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爺爺老少伴兒

述者言水

老房子了，比我年紀都大，聽說要拆，都是荒信兒，也沒個準兒。你慢著，你看這過道兒，這塞的，當自己家倉庫了。這中國人哪，別看住城里，還都是農民，啥都不舍得扔，800年都用不上一回，還留著留著留著留著。我爺就這樣，還好他不往回撿，謝天謝地，要不咋整你說。

我爺82了，身體倍兒棒。不知我能不能活到這歲數，擱基因那兒說，差不多。也不一定，我爸40多歲沒的，他咋沒我爺那基因，不是我爺親生的？玩笑玩笑，你別往上寫啊，要讓我爺看見，非擂死我不可。他得中午回來，正跟一幫老頭子討論國家大事呢，啥都知道，跟中南海保鏢似的。

你坐啊！我不喝茶，我爺喝。沒好茶葉，都是高末兒，您將就。北京話，就茶葉末子。要不我買點兒去吧，你看看，真難為情。我在北京漂過一年，知道點兒北京土嗑兒，挺好玩的。也不算漂，廠里管吃喝住。

您定，從哪兒說。太正式了哈，一正式我就成啞巴。工科男好像都這樣。要不我還在北京漂呢，奶突然沒了，剩我爺一人。媽說你回來吧，陪你爺。那就回吧，在哪兒不是掙錢，一小老爺們兒。再說，在北京也真干不長，房買不起，總不能老住職工宿舍吧！買不起房就不敢結婚，不敢結婚你還敢找對象？這也是邏輯，倒推的。中國啥事兒都跟人反著。

我家三代單傳，爺哥一個兒，爸哥一個兒，到我還哥一個兒。我爸得病沒的，我奶扛不住，精神完了，不犯病好人一個，一犯病，啥都砸，看誰打誰。我爺不容易，守著個瘋老婆，快20年，身上老有傷。你看這，東西都塑料的不銹鋼的多，都那時買的，不易摔壞，要是瓷的，哪禁得住我奶摔呀！也就老夫老妻，換上年輕的，誰管誰呀，早他媽撓杠子了。

這我就從北京回來了?；貋硪膊豁斏队?，洗不會洗，做不會做。我媽說你最大用處就是讓你爺身邊有個伴兒。這話對。我媽夠善良，我二姨比我媽善良一百倍。我媽給一物流公司做會計。那公司老遠了，回不起，就在公司住。這邊咋整啊，好整，有我二姨。二姨退了，那心熱的，沒個比。隔三差五的過來，給我爺做飯。我拿給你看，昨天，我姨包的包子。你別嘗，涼，要想吃我用微波爐給你熱一下……是不，真挺好吃的哈！虧我二姨了，你說我爺前后左右啥親戚都沒有，咋整是好，多虧我二姨了。

對，安的大鍋，有線機頂盒不得年年花錢嗎。安大鍋，一次性花錢。沒搞明白，新疆臺特多，還老出毛病，畫面是電視劇啥的吧，伴音是新聞聯(lián)播。就這樣我爺也能看下去，坐沙發(fā)上，似睡不睡的。我說爺，這都亂套了，你能看明白呀！我爺說，沒事兒，我看影兒呢。你說好玩不。我想換個鍋，要不整個機頂盒，多錢玩意兒。讓我爺天天看這個，不好受。

我爺一天兩頓酒，中午晚上，一頓二兩。他愛吃辣的，一盤烀辣椒就能喝頓酒吃頓飯。你看那幾個壇子，都我爺腌的辣椒小黃瓜啥的。老能糊弄了。這年紀，魚肉啥的吃不動了，我二姨給做也吃不了幾口。我媽找空兒回來，請我爺和我下館子。打包時，我爺只要辣椒，別的他不管。

我跟我爺親，這算廢話。我爺也親我，還是廢話。就恁陣兒，我一輩子忘不了，我高考前，熬夜復習，我爺陪我。我多咱完事兒他多咱睡覺。他幫不上我啥忙，就坐我身邊，讓我有個伴兒。咱爺倆，互相是伴兒。

