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紹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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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官邸制
完顏紹元
圖為平遙古城縣署,知縣官邸在縣署內(nèi)。
中國自秦漢確立中央集權(quán)制度以來,各級官員皆由國家任命,由于薦舉征辟和籍貫回避的規(guī)則,中央的官員多從地方選拔舉薦,地方的官員多從其他郡國選調(diào)。這樣一來,無論是當京朝官還是當?shù)胤焦?,大多存在為本人及隨任家屬解決住房的需要,由此產(chǎn)生了國家為官員在任期內(nèi)提供住房的官邸制度。此外,各級官府除了官員,還有具體辦公執(zhí)事的吏員,吏員在輪流當值期內(nèi)必須留宿機關(guān)以提高效率、防止泄密。所以對古代官邸制度的考察,還可以把政府為當值吏員提供宿舍的吏舍制度結(jié)合起來觀照。
官邸制和吏舍制早在西漢初期就已形成,《漢書》記“御史府吏舍百余區(qū)”,可見漢代各部門官邸吏舍之多。秦漢以后,地方官和京朝官入住官邸的實際情況因客觀條件各有差異,呈現(xiàn)不同的走向。凡守、令、丞、尉或督、撫、司、道等各級地方政府的主要官佐,即現(xiàn)在的領(lǐng)導班子成員,一律攜帶隨任家屬免費入住建造在衙署圍墻內(nèi)的官邸,這既是政治待遇,也是紀律。其他功曹、主簿、參軍等,就是辦公室主任、處長、科長之類中層干部,只要當?shù)卣畵碛挟a(chǎn)權(quán)的空置房屋,通常也能享受廉價入住的待遇。比如歐陽修就是在他父親任綿州司戶參軍時出生于“司戶官舍”的,后人還把這個住宅改為“六一堂”(歐陽修號六一居士)以志紀念。這種地方官住官邸的制度,一直沿襲到清朝不變。
相反,京朝官住房的解決方式卻經(jīng)歷了很大變化。由于京朝機構(gòu)及供職人數(shù)的不斷增加,政府財政無力再沿襲兩漢時大包大攬,到隋唐時,絕大多數(shù)的中央部門都不再提供官邸,京朝官的居住形式開始多元化。有先人傳下來的長安祖屋可居,當然再方便不過;若甘愿打光棍,有些官署里或仍有單身吏舍可住;倘是拖家?guī)Э趤硎锥脊ぷ?,那就必須另作選擇了——或買地建房,或直接買房,經(jīng)濟條件困難的則只能陋室將就了。唐玄宗時任相的姚崇,因為中心地段房價太貴,所以只能在偏遠的“郊區(qū)”買房;為上下班方便,又在辦公地點附近的旅館里包了一間房,終因起居失調(diào)而“病”。玄宗得知真相后,“詔徙寓四方館”,就是在專門接待周邊少數(shù)民族和外邦使節(jié)的涉外高級賓館里,為他開一個套房,以方便家人同住照顧。但“(姚)崇以館局華大,不敢居”。最終還是政府出錢,在位居中心地段的興寧坊為他新蓋了一所他認為合適的官邸,姚崇才免除了擠旅館的苦惱。
在地方,凡州郡府縣各級領(lǐng)導的官邸,按規(guī)定都是圈造在衙署即機關(guān)大院以內(nèi)的,俗稱“內(nèi)衙”或“私宅”等,并用屋宇式的宅門同以大堂為中心的辦公區(qū)域劃出界線,嚴禁另開后門或邊門,以此對跟隨入住官邸的親屬在起居活動上加以限制。如宋代官員教材《州縣提綱》中專設(shè)“防閑子弟”“嚴內(nèi)外之禁”等章節(jié),告誡大家切實體會官邸建在衙署內(nèi)部而且對外只有一道門戶的深切用意。凡隨任親屬,不僅“當絕見客,勿出中門”,還要“嚴戒吏輩,不得與之交通”。此外各級衙署連同大墻內(nèi)官邸吏舍的形制和基本結(jié)構(gòu),也有工部頒布的統(tǒng)一標準。今山西、河南、江西等地都有一些明清州縣衙署的遺存,都去參觀一遍,便能感覺天下衙門一個樣。確實,在那個連穿衣乘車都得恪守規(guī)制的時代,誰要是想在機關(guān)和官邸建筑上別出心裁,蓋個“白宮”什么的,那就是存心和腦袋過不去了。
