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都夢魘

章郎

夢境里的遇見

這是徐旭陽第三次與童彤面對面的遇見。

第一次，童彤站在江邊的圍欄上，徐旭陽以為她要自殺，把她救了，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揚長而去。

第二次，童彤從心理診療室出來，因為失魂落魄，差點被一輛呼嘯而過的面包車迎面撞上，徐旭陽挺身而出，把她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這一次，童彤知道了他的名字，徐旭陽。從此以后，在每一次與他對話，她都以徐旭陽開頭。

第三次，童彤像一只驚慌失措的小鹿，直接就撞進了徐旭陽的懷里。這一次是在商場，徐旭陽剛從安全門出來，童彤因為跑得急，直接就撞上了徐旭陽，她既驚又喜地向徐旭陽求救，徐旭陽，我被人跟蹤，快幫我報警！我手機沒電了！

或許是因為緊張，她的臉像正從青澀趕著走向成熟的蘋果。童彤說過，她22歲，工作才一年。徐旭陽“哦”了一聲，正要掏出手機，童彤卻警覺地制止，徐旭陽，不用報了。說完沒等徐旭陽回過神來就拉著他跑了，徐旭陽正要問為什么，視線瞥見幾米開外的石柱背后露出一張臉，正要細看，那人不見了。

他們像好萊塢大片里的男女主角一樣在商場里狂奔，徐旭陽甚至能聽到耳邊空氣呼嘯的聲音。他想起了多年來纏繞著他的那個夢境，那是一個悠長得讓他恐慌的夢境，徐旭陽不知道自己睡在哪里，只是感覺渾身沉重得像被灌滿鉛的容器，這時，耳邊傳來一個女孩銀鈴般的笑聲……她似乎還在爭執(zhí)著什么，但他聽不到，他只是感覺心里忽然泛起一絲暖意，內(nèi)心的驚恐也消減了些……

霧的情緒

這是徐旭陽第一次讓一個女孩進入他租住的房子，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墻上都是他的攝影作品，拍的都是霧，徐旭陽喜歡霧。

徐旭陽不喜歡向別人展示他的所有，包括他的這些作品。沒想到童彤很喜歡，她的眼神里放射出徐旭陽之前沒有看見過的神采。

我也很喜歡霧，童彤說。我常常在清晨或者傍晚的時候，在家里的后花園里跳舞，因為這時候通常會有很大的霧。

徐旭陽，你有沒有感覺我們很有緣？徐旭陽遲疑了一下，無奈地笑了笑，然后站起來做出一副送客的樣子。童彤鄙視地瞟了她一眼，徐旭陽，你這人真沒勁。然后滿臉不高興地離開。第二天，童彤主動聯(lián)系徐旭陽，約見的地點是在她所住小區(qū)對面的咖啡廳。徐旭陽想拒絕，開口卻成了行。

童彤似乎滿腹心事，愣愣地看向窗外。她有一張美麗的側臉，睫毛很長，細碎的陽光在上面明明滅滅。徐旭陽正不知道說什么，童彤忽然過來牽起他的手，把他帶到了附近的一家酒吧。童彤喝了很多酒，徐旭陽正要勸她離開，她說話了。童彤說，她從小就沒有母親，是童嘯天把她拉扯大，童嘯天是醫(yī)生。后來，童嘯天娶了蔣欣，她只比她大十歲。蔣欣貪慕虛榮，童嘯天為了滿足她，不得不和她一起想法設法地賺錢。童彤還說，她恨透了蔣欣，恨不得她去死。然后，就是一段長長的沉默。

徐旭陽面無表情地聽完，就說有事要先走了。童彤氣急敗壞地站起來，指著他的鼻子，說了兩句話，徐旭陽，你真是個膽小鬼。徐旭陽，我喜歡你。然后晃著身子離開了酒吧。徐旭陽感覺眼睛有些潮，夢中的那個女孩又浮現(xiàn)在了腦?！?/p>

地窖與疤痕

市里發(fā)生了一件讓人匪夷所思的怪事。市郊外的樹林里有一個詭異的地窖，人進去都會死，已經(jīng)連續(xù)死了兩個在這里工作的林業(yè)工人，警方正在查明原因。徐旭陽若有所思地看完，手機響了，是童彤的電話，她說，徐旭陽，無論你喜歡不喜歡我，幫我救一個人。

密室在一個廢棄公園的深處。原本是公園里供工人休憩的休息室，后來被人工修整成了密室，如今因為公園已經(jīng)廢棄，雜草叢生，所以人被關在這里便一直無人發(fā)覺。男人五十歲上下，眉目舒朗但胡子拉碴，神情萎靡。他把徐旭陽上下打量了一番，遲疑著走出地窖。

這個人是童嘯天，童彤的父親。那天晚上，徐旭陽在童彤面前像獅子一樣咆哮，我不喜歡你！你走！童彤的眼淚嘩嘩地往下流，她說，因為童嘯天后來失去了執(zhí)醫(yī)資格，意味著他失去了賺錢的能力，所以蔣欣對他很不滿。兩人天天吵架，蔣欣怕父親把他們的事情敗露出去，所以把他囚禁在那個地窖里，她一直想救他，但是沒有機會。