對不起我爺，高考考得不好。這節(jié)骨眼兒，又我姨出面了。她退前在大學做行政，做了一輩子，就去找校長，花了點兒錢，點招，我進去了。就我念那大學，你別寫校名啊，要寫就坑我了。二本校。我點子正，大三時，我那專業(yè)改成一本了，專業(yè)還行。你別細問，也別寫太細。要不會有人看出來。專業(yè)不錯，要不北京那廠子能要我呀。中韓合資的。我辭職時他們都替我可惜，說你哪怕干上兩年，攢了本兒，回家也好找工作??！兩年，這兩年我爺咋辦？一人兒多孤啊。只要肯干，在哪兒攢不了本兒啊，真要這兩年我爺過得不好，有個啥事兒，我在北京攢了本兒又有屁用？

好找，工作好找，男的，專業(yè)又可以，不愁。回來沒一個月，我就找著了。我沒主動聘。就把檔案掛網上，他們主動找的我。單位可以，算是國有，跟我專業(yè)對口。就是遠點兒，在陳相那兒。你們叫啥？啊，相，你們念四聲啊，我們那兒都念一聲。不是本地人還真就聽著是倆地方。坐通勤啊，不麻煩。單位管三頓飯。平時兩頓，早上中午，要是趕上加班兒，晚上也管你一頓，有地方住，有宿舍。我還沒住過呢，沒趕上加班兒。

工資不高，企業(yè)，你知道，工資哪有高的。我恁頭兒，五十出頭兒，五千多。我現(xiàn)在實習，不到兩千，轉正后將近三千，五險一金都有。跟你說，我打小喜歡化學，偏科了，要不高考不會考砸。在北京那會兒，做實驗得戴防毒面具，原料有毒，有的聞一下都不行。這邊沒事兒，做的都是胃藥，原料沒毒，但也得注意。跟個體差異也有關，有的人沒大事兒，有的就不行，聞一點兒都暈。我都不屬于，在中間吧，一般般。

那天，做實驗，有個環(huán)節(jié)我琢磨出來了，自己個兒琢磨出來的。我高興啊，就到頭兒那兒顯擺去了。頭兒說，這方法早就有。我那個泄氣呀。頭兒馬上跟了一句，你可以呀！這話值錢，是不？勁頭兒騰又回來了。

你說跟這事兒有關系沒，頭兒要給我提前轉正，不過手續(xù)挺麻煩，畢竟是提前啊。咱也識好歹，就跟頭兒說，您對我好，我一輩子記得。要是不麻煩，提前當然好；要是麻煩就算了，我不想給您添麻煩，不差那一個月。頭兒啥也沒說。你說我這話說的行不？還可以哈，沒犯二就行。

要不出意外，我就先在這兒干著。我想辦個借書證呢，200塊錢，去圖書館借著看，這專業(yè)書太他媽貴了。一點點兒干吧，只要喜歡，只要努力，總會出頭的。不考公務員，決不考，還得有技術。就說我爺，以前干啥的你知道不？修火車頭的。退休后擺了個攤兒，修自行車，后來修電動車，掛一牌子：退休前專修火車頭。那生意海海的。當公務員退休了能干啥？你說能干啥？就會開會、整文件，哪企業(yè)需要你呀，對不？

再就我爺這邊兒了。也沒啥大事兒，白天跟老伙伴兒瞎侃，晚上我回來，給他講有意思的事兒。我二姨再老過來，也可以。就是我爺吃飯這糊弄勁兒，我不好受。我現(xiàn)在學著做菜呢，會幾個了，會做4個菜了。烀茄子、燉豆角兒、西紅柿炒雞蛋，我爺愛吃辣，我就放辣椒，好吃著呢，還會做京醬肉絲，太好做了，把肉切成絲兒，凍肉，要不咱沒那刀功，再在大勺里跟面醬一翻，倒蔥絲兒上，齊活。比我搞實驗簡單多了……

有時間，你再跟我爺嘮嘮，肯定比跟我嘮好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