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羅申科：烏克蘭的“普京”？

徐方清

盡管就職典禮還沒有舉行，但當選烏克蘭總統(tǒng)的波羅申科提前進入了角色，在法國舉行的諾曼底登陸紀念日活動上亮相，完成了自己的“政治登陸”。

6月6日，20多個國家的國家元首和政府首腦云集法國西北部小鎮(zhèn)烏伊斯特勒昂的寶劍海灘，與1800多名參加過當年登陸事件的老兵一起，紀念諾曼底登陸70周年。不過，因為波羅申科和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的到來，這場盛大的紀念活動稍稍顯得有些跑題。

在普京以及波羅申科與美英德法等西方國家領導人的會晤中，烏克蘭議題占去了大部分時間。而普京和波羅申科15分鐘的“閃電會晤”，更被視作是自克里米亞“公投入俄”后緊張的俄烏關系走向緩和的一個信號。

70年前的諾曼底登陸，加速了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勝利，自此世界告別全面戰(zhàn)爭。如今，對于波羅申科來說，如果他的這場“政治登陸”能成為扭轉烏克蘭國內沖突對峙局面的一個轉折點，并能在處理對西方和俄羅斯關系上找到一個新的平衡點，那將是他希望看到的最好結局。

問題在于，波羅申科能做到嗎？

自2004年烏克蘭發(fā)生“橙色革命”這十年來，他的兩位前任尤先科和亞努科維奇都沒能做到；且在兩位前任當權期間，波羅申科都身居高位。

舊勢力的失敗

5月25日，出現(xiàn)在新聞發(fā)布會上的“烏克蘭鐵娘子”季莫申科神情落寞。在和老對手波羅申科的競爭中，這位曾經(jīng)的勝利者品嘗到了失敗的滋味。2005年1月，在“橙色革命”后上臺的總統(tǒng)尤先科任命她為政府臨時總理，當時，曾公開表示希望獲得總理一職的還有一人，正是波羅申科。

9年過后，輸家換成了季莫申科。她輸?shù)煤軕K，雖然在總統(tǒng)候選人中的排名第二，得票率卻只是略超過一成，第一名波羅申科輕松地拿到了過半的得票率，直接在第一輪選舉中登上總統(tǒng)寶座。曾經(jīng)兩度出任總理的季莫申科，連再和波羅申科一對一較量一次的入場券都沒拿到。

這樣的結果，并不讓人意外。今年2月，亞努科維奇政府陷入民眾的反抗之中，季莫申科被烏克蘭議會釋放出獄，她隨后即坐輪椅趕往反政府人群集會的基輔獨立廣場，卻遭遇了意外冷場，只有稀稀拉拉的歡呼聲。這和2004年“橙色革命”期間季莫申科帶領50萬民眾走上街頭一呼百應的情景大相徑庭。

察覺到了現(xiàn)場的冷清，季莫申科稱：“是政客們辜負了你們?！彼宄?，自己是辜負烏克蘭人的眾多政客中的一個?！白鳛橐幻停冶硎緫曰??！彼f。

但烏克蘭人沒有選擇原諒，他們已將這位屢屢卷入腐敗丑聞的“天然氣公主”視為舊勢力的代表。雖然季莫申科是前總統(tǒng)亞努科維奇眼中最厲害的對手，并在2007年被后者投入監(jiān)獄，但她并沒有因此獲得更多的同情和支持。

《福布斯》雜志烏克蘭版的前主編弗拉基米爾·費多林認為，季莫申科將民粹主義和裙帶政治相結合的做法，已不足以為她贏得選舉了。在如今的烏克蘭人看來，季莫申科和亞努科維奇在本質上是一樣的，“只有季莫申科和亞努科維奇一起走出政治舞臺，才是公平的”。

在費多林看來，波羅申科的當選與其說是他的勝利，不如說是舊勢力的失敗。

從“叛徒”到總統(tǒng)

烏克蘭人對于舊勢力厭倦了。今年3月之后，在烏克蘭聲名顯赫的世界拳王克利欽科又宣布退出總統(tǒng)競選，使得“以新的方式生活”為競選口號的波羅申科勝出失去了懸念。這位曾領導推翻亞努科維奇的街頭抗議活動的拳王，在總統(tǒng)候選人中的得票支持率長時間位居第二，但他在退選后，呼吁其支持者支持波羅申科。