舊時官場上有“官不修衙”的傳統(tǒng),尤其忌諱修建官邸,所以在多數(shù)情況下,官邸的住房條件包括有關(guān)生活設(shè)備,都很差勁。北宋蘇軾曾寫過一篇《滕縣公堂記》,大意是:滕縣的衙署是前朝留下的老建筑,仁宗天圣元年(1023年),即大宋建國六十余年后,才由知縣張?zhí)刂鞒?,搞了一次大修。其后歷任長官都怕犯錯誤,“欹仄腐壞,轉(zhuǎn)以相付,不敢擅易一椽”。又過了50多年,贊善大夫范純粹貶到滕縣來做縣令,實在看不下去了,再來了一次大修。從辦公用房到佐吏宿舍,總共116間房屋,全都裝修一新。唯獨一把手和家屬生活起居的知縣官邸“未治”,道是“吾力有所未暇”。說白了,就是先得洗脫修建官邸圖個人享受的嫌疑,以免被人抓小辮子。
官邸既然是國家為官員在任期內(nèi)提供的住房,故官員一旦解任或離職,馬上得遷出來讓給繼任者。唐玄宗登基后,前朝宰相李日知瞞住家人向朝廷提出致仕申請,待批準下來,回家后即命家人整理行裝,馬上搬出官邸,移居鄉(xiāng)村。夫人驚問何故,他說我已經(jīng)退休了。通常搬出官邸以后,倉促間多以借住驛舍或廟宇為過渡,如果借不到或者人口太多無法安置,借住車庫的也有。如南梁的孫謙屢次出任地方長官,每逢去任,既要及時騰出官邸讓后任入住,又因需要辦交接而不得馬上離開,“常借官空車廄居焉”。北宋仁宗時的宰相杜衍,因為一生“不殖私產(chǎn)”,退休后只好長期借居南京(今河南商丘)車院。車院即教習馭車技藝的單位,近似現(xiàn)在的駕校。
官員搬出官邸時不得帶走任何公家用品,也是歷代的規(guī)矩,即使貴為宰相亦不得違犯?!镀贾蘅烧劇酚洠彼瓮醢彩瘡某雠薪瓕幐紊献哉埻诵?,夫人吳氏把官邸里一張?zhí)闪晳T的藤床帶回了家。未幾,江寧府署派人來討回。王家仆人不敢對吳氏直言,只好悄悄地向老爺匯報。王安石知道太太“好潔成癖”而嫌自己邋遢,便故意赤腳躺到這張?zhí)俅采稀百扰P良久”。果然,夫人一見,頓覺渾身不爽,立即下令把藤床還給公家。
綜上所述,古代的官邸制不僅是解決官員及眷屬在任期內(nèi)住房的一種待遇,更是以防貪治瀆、促進廉政為目的的一項制度;而且這個制度必須同任官回避、職務(wù)任期、家屬隨任限定、官邸修造標準和相關(guān)行政紀律等其他制度配套施行,才能見效。因此,古代的官邸制也并非時時都可以嚴格執(zhí)行,也有不少官員貪圖享樂,“違規(guī)”不斷。如東晉孝武帝時,有人上疏抱怨地方長官調(diào)動太頻繁,“先之室宇,皆為私家,后來新官,復應(yīng)修立”,就是舊官調(diào)任時將官邸占為私有,不交出來,新官上任,又得重建。又如北宋仁宗時,京西路鬧春荒,汝州知州李壽朋不上心撫民救災(zāi),卻忙于“令郡人獻材木,修廨宇亭榭”。
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探索實行官邸制,古代官邸制兩千多年豐富的實踐既有成功的經(jīng)驗,也有失敗的教訓,這些都可以為我們建立更完善的現(xiàn)代官邸制提供借鑒。
(作者為上海書店出版社文史編輯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