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浮沉：曹章陸的罪與罰

馮雪利

1919年的5月4日，是中國近現(xiàn)代史上具有轉折意義的一天。從這一天起，賣國賊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三人定格在了中國近現(xiàn)代歷史的恥辱簿上。

劍指“賣國賊”

五四運動爆發(fā)之時，巴黎和會中國外交失敗，中國對日簽訂了一系列賣國條約，俄國十月革命勝利極大地影響了中國，其時國內(nèi)民智已開，國民尤其是學生覺醒。時代背景之下，媒體（在當時主要是報紙）對揭露北洋政府親日派官僚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媚日賣國罪行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1915年1月，日本公使日置益向袁世凱提出“二十一條”要求。袁世凱命外交部同日本談判，并最終在日本不斷施壓下，于5月9日接受部分要求。經(jīng)手人為時任外交次長的曹汝霖、駐日公使陸宗輿，當時報紙有過報道，但其時國人并未將其視為賣國賊，而是歸結于國家的衰弱。5月9日也被全國教育聯(lián)合會定為國恥日，稱“五九國恥”，要求“子子孫孫，永永無忘”。1918年，北洋政府與日本簽訂《中日陸軍共同防敵軍事協(xié)定》和《中日海軍共同防敵軍事協(xié)定》，時任駐日公使章宗祥參與其中。同時，《申報》公布了《三年來我國之日本借款》，曹、章、陸都有過經(jīng)手，但國人的斗爭依舊停留在反對密約和反對借款上，雖然開始提及賣國賊，指向卻是袁世凱和段祺瑞。到巴黎和會召開之時，報紙逐步刊發(fā)“鐵路統(tǒng)一案”、小幡質(zhì)問外交部、中日密約等事件，曹、章、陸浮出水面，逐漸由親日派官僚演進為賣國賊，成為眾矢之的。

1919年5月2日，《晨報》刊載以林長民署名的一則新聞，報道中國在巴黎和會外交失敗，并說“失敗的原因完全在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等秘密訂定的高徐、濟順兩路借款合同，合同的換文上所有的‘欣然承諾四個大字上面。”愛國心切的青年們于是直接將矛頭指向曹、章、陸，主張將其打倒，并嚴加懲辦。當日，不少學生團體召開會議，甚至有人提議暗殺賣國賊，還派人密查曹、章、陸的行蹤。曹、章、陸完全由幕后走向輿論的風口浪尖。

第二日，北京13所學校學生代表在北大禮堂召開緊急會議，準備將示威游行提前至5月4日，“外爭主權，內(nèi)除國賊”。具體到懲辦形式，有的主張平和，有的主張暴力。又聞章宗祥從日本回國時，“留日學生跟送喪似的送他，白旗插了一車廂”，有人建議“留日學生可以那么對付章宗祥，我們?yōu)槭裁床豢梢詫λ麄內(nèi)齻€來一下？”與會者紛紛拍掌支持，旗幟宣傳由此確立。那夜，是學生們的不眠夜，他們連夜趕制小旗，長竹竿上做大旗，短竹竿上制小旗，人手一面?？谔?、挽聯(lián)、路線圖、英文說帖等全部準備完畢。除了探查三人行蹤外，學生們還弄到了三人的照片。一切準備妥當，蓄勢待發(fā)。

五四這一天

5月4日是個周日，學生們按照預定計劃，先在天安門前集會，要求拒絕在合約上簽字，并懲辦三個賣國賊。會后，前往日本駐華使館抗議，但前進途中受到軍警阻攔，同學們激憤情緒不斷發(fā)酵。有人提議去趙家樓的曹宅示威，一呼百應。大隊人馬朝著趙家樓涌去。