將“最大的競爭對手”變?yōu)椤白畹昧Φ母傔x伙伴”，被視作為波羅申科在政治上的老到圓滑。他和克利欽科達成協(xié)議，支持后者競選基輔市長。

5月25日，波羅申科在宣布自己獲勝的新聞發(fā)布會上，克利欽科站在波羅申科的身旁。這其實是兩人共同的慶功會，同一天，克利欽科當選了基輔市市長。

但事實上，波羅申科也是不折不扣的“舊勢力”。尤先科任總統(tǒng)期間，波羅申科擔任國家安全和防御委員會負責人，還出任過6個月的外交部長。亞努科維奇2010年2月贏得總統(tǒng)一職后，波羅申科轉舵出任經(jīng)濟發(fā)展部部長隨后擔當外長，讓外界大跌眼鏡。在2004至2005年，支持“橙色革命”的波羅申科，是尤先科的得力支持者，也導致了亞努科維奇首次競爭總統(tǒng)職位的失敗。

政治斗爭頗為嚴酷的烏克蘭，“敵人”非但沒有遭受清算，還被委以重任，波羅申科的“平衡術”又一次讓人刮目相看。在庫奇馬擔任總統(tǒng)時期，被外界視為“叛徒”的他亦曾接到邀他出任副總理的橄欖枝。

波羅申科一度是庫奇馬最欣賞的寡頭之一。2001年，在上世紀90年代創(chuàng)建了自己的商業(yè)帝國的波羅申科涉足政壇，很快成為庫奇馬第一個政黨“地區(qū)黨”的組建人之一。這意味著年僅35歲的波羅申科已在庫奇馬權力體系中居于高位。

但就在這一年，庫奇馬與總理尤先科關系破裂，尤先科被解除總理職位。波羅申科跳了出來，態(tài)度鮮明地公開反對庫奇馬的這一決定。一年后的議會選舉，波羅申科更是走到了總統(tǒng)的對立面，帶領尤先科的政黨“我們的烏克蘭”角逐選舉，一舉獲勝。直到2003年，庫奇馬還向他表示，只要他離開尤先科回到自己身邊，可以出任副總理一職。但波羅申科拒絕了。

波羅申科的“叛變”，付出的代價是，他的商業(yè)帝國遭到了打壓?！安└竦ぁ奔瘓F被從國家扶持企業(yè)名單中剔除，“列寧熔爐”公司未能按照原計劃兼并當時開始私有化的一家國有造船廠，其旗下銀行更是險些被剝奪。

當時，波羅申科創(chuàng)建的如勝集團已是烏克蘭最大的糖果制造商，產(chǎn)品遠銷整個獨聯(lián)體，他也成為聲名遠揚的“巧克力大王”。上世紀90年代末，他還兼并了一系列企業(yè)、公司，其產(chǎn)業(yè)涵蓋食品工業(yè)、造船、汽車制造、農業(yè)、銀行、健身中心等領域。旗下的“博格丹”集團生產(chǎn)“伏爾加”“現(xiàn)代”“起亞”等品牌的各型轎車及“切爾卡斯”客車，而“列寧熔爐”公司則生產(chǎn)包括戰(zhàn)艦在內各型船舶。

稱自己遭受了“毀滅性打擊”的波羅申科沒有選擇屈服，而是扛到了2004年“橙色革命”的勝利，尤先科上臺，而庫奇馬及其接班人亞努科維奇下野。

10年后，革命再起，他又將矛頭指向了亞努科維奇。他再次做出了至少在目前看來正確的選擇，而且，這，還讓他自己當上了總統(tǒng)。

波羅申科和舊勢力的淵源頗深讓一些烏克蘭選民感到擔憂，然而，他們沒有更好的選擇。“我沒看到適合擔任新領袖的人?！?基輔國立語言大學的退休工程師塔季揚娜·朱可娃說，但她去投了票，選的是波羅申科。

在烏克蘭一些分析人士看來，能在舊勢力中間騰挪輾轉的波羅申科，其讓人驚嘆的平衡術及其背后的政治眼光正是眼下的烏克蘭所需要的，既要化解內部的對抗，還要平衡與西方和俄羅斯的關系。

“他是一個可以促成妥協(xié)的人。”美國大西洋理事會大烏克蘭問題專家卡拉特尼茨基說。

最佳平衡手

“你當選總統(tǒng)后，會先訪問莫斯科還是布魯塞爾？”5月25日，投票結果已明朗后，記者問波羅申科。“頓巴斯。”他回答。

位于烏克蘭東部的頓巴斯地區(qū)，是烏克蘭最大煤炭基地的所在地。而波羅申科急于趕到這里，是因為5月宣布獨立的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兩州都位于這一地區(qū)。之后，烏克蘭政府武裝和當?shù)孛耖g武裝展開了對峙，沖突不斷。