別再說了！徐旭陽瘋了一般，渾身顫抖不已，直到童彤把他抱進懷里，還脫了他的衣裳。這是徐旭陽第一次在一個女孩面前裸露身體，他不安地用手遮蓋，但是蓋的卻不是敏感部位，而是一道疤痕，長達十厘米的疤痕。童彤卻沒有一絲驚訝，她小心翼翼地挪開徐旭陽的手，溫柔地撫摸著那道疤痕，直到徐旭陽像小孩一樣抽泣起來。

四年前的一個夜晚，他被陌生人襲擊，之后被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他由始至終被蒙著眼睛，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一天，他感覺自己被打了一針然后就昏迷了，等他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躺在醫(yī)院。醫(yī)生說，他是被一個陌生人發(fā)現(xiàn)躺在路邊，然后送進來的。而且他的右上腹部多了一道疤痕，大約十厘米長。B超化驗單上的幾個字讓徐旭陽晴天霹靂：未見左半肝。

童彤說，請原諒童嘯天，就像我原諒你一樣。

死亡真相

童彤醒來的時候，徐旭陽已經(jīng)不見了。電視上正播放著最新的新聞，警方宣布地窖殺人案在出現(xiàn)了第三個受害者后終于告破，結果竟然只是因為那是一個年久失修的地窖，早被棄置，里面積滿了水，剛好底下又有埋藏的高壓線，高壓線因老舊破損造成了漏電，因此進去的人一碰到水就觸電身亡了。

網(wǎng)絡本地論壇對此案進行了鋪天蓋地的議論，特別是最后的那位受害者，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引起了網(wǎng)友們的熱議，因為她竟然是本市某集團高管的二奶。關于她為什么要去那里，引發(fā)了各種猜測。而這個女人是蔣欣，童彤的后母。

童彤是在一個星期前，從蔣欣口中得知徐旭陽跟蹤她的事情的，那時候的童彤曾經(jīng)懷疑過她和徐旭陽的所有偶遇都只不過是他的刻意安排，繼而憤慨不已，她之前一直以為他是愛她的。蔣欣說，徐旭陽的出現(xiàn)，只不過是為了報復。童彤也知道，蔣欣嘗試過除掉徐旭陽，她請了一個殺手跟蹤徐旭陽，在那個商場，是童彤跑出來，救了徐旭陽一命。endprint

如今，這個惡毒的女人終于死了，童彤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如果徐旭陽自始至終在欺騙，那么她呢？童嘯天其實不是蔣欣囚禁的，而是童彤自己，她這樣欺騙徐旭陽，不過是讓徐旭陽放過父親，同時，她不是一直在誘導著他去殺死蔣欣嗎？她對他說，她恨她，恨之入骨。徐旭陽那么恨童嘯天，卻為了她的一句話把他救出來，他是愛著自己的吧？童彤想著想著，就有悲傷從心底漫出，因為徐旭陽失蹤了。

喜歡與愛

昏暗的房間被投影幕上的光線折射得詭異曖昧，播放的是一段視頻，視頻中，那個衣著光鮮，濃妝艷抹的女人，正滿臉驚恐地看著鏡頭，并被一步一步地逼迫著向那個地窖的入口走去。那個女人就是蔣欣，為了錢，她竟然逼迫童嘯天和她一起做起了罪惡滔天的人體器官買賣的勾當，而徐旭陽只是其中的一個受害者。

徐旭陽坐在沙發(fā)上抽煙，煙霧繚繞。他因為童彤，放過了她的父親，而蔣欣，是他在得知那個案件后親臨現(xiàn)場，比警方更早發(fā)現(xiàn)了地窖里水帶電的事實。他早已查明蔣欣是某集團高管的情人，他利用要把事實公諸于眾的威脅，輕而易舉地讓蔣欣現(xiàn)身，并順水推舟地把她逼進了地窖。

徐旭陽通過四年時間，才找到了傷害自己的仇人，童嘯天和蔣欣。半年前，他開始策劃報復，他常常用望遠鏡偷窺他們一家人，并用攝像機拍下他們的一舉一動。只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的鏡頭里只剩下童彤一個人，她的一顰一笑，都牽扯著他的心。只是他的理智告訴他，他不能愛上她。然而，在他以為她要自殺，在蔣欣想把她滅口，用面包車撞她的時候，他對她的愛終于還是占了上風，他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

霧里有你

徐旭陽做了四年的那個夢消失了。他想對童彤說：我之所以愛上霧，是因為霧里有你。他還想告訴童彤，他更多的照片并沒有掛在墻壁上，因為那些照片里都有她?？墒且驗檫@場罪惡，他們這一生都不可能再有交集了。

徐旭陽不知道，其實童彤對他是有印象的。就在他被劫持做手術前的幾分鐘，她因為跟蹤蔣欣誤闖了地下室，看到了躺在手術臺上的徐旭陽。那時候他剛被打了麻醉針，而且被蒙著雙眼，但她能看到他俊朗的下顎，這是她第一次對異性產(chǎn)生了一種朦朧的情愫。

因為蔣欣的死亡在社會上引起關注，網(wǎng)友們的關注度居高不下，蔣欣的過去也被挖掘得越來越深。一個月后，她和童嘯天做過的卑鄙勾當也被公諸于世，很快，童嘯天也被逮捕，鋃鐺入獄。

而此時，徐旭陽已經(jīng)從過去那個夢境走出來，但他又開始做另一個夢，夢里只有他和童彤兩個人。在美輪美奐的霧靄中，他們相對而立，深情對視，她問他，你喜歡我嗎？他答，我愛你。

編輯：莫言言 happywyli@163.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