這一天，風和日麗，徐世昌在總統(tǒng)府設宴為剛從東京回國的章宗祥洗塵，曹汝霖、陸宗輿等作陪。據(jù)說，章宗祥四月已經(jīng)由日本歸國，但聞北京反對聲激烈，就繞道天津逗留一段時間，一直到4月30日才到北京。席間，接到警察總監(jiān)吳炳湘的電話，說學生們在天安門外，“手執(zhí)白旗，標語為和會失敗，攻擊曹總長諸位”，勸說他們不要出府回家，因為學生們將要游行。但是，曹汝霖對學生的抗議并不在意，飯后拉著章宗祥一道回家。路遇陸軍航空司長丁仕源和日本新聞記者中江丑吉，到曹宅一起品茶聊天。未幾，就迎來了學生的沖擊，白旗在曹宅墻外一簇一簇出現(xiàn)。曹汝霖見狀，倉促間躲入一間小屋，逃過被打的一劫，但曹宅卻被學生的怒火焚燒。章宗祥就沒那么好運，被打得狼狽不堪，在日本人救護之下才保住了性命，之后在醫(yī)院住了好久。陸宗輿當天還算幸運，席罷之后，照常歸家。

火燒趙家樓之后，他們?nèi)齻€人都對此表態(tài)：曹汝霖提交了一份辭呈，全文充滿抱怨之詞，非但沒有悔悟，還對自己的一系列行為進行辯解，“不敢言功，何以見罪”，“被誣賣國，萬難忍受”，被人詬病后表功多于自責。章宗祥病愈之后，以“侍奉老父，退居田間”提出辭職，但后來在其《東京之三年》中對此也有辯解之意。陸宗輿于5月9日提出辭職，但同時也為自己開脫，將事件歸咎于“黨爭”。

隨著五四運動的發(fā)展，1919年6月10日，大總統(tǒng)徐世昌下令罷免了三人的職務。

歷史的結局

“賣國求榮，早知曹瞞遺種碑無字；傾心媚外，不期章惇余孽死有頭。學界淚挽遺臭萬古賣國賊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边@是五四運動期間，學生給賣國賊的一副挽聯(lián)。從此，賣國賊成為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三人的標簽。

三人在事后甚至晚年，都表達了自己對五四運動的看法，雖有“在其位謀其政、盡職盡責”，“弱國無外交”等冠冕堂皇的辯由，但我們更有清末背靠弱國的楊儒在俄國強大壓力之下堅持立場拒簽合約以致病歿的民族氣節(jié)，足見其辯解之無力。此事之后，基本結束了他們的官場生涯。

曹汝霖被免后，避居天津、青島等地，發(fā)誓不再過問政治，愿做在野之民，曾任井陘正豐煤礦公司董事長。但抗戰(zhàn)期間，又依附日本，當了漢奸，任新民印書館董事長、“中日懇談會”會長、偽華北臨時政府最高顧問、偽華北政務委員會咨詢委員，抗戰(zhàn)勝利后，先被短暫囚禁，后被釋放。1949年去臺灣，后至日本、美國。1966年死于美國底特律。

章宗祥在五四運動后遭家鄉(xiāng)浙江湖州開除鄉(xiāng)籍，逐出宗族，查封家產(chǎn)。1928年后，寓居青島。1942年任偽華北政務委員會咨詢委員。日本投降后，遷居上海，以漢奸罪被捕。1962年病死上海。

陸宗輿亦在家鄉(xiāng)浙江海寧遭開除鄉(xiāng)籍，并通電全國。1919年6月間，海寧鄉(xiāng)人又集會決議在陸宗輿的出生地，及當?shù)亟煌ㄒ辣遍T外和鎮(zhèn)海塔旁，分立三塊石碑，碑刻“賣國賊陸宗輿”六字，成為陸宗輿的“千年奇辱”，此碑現(xiàn)仍存于海寧市博物館。1925年后陸宗輿一度出任臨時參政院參政。1940年，任南京汪偽政府行政院顧問。1941年6月病死于北平。

曹、章、陸是北洋政府眾多政客官僚中的三分子。誠然，他們親日、媚日的罪行某種程度上是因其職務職責使然。據(jù)此，某些人認為五四運動將他們稱為賣國賊，有標簽化嫌疑。有事實，有旁觀，縱然也有辯解，但三人窮其一生的軌跡一再證明，賣國賊的本性雖不是天生的，卻也不是一時的，隨意標簽化的。歷史是一個過程，逆時代潮流，背叛祖國與人民，終究要背負歷史與人民的審判與懲罰。

（作者單位：中共北京市委黨史研究室）

責任編輯：譚 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