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軍
蕭紅被稱為30年代文學洛神,魯迅評價“她是中國最有前途的女作家,可能取代丁玲”。而張愛玲的文學地位更是早已為人所知??赡阋苍S還不知道,這兩位天才女作家與武漢緣分都極深,盡管她們和武漢直接發(fā)生關聯(lián)都只有短短九個月。
1.兩本“武漢記”
“七月十五盂蘭節(jié),呼蘭河上放荷燈。大家一齊等候著,等候著月亮高起來,河燈就要從水上放下來了。大概是幾千幾百只。燈光照得河水幽幽發(fā)亮,水上跳躍著天空的月亮。真是人生何世,會有這樣好的景況。當那河燈流到極遠的下流處的時候,看河燈的人們,內(nèi)心里無由的來了空虛:那河燈,到底是要漂到哪里去呢?”
這段文字取自蕭紅最重要的作品《呼蘭河傳》,75年前她正是在武昌小金龍的陋巷中寫出了它。
1937年9月,蕭紅和蕭軍一起從上海來到武漢。當時正值抗戰(zhàn)初期,武漢是政治文化中心,來自全國各地的精英云集于此。蕭紅如魚得水,她放手創(chuàng)作,參加《七月》討論,受過被特務捉走的驚嚇,也有與朋友漫步紫陽湖畔、游東湖、看長江的閑暇時光。
正是在這時,她起筆寫《呼蘭河傳》。
但寫完《呼蘭河傳》前兩章后,蕭紅就放下了筆。因為此時的她需要在蕭軍與端木蕻良之間艱難抉擇,她最終懷著蕭軍的孩子,與端木在武漢舉行了此生唯一的婚禮。
從蕭紅離開漢口前最后居住的三教街舊址,步行到胡蘭成工作過的江漢路大楚報社原址,前后不過十來分鐘。但實際上,蕭紅離開武漢五年后,胡蘭成才到武漢。因為胡蘭成,武漢這座城市不可避免地進入張愛玲視野,也自然而然出現(xiàn)在她的筆下。雖然嚴格說來,張愛玲沒有來過武漢——出于種種考慮,她拒絕了胡蘭成的邀請。
張愛玲在自傳小說《小團圓》中完整真實地再現(xiàn)了這段經(jīng)歷。武漢空襲帶給胡蘭成的驚恐不安,她也只是報以英國人般尷尬的微笑,她不是沒經(jīng)過空襲。倒是胡蘭成與武漢小護士的戀情令她方寸盡失:“知己知彼,你如果還想保留他,就必須聽他講,無論聽了多痛苦,但是一面微笑聽著,心里亂刀砍出來,砍得人影子都沒有了?!?/p>
家世金貴,人才風流。作家王安憶曾評張愛玲太過聰明,從不以身事險。張愛玲在《小團圓》中也承認,自己只為母親和胡蘭成傷過心。這次,來自最親的人的傷害,她無從躲避,也避之不及。但唯有經(jīng)歷,方能無隔。到了晚年,她寫《色戒》方能爐火純青,藏無言哀矜于一針見血吧。
蕭紅和張愛玲以自身經(jīng)歷和作品寫就的“武漢記”,是兩部獨特的大時代中的私人史,里頭有國破家亡之痛,有纏綿悱惻的愛情,更有民國才女對美好那一份無盡的渴慕,撞得頭破血流也擋不住她們的追尋。
2.半部紅樓夢
蕭紅和張愛玲有許多共同之處。蕭紅和張愛玲都成名于上海。同為24歲,前者寫下《生死場》,后者寫出《紅玫瑰與白玫瑰》。
對于蕭紅和張愛玲來說,武漢也是相當重要的城市。因為她們小說般起伏的感情,在這座城市劃下重重一筆。彼時,這座城市炮聲隆隆,雜之以新舊觀念的沖突,歷史的漩渦不斷裹脅著人,把人拋起來又甩出去。有人隨波起伏,也有人不甘沉淪。
她們都是民國時期新女性。追求個性獨立,愛情自由。但未見得遇到好的時代。作家素素說過,民初,男人多是舊文人,女人卻是新女性。
她們自己的矛盾也俯拾皆是。向來無情無義的張愛玲為貪那點愛,不得不屈就,蕭紅更甚。她的女人的自我犧牲精神常常泛濫出來,對別人好過頭,之后又難免不平。
她們也不知要往何處去,但她們艱難走出的,那些滿布凌亂、歪斜、稚嫩腳印的道路,會叫后來者看到。
兩個人最大的不同是,蕭紅癡,曾自比紅樓夢中的傻大姐,像香菱學寫詩,夢里都寫。張愛玲精,不介意別人夸自己聰明,甚至為此得意。
香港文人對蕭紅有偏愛。女作家李碧華文章明顯受張愛玲影響,卻說自己最愛的女作家是蕭紅。除了蕭紅最終死在香港,或許因為蕭紅代表更原始,更本真,孩童般的天籟之音——還沒來得及學會算計和包裝,很傻,會遍體鱗傷,仍一意向前,顯得更傻,卻讓人痛惜又折服。
蕭紅和張愛玲都喜歡《紅樓夢》。天真的蕭紅死得早,死的時候,留下遺言:我將與碧水藍天永處,留下半部紅樓讓別人去寫。后半句是:半生盡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埙锏膹垚哿峄畹瞄L久,張愛玲后半生研究《紅樓夢》,并發(fā)表專著《紅樓夢魘》。這仿佛是個比喻。
拍過張愛玲《半生緣》的香港導演許鞍華,去年拍蕭紅生平,取名《黃金時代》,片子今年就會上映了,很期待看到蕭紅穿行于武漢的老街舊巷之中。那是蕭紅的黃金時代,也是武漢的黃金時代。
(選自《武漢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