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培良
醫(yī)生為了緩解金海腦部的水腫,給他枕了一個帶冰塊的枕頭。也許是冰塊刺激的結果,金海痛苦地呻吟起來,醫(yī)生又把那個枕頭換掉了。
鐵路醫(yī)院的院長正在北京,一會兒一個電話,催問這邊的情況。病房主任、幾個主治大夫在不停地會商,看得出來,他們在想盡各種辦法,全力搶救。
蒙古學學院的領導來了,內大的領導來了,內蒙古黨委組織部、宣傳部的領導也來了。金海的同學、同事、學生,一個傳一個,都來了。為了不干擾醫(yī)務人員的工作,他們都在走廊里靜靜地候著。
大家都盼望奇跡出現(xiàn),都期待著金??克B強的毅力再邁過這道坎兒。
然而,奇跡再沒有出現(xiàn)。
入夜以后,情況越來越不好。
開始,還能聽到他輕輕的呻吟,再后來,呻吟也沒有了,說明意識沒有了。
只有呼吸,只有心跳,只有血壓。
血壓出奇的高,心跳出奇的快,呼吸出奇的急促。
11點以后,血壓降下來了,心跳慢下來了,呼吸也越來越微弱了。
11點10分,一切歸零……
一個頑強的生命,就這樣結束了,平靜地結束了。他的領導、導師,他的同事、同學、學生,他的妻子、兒子,他的弟弟、妹妹,都守在他的身旁,目睹了這個過程——生命終結的過程。
金海走了。
他是安安靜靜地走的,彌留之際,沒有絕望地掙扎,沒有痛苦地呼喊,安安靜靜地去了。
他是從從容容地走的,就像出遠門一樣,把一切都準備好了,把一切都安頓住了,從從容容地去了。
他是放放心心地走的,他的神態(tài)是那么安詳,表情是那么平和,平和得甚至帶出一絲笑意,就像睡著了一樣……
夜已經很深了,大家誰也不想回家,都想在這兒再待一會兒,再陪陪金海,再說說金海。
“他這次犯病其實不算很重,我以為還會像前兩次那樣挺過去的,沒想到,這么快就走了,連句話都沒來得及說?!边€在懵懂之中的林娜懊悔地說。
“到最后還那么堅強。”道爾吉對學校的兩位主要領導說,“從CT室出來的時候,我告訴他問題不是很大,你還能挺過來——他嘴已經不能說話了,手還是用力地握了我一下……”
“他對死亡早就有準備了。”道爾吉接著說,“去年夏天,我倆就談過這個話題。他不回避,更不怕,確實是坦然面對?!?/p>
“所以說,金海是英雄,是新時代的英雄?!钡饺尾痪玫男滦iL陳國慶把話題接了過來,“過去咱們有個誤區(qū),以為只有戰(zhàn)爭年代才出英雄,戰(zhàn)場上才出英雄。錯了,和平年代照樣有英雄。”
“什么是英雄?本領高強、勇武過人的人是英雄;不怕困難,不顧自己,為人民利益英勇斗爭的人,同樣是英雄!金海教授就是這樣的英雄!”
“說到‘本領高強,金海的本領高不高、強不強?你們老跟我說,他是他研究的那個領域里一座很難跨越的高山。已經是‘很難跨越的高山了,還不夠高、不夠強么?再說勇武過人,別看金海是一介書生,叫我說,他最是一個‘勇武過人的人。咱們想啊,他不怕困難,不怕癌癥,不怕吃虧,不怕死亡,連死都不怕,他還怕什么?他無所畏懼了。所以說,他最是一個‘勇武過人的人!這樣的人難道還不配當英雄嗎?”
“英雄之所以值得我們崇敬,關鍵是他達到了那么一種境界,一種常人達不到的境界。這種境界金海達到了,所以說,他是當之無愧的英雄,是我們大家學習的榜樣!”
“我們過去宣傳的英雄,他們的業(yè)績都是轟轟烈烈的,驚天動地的;當下的英雄,則是默默無聞的,是不顯山不露水的。董存瑞炸碉堡也好,黃繼光堵槍眼也好,歐陽海攔驚馬也好,固然有平時的長期積淀,但他們的英雄壯舉都是在很短暫的時間內完成的;而當下的英雄,更多的是日復一日的堅持,年復一年的奉獻,從某種意義上講,這種英雄更難能可貴,更值得我們欽佩!所以說,我們更應該推出這樣的英雄,樹立這樣的榜樣。麗華書記,我的這些觀點,你贊不贊成?”
