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鈺卓[長春職業(yè)技術學院,長春130033]
花卉入詩為哪般
——探尋朝鮮時期女性漢詩中的花卉意象
⊙閆鈺卓[長春職業(yè)技術學院,長春130033]
韓國古典文學在朝鮮時期登峰造極,女性詩人作為漢詩文學新的創(chuàng)作主體之一而備受關注?!渡袝に吹洹酚小霸娧灾尽敝f,花卉意象正是作為詩人主觀情志的載體,把主、客觀世界聯(lián)系到一起,成為通向女性詩人內(nèi)心世界的橋梁。本文以朝鮮時期包含花卉意象的女性漢詩作品為研究對象展開定量研究,有助于把握花卉意象與女性詩人、民間習俗、時代精神之間的關聯(lián),探索花卉意象深入人心的文化根源。
花卉意象女性漢詩朝鮮時期審美取向文化根源
朝鮮半島的女性漢文學源遠流長,無論是霍里子高妻麗玉的一曲《公無渡河歌》,還是真德女王親制的《太平頌》,抑或是薛瑤的《返俗謠》,都堪稱東亞文化圈中女性漢文學作品的杰出代表。到了朝鮮時期(1392—1910),女性漢文學不再像之前時代的分散、零星狀態(tài),女性詩人詩作中多元的花卉意象讓這一時期的漢詩文學異彩紛呈,傳達出情志、節(jié)操與社會理想。
張伯偉編寫的《朝鮮時代女性詩文集全編》(鳳凰出版社2011年8月出版)為研究提供了依據(jù)與參考。經(jīng)統(tǒng)計,朝鮮時期包含花卉意象的女性漢詩作品共有1060首,作者以金林碧堂、宋德峰、李玉峰、許楚姬、許景蘭、李桂生、光州金氏、金泠泠、延安李氏、蔚山李氏、金浩然齋、申芙蓉堂、徐令壽閣、金三宜堂、洪原周、淑善翁主、金芙蓉、樸竹西、南貞一軒、姜澹云、徐藍田、小藍、金清閑堂、崔松雪堂、吳孝媛、鶴丁軒吳氏、鄭氏、李九簫等28位女性詩人為代表,出現(xiàn)的花卉意象共計55種??傮w上可分為三類:一是梅、荷、桃、菊等代表性花卉意象;二是花下、花間、花開、花落等情境及情狀意象;三是芳草、鳳仙花等其他典型意象。那么,花卉意象何以在這一時期的女性漢詩中大放異彩,需要在創(chuàng)作主體、民間流傳形式、時代背景方面追本溯源,把握花卉意象與女性詩人、民間習俗、時代精神之間的關聯(lián)。
許楚姬號蘭雪軒,她和許景蘭都對“蘭”情有獨鐘,而申芙蓉堂、金芙蓉對“荷”偏愛有加,李桂生號梅窗,不僅以“梅”入號,還常在詩歌中以“梅”自比,如:《記懷》中的“梅窗風雪共蕭蕭”、《閨中怨》中的“起倚梅窗聽五雞”等。此外,李九簫的詩集以《鳳仙花》命名,其他女性詩人直接以花卉為題作詩的情況更是不勝枚舉。
(一)以花卉為名
金圣嘆說:“人看花,花看人。人看花,人銷隕到花里邊去;花看人,花銷隕到人里邊來?!被ㄅc人之間物我合一,相互影響。女性詩人作為花卉的審美主體,其志趣、偏好都在一定程度上推動著花卉品格的塑造與定位。
花卉的美姿往往也與美人的情態(tài)相似,于是有“梅腮杏眼后先開”“柳欲舒黃梅欲瘦”“第看游霞紅結(jié)玉梅唇”“瘦梅如我可憐容”等生動的比擬。吳孝媛的《花薄命》則以梅自比,描繪出美人與花的情態(tài)與宿命:“莫道東風花信重,殘紅不待滿旬枝。杏飄驚雨清明節(jié),梅瘦沖寒雪月時。一笑一顰西子態(tài),半開半落太真姿。如嗔如怨慘無語,溫冷春心總莫知?!苯疖饺氐摹稇蝾}》將觀蓮花的視線巧妙轉(zhuǎn)移,與美人媲美,寫得精彩至極:“芙蓉花發(fā)滿地紅,人道芙蓉勝妾容。朝日妾從堤上過,如何人不看芙蓉。”詩人的自信,顯得直接而可愛。這樣的情形,大有“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態(tài)勢,只字未提美人的相貌,但用“芙蓉”的反襯、旁人的欣賞,描繪了一幅芙蓉美人圖。
女性通常喜愛花容月貌,但對女性詩人們而言,她們更多地關注花開花落的自然屬性,這與女性的生命形態(tài)一致,所以她們借花寫人、以花襯人,花容類意象也帶有審美體驗的感性特點,滲透著女性詩人強烈的時間意識與生命意識。由此便不難理解,徐藍田為何渴望“前身是鶴是梅花”,吳孝媛為何憧憬“化作梅花瓣”。
(二)以花卉類比
阿爾米(Amiel)有言,“一片自然風景就是一種心情”;朱光潛認為,“景是各人性格和情趣的返照”。所以,花卉的“有情”必定是有情之眼看出來的?;ɑ芡ㄟ^女性詩人們的有情之眼,成為程兆熊筆下“寵華”“情調(diào)”“境界”“生命與世界”的象征。人們常說“美人如花”,張潮《幽夢影》中認為,“以愛美人之心愛花,則護惜倍有深情”;杜華平則說:“人與花從純粹精神性的聯(lián)系轉(zhuǎn)變?yōu)槿藗愱P系,成為‘食色,性也’中的一種人性自然需求?!彼砸曰ɑ転榘?,是女性詩人人性中不可或缺的身心托付與“有情”歸屬。
(三)以花卉為伴
(一)以花卉為神
