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
最早落葉的樹
□扶桑
一切能映照的事物中,最可怕的莫過于自己心靈的鏡子。
有時候,當我重讀自己的詩,我會感到一種火燒似的焦灼,使我忍不住要拋卷而去。所有那些我想要回過臉去,假裝它從來沒有發(fā)生過的痛的記憶,我想要遠遠離棄的既往生命的碎片,都在那些字詞里栩栩如生地活著?;畹媚敲磁d致勃勃,全然不顧自己是多么不討人喜歡。
茨維塔耶娃說,“我的詩純粹是我心靈的碎銀”。就是這樣。正是這樣。
心是我的母親,在我急需援助的時候,它是我惟一可供求援之物。在另一些時候,它是我的判官和仇敵。
我任由自己忙忙碌碌,不停下來。很多時候,我任由灰塵漫漫飄落,一點點掩埋住我的心。我任由我的心渾渾噩噩地睡著。時常地,我需要這樣冬眠。
年越長越能感受到,心是一棵落葉喬木。不是松樹或冬青那樣很英雄氣概地對季節(jié)無動于衷的樹,而是楊樹那樣急切地與季節(jié)共振的。據(jù)說楊樹是一切樹木中最早落葉的樹。
我知道這都是因為我的心不夠強大。就像楊樹葉子,來了一些兒風,來了一點兒雨,就嘩嘩地響,弄出很大的動靜。
很多時候,當我讀自己的詩,我感到羞慚、可恥。我看到我在自己心靈的困中,猶如蛛網(wǎng)中徒然撲騰翅翼的灰蛾,全力以赴,無暇旁顧。很多年過去了,我仍在那蛛網(wǎng)中。
但楊樹不假裝自己是松樹或冬青,它效忠于自己的本性。我效忠于我的心,它的軟弱恐慌。
而所有在我心里發(fā)生過的,都曾在、正在和將在這個世界上的無數(shù)個人的心靈里發(fā)生。我不獨自擁有任何一樣東西。我并沒有任何私密之物。
這就是我的真實生活。
我沒有傾聽者。長期以來,我和我的心相互傾聽。
我也并沒有寫什么詩,我不過是和自己的心靈通了一些信。
而吹過這一棵楊樹葉子的風,也將吹過那一棵、另一棵、還有一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