“我贊成!金海雖然走了,他的精神還在,還在激勵我們繼續(xù)前行!所以,我們要通過悼念金海,動員更多的師生向金海學習,把金海的精神發(fā)揚光大!”
……
36. 在那長滿艾草的山坡上
金海的遺體告別儀式是7天后舉行的。他走的那天是個星期六,向他作最后告別也選了個星期六。
金海是微笑著離去的。他活著時就不喜歡悲悲慘慘凄凄切切,因此,道爾吉他們把告別儀式現(xiàn)場布置得盡量符合金海的性格,依從他的心愿。他們沒有播放在這種場合慣常使用的那種讓人撕心裂肺的哀樂,而是選擇了金海最愛聽、最喜歡唱的烏審民歌——《在那長滿艾草的山坡上》。正中間的遺像也沒用那種披了黑紗的沒有多少表情的黑白照,而是選了他那年獲得博士學位后賽航給他抓拍的那張“博士照”,那是他最喜歡的一張,笑得最燦爛的一張。就讓金海的笑臉永遠地留在人們的記憶中吧!
此刻的金海,就安臥在滴著露珠、吐著芬芳的各種各樣的鮮花之中。這些鮮花都是他的學生一盆盆、一株株從很遠的市區(qū)端來的。他們的老師在教師崗位上整整工作了30年,像個園丁一樣含辛茹苦地培育出那么多本科生、碩士生、博士生,他們就是老師精心栽培的滴著露珠、吐著芬芳的鮮花呀,他們多想再簇擁在老師身旁,安安靜靜地聽老師講課呀!
此刻的金海,就安臥在花叢中,靜靜地傾聽那首他永遠也聽不夠的烏審民歌。平日,他在書房里寫文章寫累了、看資料看累了、改稿子改累了,就常聽這首歌,一邊聽,一邊休息。是啊,他太累了,他該休息了,再聽聽這首歌吧!這是烏審兒女思念父母的歌,這是烏審兒女贊美家鄉(xiāng)的歌!我們的金海是從烏審草原上走出來的優(yōu)秀兒女,他以他56歲的短暫人生,他以他孜孜不倦的不懈奮斗,實現(xiàn)了從小立下的志向,完成了300多萬字的專業(yè)著述,成為內蒙古近現(xiàn)代史領域一位很有名氣的專家!他為他的家鄉(xiāng)增了光,為家鄉(xiāng)的人民爭了氣,他的價值、他的成就、他的聲望,將遠遠地超過他所崇拜的偶像!
此刻的金海,就安臥在鮮花翠柏中,他的兩位導師郝維民、道爾吉就守在他的身旁。9號那天他走的時候,人們沒敢告訴郝維民老師,怕這位78歲的老教授承受不了。郝老師是第二天上午才知道的,知道了就埋怨眾人,怨他們不該瞞著他???0歲的人了,哭得淚如雨下,他的老伴過來勸他,未等開言,自己也成了淚人。今天一早,郝維民教授早早就來了,望著就像睡著了一樣的金海,老教授一邊哭一邊說:“你放放心心地走吧!老師會按照你的意愿去做的。老師給出版社也講了,你雖然走了,那我也不讓他們在你的名字上加框。那個黑框會把我們分開的,老師要讓你長久地和我們在一起。”
此刻的金海,就安臥在鮮花翠柏中,他的學生春子、文德、烏蘭就守在他的身旁。春子是從剛剛結束的內蒙古草原文化研討會上來的,手里抱著一大摞會上發(fā)的文件。以往的草原文化研討會老師屆屆參加,今年身體實在支持不住了,就委托已經在社科院工作的春子姑娘代他去,一再囑托她,一定要把會議的資料都帶回來,別人認為沒用的,我們說不定會有用的。春子興沖沖地趕回來了,她把所有的資料都帶回來了,她的老師卻不在了,永遠地不在了。文德和烏蘭是從二連回來的,他們有兩個喜訊要告訴老師—— 一個是文德終于工作了,干的還是新聞工作,就在內蒙古電臺。他曾經厭煩新聞工作,想去搞歷史,老師不讓他放棄學了4年的新聞專業(yè),希望他把新聞學與歷史學相結合,在別人不注意的領域開出一片新天地來。他不聽老師的勸告,非要固執(zhí)地走自己設想的路。誰知,命運最終還是讓他走上了老師希望他走的路。二是他倆要結婚了,婚禮就在呼和浩特辦,他倆是來向老師下請柬的??上О。瑑蓚€年輕人晚到了一步,這么好的訊息,最愛他們的老師聽不到了,老師已經先一步走了。