洪原周的《次世叔韻》有云:“裊裊晴煙繞還岑,官樓寒意曉來侵。秦樓夜會時調(diào)鶴,隴館鄉(xiāng)愁強聽琴。夢入梅前開小酌,詩成月下步清陰。疏枝冷蕊春應早,若有花神解我心。”在洪原周看來,不僅有花神的存在,而且花神還能夠“解我心”。
東方國家中最早記載花神是《淮南子·天文訓》中所寫的女夷,專管春播夏種秋收,關系到花草樹木成長,得后世尊敬而奉為“司花之神”。花神,其實是被人格化的神,人們相信萬物皆有靈性,花卉也有“靈魂”,朝鮮時代女性詩人中吳孝媛提及“花魂”“花娠”的次數(shù)最多,她的《春日雜詠》有“東風箭箭花魂動”,《新春別曲》有“花使唱香魂”“恐踐花娠驚”等?!耙曰樯瘛笔侵救に?,花神與精神相通,與生命同在,與內(nèi)心往來。
(二)以花卉為歷
“花朝”“踏花”都是在特定的時令下開展的民俗活動,這些活動體現(xiàn)出“以花為歷”的特點。金芙蓉的《會于清水洞》一詩又題《維下之初,與一二女伴約會于清水洞以永花朝,而兩岸桃花已為風雨所欺,恨歡交集,轉(zhuǎn)向北坍》,題目直接交代花朝之事。金泠泠的詩集《琴仙詩》中《又》一詩有云:“花朝真有興,月夕更無眠。欲奏泠泠曲,秋風入七弦?!?/p>
“花朝”總能激發(fā)人的興致,總能觸景生情,類似的戶外活動還有“踏花”,徐令壽閣有“踏花如夢寐,采菊已清秋”;金三宜堂有“杭州女兒競家奢,三三五五行踏花”。無論是“花朝”,還是“踏花”,女子都會滿心朝圣,春心蕩漾。因為古時女子的出行受到限制,“花朝”“踏花”無疑是千載難逢的游歷,這種戶外活動的開展,對于女性而言具有特殊的意義,擴大了女性的生活圈與交際圈,是與外界溝通交流的絕好契機。
以花朝為代表的民俗活動與花歷的形成和發(fā)展密切相關,明代程羽文所記載的《百花歷》最為系統(tǒng),花歷成為民俗活動的參照表和備忘錄,成為品鑒花卉的指南。踏花、賞花、詠花、祭花等活動也逐漸成為增添生活趣味與品位的民間習俗。
(三)以花卉傳情
人們相信花卉是傳遞情感之物,許楚姬的《游仙詞》有“折花閑倚董雙成”;吳孝媛的《新橋驛送尹局長夫人高麗歸國》有“為將掩淚折花枝”;許景蘭的《四時詞》有“思折梅花寄驛使”等?!罢刍ā边@一意象使寄情和懷遠的舉止行為上升為一種風俗習慣,更具普適意義。“折柳落梅”“踏雪尋梅”“折梅寄遠”“采蓮懷人”等都為花卉意象增添了民俗色彩。
花語的形成也讓“花卉傳情”成為可能并得以流行。當花卉被人格化和象征化之后,人際交往中所贈送的花卉也具備了特定的寓意,久而久之這種寓意被固化下來,約定俗成為特定的“花語”。掌握了花語,可以根據(jù)不同的場合、不同的對象,選擇相應的花卉來傳遞感情,提升生活質(zhì)量,并將以花卉為媒介感恩、寄情的民俗得以傳承。
朝鮮時代,“儒家的朱子性理學成為治國理念和確定社會秩序及男女從屬關系的實踐標準。因此,女性的讀書和寫詩為大多數(shù)男性所不容……以女性不輕易作詩為文為美德”。這恰恰使女性詩人反其道而行之,加入到漢詩創(chuàng)作的行列。在創(chuàng)作中往往通過物象與自身的類比來抒發(fā)情懷,而花卉意象正迎合了這樣的需求,花卉意象與女性命運、生命狀態(tài)的高度契合,使花卉成為詩歌作品中的重要意象,寄托女性的精神與品格。女性在借花卉表達自我人格時,開始走向女性性別意識與生命意志的覺醒。
作為“四君子”之一的“梅”以164次的高頻居于各意象之首,在很大程度上深受中國宋代“賞梅”“詠梅”風尚的影響。到了朝鮮時期,東方審美的格調(diào)初步奠定在“梅”的風雅之上,“荷”“桃”“菊”的意象形成也與時代所需求的精神品格一致。女性詩人寫芳草的希冀與懷古,寫鳳仙花染指的內(nèi)外兼修,寫“花開”“花飛”的狀態(tài)與自身命運的緊緊相連,無不表達出主宰人生的渴望與訴求。因此,花卉的精神與品格實為人的精神與品格的投射,人賦予其怎樣的精神與品格,花卉便有了怎樣的內(nèi)蘊?;ɑ芤庀笏耐械莫毩?、自由精神與朝鮮時期反封建反壓迫的女性意識的覺醒息息相關,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和典型意義。
總之,花卉是天地造化給人類最美的賜予,花卉意象牽動著古今的審美記憶,在深厚而肥沃的文化土壤中,必須把握其根源,才能更好地解讀詩歌作品意境,為花卉意象在文學及其他領域的廣泛應用提供參考,使其成為生活美學的重要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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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閆鈺卓,文學碩士,長春職業(yè)技術學院教師,主要研究方向為比較文學、韓語教育教學。
編輯:水涓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