和波羅申科6月7日在就職典禮上稱“克里米亞是烏克蘭的一部分，且在該問題上不容讓步”這種只能停留在聲明層面的表態(tài)不同，他比任何一個人都清楚自己面臨的棘手問題：對內化解武裝沖突和矛盾、提振烏克蘭經(jīng)濟、治理腐?。粚ν馄胶狻跋驏|向西”關系——作為已經(jīng)態(tài)度明確地表示烏克蘭要加入歐盟的“親歐派”，他如何處理好與普京的關系顯得至關重要。

除了化解烏克蘭東部沖突以免烏克蘭陷入內戰(zhàn)這個當務之急，其他的問題都是他的前任曾經(jīng)面對卻從未解決好的老問題。老方法已經(jīng)被證明行不通，波羅申科都需要給出新答案。

美國前駐烏克蘭大使、布魯金斯學會專家史蒂文·皮弗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波羅申科首先必須與東部地區(qū)接觸，他需要取得東部民眾的信任，真正了解他們的政治和經(jīng)濟需求，“如果他能真正做到這一點，就能削弱反政府武裝獲得的支持”。

波羅申科是個強硬的人。去年12月，反亞努科維奇政府的抗議開始惡化，但那時還沒有人喪生。就在總統(tǒng)辦公室附近，人們看到波羅申科拿著擴音器在抗議者和防暴警察之間進行干預?？吹娇棺h者中有人不停向空中扔東西，他爬上一個被抗議者征用的推土機上，敦促人們不要聽從那些抹黑反政府運動的破壞分子，他讓人們回到基輔獨立廣場。

“他在抗議中真正采取了行動，而不是只進行公關，顯示出自己是一名負責任的政客?！?烏克蘭智庫祖姆科夫（Razumkov）分析中心副主任尤里·亞基緬科指出。

但波羅申科并不是喜歡高調的人。在獨立廣場的抗活動愈演愈烈后，波羅申科覺察到了機會，讓自己集團下轄的電視臺“第五頻道” （Fifth Channel）24小時報導獨立廣場的新聞。但他本人開始退居幕后，讓其他政客去面對憤怒的抗議者。

低調的策略貫穿了他整個競選過程：避免卷入任何可能構成危害的口角，尤其是不與季莫申科發(fā)生口角。而在宣布總統(tǒng)競選獲勝后，他更表示，除了“第五頻道”外，他會立即賣掉名下的所有資產(chǎn)。

如果眼下烏克蘭有人能夠掌握靠攏歐洲而又不觸怒莫斯科所需的復雜舞步話，波羅申科是當仁不讓的最佳人選。有分析人士指出，他超凡的“平衡術”、卓越的公關能力以及當斷則斷的強人手腕和普京有相似之處。

兩度出任烏克蘭外長的波羅申科對普京并不陌生。他在接受法新社的采訪時說，“我認識普京，在很多方面有與他討論的廣泛經(jīng)驗，他是個強硬的談判者?！?/p>

普京在諾曼底與波羅申科會晤后沒有談及他對后者的印象，但他亦對媒體表示，對波羅申科的需盡快停止烏克蘭東部流血的立場表示歡迎?！八羞@方面的計劃。但計劃是什么樣的，最好不要問我，而去問他?！彼脖磉_了自己的懷疑，“在法國說這樣的話是一回事，而要在自己國家進行描述則是另一回事?！边@場經(jīng)過西方多方促成的會面，也意味著普京接受波羅申科成為烏克蘭的新領導人，盡管在莫斯科的官方口徑里，亞努科維奇仍然是烏克蘭的合法領導人。

對于波羅申科來說，他與俄羅斯的商界精英有密切的聯(lián)系，并在俄羅斯有很多投資。此外，他還有去俄羅斯東正教修道院朝圣的愛好。

波羅申科還有一個和普京一樣的愛好，也練得一身好柔道。大學期間，他在服兵役的時候曾有過以一敵五的“光榮事跡”。但現(xiàn)在，和曾被國際柔道聯(lián)合會授予柔道八段的普京相比，剛剛就任總統(tǒng)的他的“段位”還淺。

在平衡內部政治分裂和外部“向東向西關系”上，波羅申科的兩位前任都沒能成功。對于波羅申科來說，他和普京之間的這些共通之處，尚不能讓外界對他的前景感到樂觀。他或許還要祈禱，除了能力，自己也能有普京的運氣。在普京2000年當選俄羅斯總統(tǒng)時，面對一個蘇東劇變后經(jīng)濟蕭瑟、內外交困的俄羅斯，也少有人看好他的執(zhí)政前景。

目前，一個已經(jīng)出現(xiàn)的積極變化是，隨著波羅申科在烏克蘭總統(tǒng)競選中出現(xiàn)明顯領先的勢頭，俄羅斯對他的攻擊停止了，他曾遭遇關停的位于俄羅斯南部的巧克力工廠，也獲準可以再度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