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燭
人類為什么需要誓言?可以說當(dāng)人類的懷疑與信任存在之時,誓言也就產(chǎn)生了。它是人類語言中含金量最高的一部分。一個不會發(fā)誓的啞巴,該如何面對或打消其他人的猶豫?該如何擺脫這種困境?誓言是單方面簽署的有待時間檢驗的契約,以主動的姿態(tài),贏得心靈之間的和平與依賴。它受良心與道德所約束,因而擁有最強大的說服力。誓言并非無償?shù)亟o予,它還表現(xiàn)為隱秘地索取:要求對方相信,當(dāng)然,也要求自己遵守。嘴巴吐露的誓言,是說給自己的心靈和別人的耳朵聽的。
沒有聽眾的誓言是寂寞的,虛幻得近乎閃爍其詞,就像沒有證人的比賽一樣,這是和時間的比賽。時間才是誓言真正的敵人,被它篡改過的東西太多了。
最私人化的誓言是愛情的誓言。幾乎每個經(jīng)歷過愛情的男女都說過“我愛你”,所以它帶有普遍性。這是全世界被重復(fù)得最多的誓言,但對任何一位講述者來說,都是一次以激情為抵押的創(chuàng)造。這是最古老的誓言,也是最新鮮的。氏族與氏族、團體與團體乃至地區(qū)與地區(qū),出于相互利益的考慮,也會產(chǎn)生形形色色的誓言,譬如合同、聯(lián)盟,譬如國家之間的條約。這都是由于有必要如此,而不像愛情的山盟海誓那樣出自本能。
本能的誓言才閃耀著天然的礦物質(zhì)光澤。人類或許有共同的誓言,那就是改造世界。人類的歷史就是改造世界的歷史。這句誓言被兌現(xiàn)的部分,就是文明。改造世界是為了什么?為了自身的幸福。未來是博大的,所以這也是一句無限的誓言,歷史是其唯一的見證。
每個人的靈魂深處,都藏匿著一個小小的懷疑論者。所以渴望傾聽誓言,來說服自己,哪怕僅為了獲得一種虛幻的安全感。由此可見,誓言也是最可能產(chǎn)生欺騙性的。偽造的誓言有一個恐怖的名字:謊言。有多少人做過語言的偽幣制造者,他首先要背叛自己的良心,然后才蒙蔽了別人的心靈。謊言至今未從市場上絕跡,還在心靈的交易中流通,這導(dǎo)致人們加倍地需求真實的誓言和誓言的真實。
一個人向上帝起誓的時候,可能是漫不經(jīng)心的——如果他不相信上帝的話。但一個人向自己的同類起誓,像說一句俏皮話般輕松而健忘,就會欺騙了別人的信任。那么,誰來相信他呢?這同樣是一種褻瀆,所付出的代價是失去信譽。尊重誓言吧,無論對于講述者抑或傾聽者,因為你以良知作為抵押品。誓言在人際關(guān)系中穿針引線,編織出的圖案叫作團結(jié)。當(dāng)然,如果有一天,世界不需要誓言的存在,那就達(dá)成了一種理想。人類,會迎來誓言退役的那一天嗎?
誓言是一種肯定的語氣。所以千萬不要否定自己的誓言。一個誠實的人發(fā)誓,理應(yīng)比一個騙子撒謊有加倍的難度(甚至還需要勇氣)。人類自從學(xué)會承諾,信任的密度大大增強了。承諾是一種美麗,但誓言也有它自己的尊嚴(yán)。每個人要像愛惜自己的衣服、榮譽乃至生命一樣,維護誓言的尊嚴(yán),給予誓言以應(yīng)有的敬意吧,用清潔的精神,愛護人類的羽毛。
(編輯/張金余 圖選自兔斯基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