。

      “吳雙,我媽還在醫(yī)院里,我實在沒有心情?!眲P德并不看吳雙,轉身睡去。吳雙愣愣地坐在燈光里,她已經(jīng)將近一年,沒有看過這個男人笑了。她不知道該怎么把他拉回來,他離自己越來越遠。當初那個帶自己逃離壓抑家庭的人,如今自己也深陷泥潭。

      她并不責怪他,她怎么會責怪他呢?她是如此珍惜他,珍惜他的眉毛、眼睛,他的笑容。吳雙輕輕撫摸著這個已經(jīng)睡去的男人,這是世界上頭一件完全屬于自己的寶物,沒有人給過她如此踏實、安全、輕松的感覺,她怎么可能舍得讓他離開呢?傻話。他只是遇到困難了,他那么開朗明亮的一個人,如今變得沉默、焦慮,她應該幫幫他,幫他恢復成為以前的凱德。

      下午吳雙來醫(yī)院換凱德回家吃飯。吳雙推著婆婆的輪椅,走出醫(yī)院大門,婆婆猛一出大門,有點疑惑,不安地看著吳雙。吳雙低下頭笑著說:“媽,每天都吃一樣的飯,煩不煩???今天我?guī)闳コ怨鄿貌缓??”婆婆已?jīng)按醫(yī)院的規(guī)定吃素很久,嘴里沒有一點滋味,一聽到灌湯包三個字,她的眼睛亮起來,用手拍了下輪椅說:“好啊,好!”

      “那我們就走快一點去好不好?”

      “好……好!”

      一輛水泥罐車從路對面開過來。司機后來在看守所里大聲分辨:“那個女人推著一個老太太,跑著沖出來,跑著跑著,女人不知道為什么,把輪椅扔了出去。”

      天亮前,吳雙必須叫醒凱德,替凱德找好衣服,系好皮鞋帶。他們要去民政局,早點去,不排隊。太陽升起的時候,還有一場官司等著吳雙。吳雙站在人來人往的街口,街上的人真多啊,她輕輕嘆出一口氣。

      責任編輯:馬小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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