……
告別儀式就要開始了。告別大廳里人們送的花圈好多呀!有內蒙黨委、內蒙政府、黨委辦公廳、黨委組織部、黨委宣傳部、黨委統(tǒng)戰(zhàn)部送的,有內蒙總工會、教育廳、社科院、黨史辦、檔案局送的,有內蒙古大學、內蒙古師大、內蒙古農大、內蒙古工大、內蒙古財院、內蒙古醫(yī)學院送的,有烏審旗旗委、政府、沙爾利格學校送的,有法國波恩大學蒙藏學系、中國蒙古史學會、鄂溫克族研究會送的,有自治區(qū)政協(xié)主席任亞平、宣傳部長烏蘭、組織部長李佳、政府副主席連輯送的,還有內大的領導、內大各學院的領導以及金海的恩師、好友、同事、同學們送的,把個告別大廳擺得花團錦簇,滿滿當當。
向金海告別的有300多人,告別大廳里站得滿滿的。站在前排的領導同志有:自治區(qū)政協(xié)主席任亞平、自治區(qū)副主席連輯、社科院黨委書記吳團英、院長馬永真、自治區(qū)統(tǒng)戰(zhàn)部副巡視員曹洪利、總工會副主席額爾敦巴雅爾、教育廳副巡視員張喜榮、教育學院副院長哈斯朝魯。內大的黨委書記劉麗華、校長陳國慶、副書記王貴印、副校長李延俊、王萬義。
告別儀式是由副校長齊木德道爾吉主持的。到任不久的新校長陳國慶介紹了金海同志的生平。
陳國慶校長說:
全國優(yōu)秀共產黨員、全國先進工作者、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內蒙古大學蒙古學學院教授、蒙古學研究中心專職研究員、中國少數民族史專業(yè)博士生導師金海同志,因病醫(yī)治無效,于2011年7月9日23時10分不幸逝世,年僅56歲。
金海,男,蒙古族,1955年11月11日生,內蒙古鄂爾多斯市烏審旗人。1963年9月到1974年7月在烏審旗沙爾利格學校讀書,1974年9月至1976年7月在烏審旗中學讀書,1976年11月至1978年3月在烏審旗沙爾利格小學任教,1978年3月至1981年12月在內蒙古大學蒙古語言文學系學習,1982年1月畢業(yè)留校工作。1995年晉升為副教授,1996年任碩士研究生導師,2002年晉升為教授,2004年被遴選為博士生導師。曾兼任中國蒙古史學會理事、內蒙古史學會理事。
金海同志生前主要從事內蒙古近現(xiàn)代史、中日關系史及相關學科領域的教學科研工作。他具有強烈的事業(yè)心和責任感,從踏上講臺的那一天起,就始終履行著“教書育人”的神圣職責。在金海身上,不僅體現(xiàn)了學識的魅力,更彰顯了人格的魅力。特別是從1999年不幸患了上頜竇腺癌的12年中,他頑強地與病魔抗爭,以常人無法想象的堅強毅力忍受著8次大手術帶來的身體的巨大創(chuàng)傷和痛苦,把全部的精力和心血傾注在教學科研中,爭分奪秒地忘我工作,直至生命的最后時刻!
