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寬
一、
人來人往看燈會,燈籠下面是不可能被猜出的謎題。只有一個人,也不想猜。
大人、小孩、婦女、年輕情侶,擁擠在狹長的過道內(nèi),猜謎,看花燈,帶著相機的少女鎂光燈閃個不停。各種嘈雜的語言和氣味穿過光線陰暗的走廊,在院子的空氣里游離,熱空氣沉悶,如同雷雨降臨前的黃昏。有靈巧的黑色燕子飛出天井,降落在高高屋脊上,心跳變得劇烈,慢慢往走廊末端移動腳步。大概自己也意識這是一個翻騰暴烈的場內(nèi),輕輕抬頭,深吸一口氣,像魔術(shù)一樣,搖身一念間,所有院內(nèi)的身影、聲音,頓時往院內(nèi)四周退去,縮小,聲音全滅。陰暗與燥熱,所有一切夸張的姿態(tài),攢動的人頭,瞬間變成黑白默片中無聲的光和影。
走在走廊中間,四周一片孤寂。這時,落單如同翻滾的迅疾潮流,以鬼魅的涌動速度,細微地滲透地包圍過來。
然后在門口小攤上,要下喜歡的一盞花燈,只覺得它很美,握在手里,照明夜色中獨自返家的路。
二、
曾經(jīng)一個月足不出戶,蟄居城市郊野僻靜宅院,在一樓書房內(nèi),全心工作。每天早晨起床,是精神最好的時候,洗涮,喝一杯水,打開電腦,趕緊開工。有時累了,在沙發(fā)上小憩一會,偶爾翻開幾本小說,閱讀,做讀書摘記。午后有雷陣雨,閃電雷鳴過后,大雨就瓢潑而下,在二樓樓頂劈啪作響。在雨中迷航的小鳥不小心飛進窗內(nèi),拍打著潮濕的翅膀,從一個書架闖到另一個書架,迷亂驚慌尋找出路。
在特別潮濕悶熱的日子,我將陽臺落地玻璃門大大敞開,站在陽臺上,守著窗外遠處霧中山頭,看著它的霧氣從山峰那漫飄過來,越過陽臺,飄進客廳,把我包裹在內(nèi)。而后流向房間,絲絲縷縷從窗戶飄出,回歸天空。
冰箱空空的,好友偶爾驅(qū)車前來探訪,會帶些路上農(nóng)家賣的野菜、蘿卜、紅薯之類的綠色食品,像探視一個幽居荒村僻野的老人。真正斷炊的時候,在黃昏的門口散步,山徑邊菜田有農(nóng)人在采摘時鮮的瓜果,順手捎一些上樓,做湯做菜。
春天夜空,有時很明朗,金星早早出現(xiàn)在離山棱很近的低空,月亮跟在后面,野風(fēng)吹響玉蘭樹,不知時節(jié)的蟲子唧唧作響,老鷹獨立樹梢,俯視開闊曠野。世間萬物若少了人的介入、參與,照舊寡言興盛,微小的人類所持有的不夠是自身存在。
獨立陽臺,遙望深沉的夜空,偶爾有夜風(fēng)吹進陽臺,已涼未寒。
內(nèi)心細細在想,那是個什么狀態(tài),只覺周圍清冷孤寂。
三、
有一天,朋友聚集在郊野宅院,飲酒聊天。夜中時候,大家紛紛站起,欲趕回去。朋友L喝得暈乎乎倒在床上,離去前幫忙收拾杯碟盞碗,然后汽車滾滾啟動,巷內(nèi)寒犬交吠。半個小時后,L打來電話,說,大家都走了……電話欲言又止。意思是說,大伙喝完,一拍兩散,把我一個人孤零零留在郊外。
能夠感覺得到他內(nèi)心的滋味,我說,我就在樓下,兩個人也孤獨嗎。
他一時無語,下樓。
在桌邊飲茶,聊天,寂坐,不時起身到陽臺看郊外夜色。
兩個人皆沒睡意,在沙發(fā)上靠著,直至天明。
有一種孤獨,身邊添一個可談的人,或是一只知心的貓,也許可以消減。
有一種孤獨,“只覺周圍清冷孤寂”,在茫茫天地之間無邊無際無著落,只能孤獨自持,素顏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