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國堯 龐穎
無論美國以何種名義解釋其全球戰(zhàn)略中某個環(huán)節(jié)的指向性,都離不開保護美國國家核心利益——始終成為全球第一強國的動機,通俗地說就是美國想做全球永遠的“老大”。而為了更好地保護這種地位,目前來看,美國的世界第一軍事強國的實力和威懾力至關重要。美國的“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說到底就是一個以軍事和安全為核心的國家戰(zhàn)略。為了對“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的軍事層面進行深入的分析,日前,本刊記者對解放軍軍事科學院科研指導部原部長黃星進行了專訪。
美國戰(zhàn)略重心回歸亞洲
關于美國為什么要強調“亞太再平衡”的問題,黃星向本刊記者介紹說:美國的“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目的其實已經公開化了。早在1995年克林頓政府時期,美國就出臺了《東亞安全戰(zhàn)略報告》,該報告提出美國利益以保護亞太地區(qū)的和平與安全為前提,獲得亞太地區(qū)的商業(yè)準入與航行自由,同時也明確提出要防止任何霸權主義力量或者聯盟在該地區(qū)的崛起。從1995年到現在,美國的這一戰(zhàn)略并沒有發(fā)生明顯的改變。小布什執(zhí)政時期就曾想把戰(zhàn)略重心從中東調整到亞太地區(qū),但由于“9.11事件”的發(fā)生打斷了這一切。在經歷了10年全球反恐之后,美國消耗了不少國力,捉襟見肘的疲態(tài)日顯。奧巴馬上臺以后,重新做出了把戰(zhàn)略重心從中東轉移到亞太地區(qū)的決定。
2011年11月,在夏威夷,奧巴馬利用主辦亞太經合組織(APEC)峰會的機會,高調亮出“轉向亞洲”的戰(zhàn)略,即“重返亞太”的戰(zhàn)略。實際上,美國從來就沒有離開過亞洲,所謂的“重返”強調的只是戰(zhàn)略重心的轉移。之后奧巴馬本人在出訪印尼的時候,對戰(zhàn)略中心的轉移又做出了全面充分的闡述。由于擔心這個問題存在疑義,以及挑戰(zhàn)的色彩過于濃厚,又改稱“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
現階段,美國在推進“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的過程中多少遇到了一點麻煩,其中美國國內有一種聲音認為,在烏克蘭深陷危機的時刻,奧巴馬刻意強調再平衡這個戰(zhàn)略是一種轉移視線的行為。對于這種說法,黃星認為有一定的道理,“在美國和西方國家經濟形勢都往下走的大背景下,如果還想像從前一樣獲得超額的商業(yè)利潤,那就必須維持全球不合理的政治經濟秩序。怎么維持?不是所謂恢復或重振實體經濟——其實美國已經無力扭轉虛擬經濟日益貪婪坐大的趨勢,還得依靠美國的四大霸權支柱,就是美元、美軍、美國媒體和美國的網絡,其中的硬實力主要是美元和美軍?!?/p>
黃星解釋說,當前美國國內對政府的批評聲音很多,因為自伊拉克和阿富汗戰(zhàn)爭以來,美國消耗了大量的金錢、實力和信譽,在中東問題上三次想脫身都沒有成功。從奧巴馬上臺特別是“阿拉伯之春”以來,中東的問題接二連三,包括敘利亞、埃及等這些份量較重的國家,“美國想轉身在亞洲找到平衡實在不容易,從最近美國處理敘利亞和烏克蘭問題的過程來看,美國力不從心的跡象越來越明顯,調子越來越低,行動也越來越遲緩和無力了?!秉S星說。
“再平衡”的主要目標是中日
黃星認為,美國的“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重點主要是平衡中國和日本的。