作為一名學者,他淡泊名利,甘于寂寞,潛心治學,取得了豐碩的科研成果。他堅持按時完成了博士研究生學業(yè),以全A的優(yōu)異成績通過博士論文答辯,于2002年獲得博士學位。他參加了10余項國家和自治區(qū)科研項目,出版?zhèn)€人專著7部,合著15部,共300余萬字;發(fā)表論文40余篇;主編3部史料匯編、1部譯著,多次獲得國家和自治區(qū)級獎勵。他參與編寫的《內蒙古革命史》獲得首屆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優(yōu)秀成果二等獎,這是迄今為止自治區(qū)哲學社會科學領域獲得的最高獎項。
作為一名老師,他始終堅持在教學第一線,以良好的精神狀態(tài)認真講好每一節(jié)課。他培養(yǎng)的10名博士研究生已有4名畢業(yè),培養(yǎng)的碩士研究生已有17人畢業(yè)。他在教學過程中,注重教學方法與手段的創(chuàng)新和改革。在教學內容上堅持結合實際、學以致用的原則,大量使用田野調查的方法,廣泛開展社會實踐,對所培養(yǎng)的學生悉心指導,深受學生歡迎,得到學生的愛戴和尊敬。他的樂觀和堅韌,他身上所體現(xiàn)出來的強大的精神力量,對學生的影響是潛移默化、受益終生的。如今,他培養(yǎng)的學生已經在各自領域嶄露頭角,正以優(yōu)異的成績踐行著他的諄諄教誨。
作為一名黨員,他以忠誠之心獻身黨和人民的教育事業(yè),以愛國之心維護民族團結,以積極進取之心爭創(chuàng)一流業(yè)績,充分體現(xiàn)了一名共產黨員的高貴品質和崇高精神。特別感人至深的是:他在去世前三天,還滿懷深情地寫下了“敬祝中國共產黨九十華誕,薪火相傳”的生前絕筆,表達了對黨的無限忠誠和無比熱愛!
在大家眼中,金海教授是一名普通的老師、學者。他做著普通的事情,但是都做得很好!正是在這“普通”的背后,他以一顆火熱的赤子之心和甘于寂寞的學術工作,堅守著一名教師的光榮職責和神圣使命。“一個人無法選擇生命的長度,卻可以主宰生命的寬度”,他用自己的寶貴生命詮釋了崇高的學術精神和人民教師的高尚師德!他的事跡感人至深,催人奮進,是內蒙古大學的驕傲,是“教書育人”的楷模,是中國少數民族知識分子的優(yōu)秀代表,是當代的“草原保爾”和內蒙古的“方永剛”!內蒙古大學黨委,自治區(qū)教育廳、高校工委,自治區(qū)黨委先后授予金海同志“優(yōu)秀共產黨員”榮譽稱號,并開展了向他學習的活動。他的先進事跡先后被自治區(qū)和中央各大新聞媒體廣泛報道,在全區(qū)、全國各族群眾中引起了強烈反響,受到了中央領導和自治區(qū)領導的高度評價。近年來,金海同志先后獲得自治區(qū)首屆道德模范、第二屆感動內蒙古人物、第十一屆全國職工職業(yè)道德建設“十佳”標兵、第十一屆全國職工職業(yè)道德建設先進個人、中國教育2008年度新聞人物提名獎獲得者、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全國先進工作者、全國優(yōu)秀共產黨員等榮譽稱號。
金海同志雖然離我們遠去了,但是他的精神永存!他愛崗敬業(yè)、恪盡職守的崇高精神,生命不息、奮斗不止的頑強意志,求真務實、嚴謹治學的工作作風,淡泊名利、無私奉獻的高尚情操,珍愛生命、積極樂觀的人生態(tài)度,永遠是我們學習的榜樣!金海同志的精神激勵我們奮勇前進。讓我們團結一心,凝神聚力,加快推進有特色高水平大學建設進程,為邊疆少數民族地區(qū)高等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做出新的更大的貢獻!
金海同志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入夜之后的內大校園,變得更加靜謐了。
桃李湖的水波,不再蕩漾;桃李湖邊的柳枝,不再搖曳。天上是十五之夜柔柔的月光,地上是內大學子們手里的燭光。
今夜,內蒙古大學的80多名學子相聚在校園里的桃李湖邊,手捧點燃的蠟燭,為他們敬愛的金海老師送行。
本來,學校已經放假;本來,他們應該離校了;他們誰也不想走,他們想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對老師的思念,他們想用這樣的方式再送老師一程。
是誰又拉起了馬頭琴,是誰又演奏起那首熟悉的音樂?在時隱時現(xiàn)的樂曲聲中,內大的學子們用詩歌表達他們此刻的心聲:
你從長滿艾草的山坡走來,
因此你最愛聽那首蒙古族民歌;
長滿艾草的山坡,
那里有馬頭琴的述說,
那里有阿爸阿媽的囑托;
那里是你生命和學術的大河之源,
那里是你理想和信念的精神部落!
……
金海走了,遠遠地走了。但是,金海將永久地活在內蒙古大學所有教師和學生們的心中,活在烏審旗兒女們的心中,活在所有熟悉他、了解他、尊敬他的人們的心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