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茵
從老家回來的時候,華燈初上,霓虹正閃爍。老爸打來電話,問:“你給我?guī)У姆勖嬖趺闯缘模俊蔽蚁肓讼耄骸皼]有?。俊薄霸谝粋€扁袋子里,撕開后有許多粉?!蔽矣窒肓讼耄骸笆遣皇且粋€紅色的,上面有很多看不懂的字,有滑滑的紙,撕下來很黏?”“是的?!蔽掖笮Γ骸鞍郑遣皇浅缘?,是貼的,你不是說腰扭了嘛,是給你的暖寶貼?!焙髞砦野堰@件事說給老公聽,他也笑了,我卻想哭了。
記憶中的父親有兩張面孔,一張是兒時陪我們玩的慈祥的大頑童。他帶我們捉迷藏,有一次藏在一個大箱子里,被我們找到后,他滿身滿臉都是蜘蛛網。另一張是說一不二的暴君。我們的父女關系一度勢同水火,因為和奶奶頂了一句嘴,便被怒火中燒的他硬逼著跪了許久,倔強的我不愿向他低頭,最后膝蓋疼得都無法正常站立。
時代的壕溝越來越深,從兩軍對壘,從我無聲的對抗到他無奈的妥協,歷經了許多許多。他開始沉默,我“訓”他的時候不再多說話,開始有些討好的神色。
我經常給他買衣服,他每次都說不要,但買來后,總是喜滋滋地穿出去溜達,老媽說:“又出去跟棋友們炫耀去了?!崩蠇尩教K州后,我回家看他,飯桌上只有兩個小碗,都是咸菜。我生氣地說:“怎么不好好吃飯?”他一臉討好地說:“早晨是出去吃的,下午隨便吃點兒就行了?!蔽抑缓妹總€周末回去多做一些菜放在那兒。他打電話告訴老媽:“好好在兒子家?guī)O子,我在家被大閨女照顧得可好了。”
有一次,他說,他和二大爺正在鋪路,以后回家車子就可以一直開到門口了。那條長100米的路他鋪了一個多月,以前的兩人并排走都困難的小路,被鋪成了汽車可以行走的大路,他每天早晨5點多就開始去推建筑工地的廢舊磚土,一共推了300多車,喜滋滋地說:“你看,現在多好走?!弊詮耐诵?,他幾乎沒閑著過,在家里建了一個魚塘,養(yǎng)了一些魚,每次回去他會撈幾條做菜,還養(yǎng)了許多烏龜,為烏龜做了一個跳水的平臺,用水泥做了烏龜們跳水后往上爬的臺階,這些是他外孫的最愛。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那么理所當然,好像就該那么做。晚上看到一個公益廣告,年邁的父親生病了,什么事情都忘記了。兒子帶他出去吃飯,父親當著一桌子的人拿了兩個熱騰騰的餃子放進口袋中,說:“這是我兒子最愛吃的?!逼聊簧嫌芯湓挘何壹词雇浟巳澜?,但我從未忘記愛你。剎那,眼淚不可抑制地涌上來。
曾經堅強、強硬的父親,一步步走向脆弱,走向柔軟,甚至走向衰弱。時光讓他不再年輕,但他依然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對女兒的疼愛,做一切所能想到的。每次看到他累的樣子,依然忍不住要沖他發(fā)脾氣:“就不能歇歇?”其實我心中想說的是:“爸,小時候是你牽我的手,以后,讓我牽你的手吧?!?/p>
雨濤摘自《37°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