在亞洲出現了中國和日本兩強并立的局面,這種狀況過去是沒有過的,這對中國、日本和美國來說都是一個新問題。美國認為理想的結果就是中日兩國都對它產生依賴,因為中日兩國存在歷史和現實的矛盾,兩國很難獨立解決這些矛盾,美國作為第三方,客觀上起到了仲裁者和平衡者的作用。但是算盤不能總按美國人自己的想法打,這幾年來情況不斷發(fā)生變化,中美日之間已經失衡,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國家充滿活力,日本的實力也在下降,而美國、日本和歐洲的國力都在走下坡路。在中國崛起和日本追求“正常化”兩大趨勢都難以阻擋的背景下,這就逼著美國調整對華、對日的政策。美國最好的希望就是中日兩國相互爭執(zhí)又不至于觸發(fā)戰(zhàn)爭、拖美下水,使美國始終保持管控和漁利的機會。因為觸發(fā)戰(zhàn)爭就面臨著選邊站隊的問題,失去所謂超然地位對美國是不利的。特別是如果美國與中國發(fā)生大規(guī)模戰(zhàn)爭,那將是戰(zhàn)略的失敗。
黃星認為,安倍實際上不是一個特別反華或者親華的人,也不是一個親美的人,他骨子里是一個務實的民族主義者,他追求的是國家正?;?,這里必然包含對美國利益的挑戰(zhàn)。“我統(tǒng)計了一下,戰(zhàn)后96位日本首相中,其中有13位首相因為亞洲政策或對華政策不合美國的意愿,美國用各種方式把他們炒掉了,所以日本對美國是既恨又嫉,又無法擺脫依賴?!秉S星進一步解釋說,美國表態(tài)對日本的支持,實際上是為了加強對日本的控制。二戰(zhàn)珍珠港事件之后,美國認為日本是一個不可信的國家,但是可以控制;而中國是可信的但是無法控制的國家。所以美國要在亞洲維持一個相對平衡的現狀,就要利用日本來制衡中國,同時在需要解決問題的時候還得依靠中國。現在,隨著中國地位的提升、日本實力的下降,美國對中、日之間的安全、經濟和政治關系進行再平衡,必然會采取模糊與清晰兼施的政策立場,降低重返成本,擴展對美國需求空間,比較務實的做法是當需要解決全球性難題時就找中國,需要解決地區(qū)性問題時就找日本。
攪局南海離間中國—東盟關系
在美國的“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中,東盟是其中另一顆重要的棋子。黃星認為,當今世界秩序的主導者和維持者實際上是靠大國關系來決定的,一些小國在地區(qū)和國際問題上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他們能挑事鬧事,但是起不了主導作用,能制造麻煩和問題,但是很難改變基本的趨勢?!氨热绗F在越南南部出現的反華排華行為,這里面主要的是越南國內政治斗爭的需要,但是也不能排除一些國家從中興風作浪的可能。越南政權內部受美國的滲透和演變威脅還是很嚴重的,越南主要的國際問題是海洋問題,在1982年《聯合國海洋公約法》出臺前后到今天,30多年中,越南在海洋戰(zhàn)略問題上基本沒有很大的失誤,他們在海洋上是不吃虧的,實際上得了不少利。所以越南一些勢力高調反華的背后一定是有外國在挑唆操縱的?!秉S星說。
菲律賓的對華挑釁行為也有美國的影子,美國通過操縱菲律賓政府也是為了達到降低成本、控制亞洲的目的。美國希望亞洲所有與其有雙邊關系的的國家都有賴于他,形象的說就是美國想成為一個車輪的軸心,其他國家都是輻條,所有這些輻條都需要美國這個軸心轉動才能發(fā)揮最大的作用,所有的國家都得服從美國、圍繞美國轉圈,這樣美國就能在地緣政治上起到最大的領導作用,同時產生直接的經濟效益。多年來,美國的霸權地位就是靠這種手段維護的,“‘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說到底是為了保護美元獨一無二的金融霸權地位。美聯儲前主席格林斯潘上任以后,第一次見面會議就有人提問美元體系的問題,他當即回答:什么問題都可以提,唯獨美元問題不可以!這一耐人尋味的細節(jié)充分暴露了美國政府的真正目的。”黃星說。
難以在東西方同時“平衡”
關于面對美國的“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中中國和俄羅斯捆綁以對付美國的說法,黃星認為不確切?!皩χ卸?、中美關系來說,探索構建不對抗不沖突、相互尊重、合作共贏的新型大國關系是務實確切的提法,這其中相互尊重是前提,也是政治基礎的原則立場。新型大國關系主要的內涵應該是國際法和‘和平共處五項基本原則所賦予的,主要是國家安全和發(fā)展的核心利益,也可以說是不可侵犯、不可觸動的戰(zhàn)略底線;合作是時代條件下達成目的的基本方式和主要途徑,共贏是雙方共同努力的目標和合作應有的結果。軍事關系上的核心是不沖突,難點是互信?!秉S星認為,對亞太和世界來說中美關系都舉足輕重,同時中美之間的結構性矛盾始終存在,不管我們愿意不愿意,也不管我們釋放多大的誠意善意,都無法消除和回避中美之間核心利益的競爭和較量。要讓美國尊重,與之合作,避免沖突對抗,你必須有實力、有意志、有戰(zhàn)略策略,缺一不可。
從中俄關系來看,去今兩年習近平主席首次訪問的國家都是俄羅斯,微妙背景下的索契冬奧會世界大型體育賽事他也出席了,態(tài)度鮮明。習主席對中俄關系的評價是“好鄰居、好伙伴、好朋友”,“中俄關系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一組雙邊關系,更是最好的一組大國關系”,“中俄互為最主要、最重要的戰(zhàn)略協作伙伴關系,深化中俄全面戰(zhàn)略協作伙伴關系,在兩國外交全局和對外關系中都占據優(yōu)先的戰(zhàn)略地位。面對復雜多變的國際形勢和依然嚴峻的全球經濟形勢,中俄要更加緊密地加強全方位戰(zhàn)略合作?!鼻疤K聯解體以后,美國所有的戰(zhàn)略家包括基辛格在內都曾預測:未來的50年內,俄羅斯無法成為有全球影響力的能夠挑戰(zhàn)美國的大國。誰料想,20多年后,俄羅斯已面目全非。俄不僅強調自己是歐洲國家,而且意在建立范圍更加廣闊的歐亞聯盟。
不合作就永遠難以“平衡”
就在不久前的克里米亞問題上,普京再次給西方和世界以震驚。不管外界有多少判斷,俄羅斯的反彈是迫于西方世界的長期壓制絕對是一個主要原因。當前烏克蘭危機越陷越深,美國能不能從烏克蘭及其廣泛連帶關系中抽身、全力實施“亞洲再平衡”戰(zhàn)略,這對奧巴馬是一個考驗。
黃星認為,美國要想真正實現戰(zhàn)略轉移目前來看障礙重重,美國想改變的是亞太地緣政治的二元結構。當前亞太地區(qū)的安全是靠美國在支撐的,而經濟發(fā)展則主要靠中國。美國想達到經濟上也由美國主導的目的,好確保美國的商業(yè)利益,確保美國對這一地區(qū)的絕對控制權。但是隨著中國的不斷發(fā)展和形勢的演變,我預計美國、日本在未來10年或更長時間內依舊無法擺脫經濟上不斷下滑的困境。麥迪遜經濟史學研究中心和美國人撰寫的《監(jiān)守自盜》這本書里都有一個重要結論,自1973年或20世紀70年代末以來,美國就已開始衰落,那到今天就快40年了。這是一個難以逆轉的長過程?!艾F在美國經濟的復蘇、好轉跡象實質是美元運作的結果,美國的人才流向、科技投入和虛擬經濟的主體運作模式都沒有發(fā)生大的變化,美國不可能真正走出危機。”黃星說。
在去年8月初的歐盟28國會議上,大家討論的主題就是綁在美元體系身上還是自己獨辟蹊徑,除了英美兩國,其他26個國家都選擇走自己的路。然而要想真正實現自西向東的戰(zhàn)略調整,“重塑大西方的經濟基礎”(布熱津斯基語)仍是美國急需解決的難點和關鍵。由美國倡導的環(huán)太平洋自貿區(qū)(TPP)能否最終形成橫跨兩大洋,連接三大洲,覆蓋4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匯聚全球經濟總量60%的超大型自由貿易區(qū),架空WTO?用700多萬億美元的金融債務證券和衍生品,能否繼續(xù)左右GDP總量僅為71萬億美元的全球經濟,強化對其他國家安全與發(fā)展主權的綁架?這還是一個未知數。目前美國的GDP總量雖然高達十幾萬億美元,但離開中國經濟體量的巨大存在特別是在亞太地區(qū)的存在,美國將舉步維艱。奧巴馬最近訪問日本吃了閉門羹,就是一個典型例子。
美國如果要想掌控亞太這盤大棋,主導全球局勢,無視中國進步發(fā)展的大勢是不現實的。如果美國總是把中國設計為第一個戰(zhàn)略對手,就把自己推入了一個矛盾的怪圈。現在美國很多戰(zhàn)略家都處于自我矛盾的狀態(tài),習慣以冷戰(zhàn)思維來設計全球安全戰(zhàn)略的美國顯然在觀念上是落伍的。面對美國指向性十分明確的“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中國只能加強防范,不斷壯大自身實力,做好長期“被平衡”與“反平衡”的戰(zhàn)略部署。借用新加坡時政專家鄭永年的一句話:美國如果把中國當敵人,必然加速衰落,自我擊敗。“我們也要相信美國的‘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是違背包括美國人民在內大多數國家和人民的利益的。美國這種損人利己的行為最終一定會以失敗收場。”黃星最后強調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