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王

白艷平

1.三賊聚首

西門野是北五省的總瓢把子，今年他正好60歲。西門野要在雪浪山下的石湖山莊為自己過壽的消息傳出后，北五省的群賊沸騰，他們?yōu)榱擞懞梦鏖T野，無不精心籌集禮物，準(zhǔn)備到時候在總瓢把子面前好好表現(xiàn)一次。

西門野的賀壽之期定在了冬月十八日。從這天的一大早開始，到石湖山莊為西門野賀壽的綠林人物便摩肩接踵，往來不斷。

西門野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送走了多少的賀客，直到二更天的時候，喧鬧的石湖山莊才安靜了下來。西門野來到內(nèi)室中，他猛地一運(yùn)氣，將喝到腹內(nèi)的酒，用內(nèi)力逼了出來。西門野脫去水洗一樣的衣服，然后換了一身云綢的長衫走出了內(nèi)室。西門野走到了前廳，他猛地一伸手，便將廳內(nèi)一個正在抹地的小廝的胳膊抓住了。

西門野對那個抹地的小廝低聲笑道：“侯老弟，他們?nèi)硕甲吡?，你還不給老哥哥我祝壽嗎？”

這個抹地的小廝便是飛天猿侯一龍裝扮的。侯一龍行竊八年，作案累累，但除了西門野，沒有人知道他生得什么模樣。侯一龍之所以裝作小廝，來給西門野賀壽，他一是怕綠林的朋友認(rèn)出自己來，另外他怕的就是到石湖山莊的賀客中，有官府喬裝的探子。

侯一龍一見西門野識破了自己，他急忙跪在地上“嗵嗵嗵”接連磕了三個響頭，然后道：“侯一龍恭?？偲鞍炎痈Ｈ鐤|海，壽比南山！”

西門野急忙伸手將侯一龍拉了起來，然后攜手?jǐn)埻蟮仡I(lǐng)著他直奔摘星樓而去。摘星樓是石湖山莊最高的建筑，最上面的第三層樓上，一個中年秀士正在舉杯獨(dú)飲。

這個中年秀士名叫莫君子，如果不是西門野介紹，侯一龍真的不敢想象，在綠林道，莫君子竟是一個比自己還大的賊。

三個人坐到酒桌旁，侯一龍持壺倒酒，三杯酒滿盞之后，西門野變戲法似的從袖口里取出一只玉杯來，他望著窗外的月色，笑道：“司徒老弟，這石湖陳釀被我留了六十年，你難道不從樓頂上下來和我們共飲一杯嗎？”

西門野話音落地，就見東面的樓窗“啪”地一聲打開，一個瘦成了竹竿似的身影便落到了摘星樓中。

莫君子和侯一龍立刻站了起來，司徒空空的大名他們早就如雷貫耳，他們想和此人結(jié)交，卻苦于沒有機(jī)緣。今日在摘星樓中相見，他們自然是不肯錯過相識的機(jī)會。

司徒空空先給西門野祝壽，接著對著莫君子和侯一龍抱拳說：“兩位老弟，哥哥來晚了，我先罰酒三杯吧！”

司徒空空三杯酒下肚，四個人再分賓主落座，他們互相客氣幾句后，場面就一下子冷清了起來。莫、侯和司徒三個巨賊初次相見，彼此提防，故此誰也不想先說話。

西門野呵呵一笑說：“文人相聚，賞月吟詩，我們今天不妨也學(xué)他們一次，先從侯老弟開始，說一件你做過的案子，如果這件案子真是做得奇巧無比，我們就一人喝上一大杯！”

西門野的提議剛一出口，莫君子和司徒空空就拍手喊好。侯一龍面對總瓢把子之命，哪敢不從，但他在開口講話之前，先從懷里摸出了一個布包來，打開布包，里面竟是一顆三圓不扁的珠子。這顆珠子，便是侯一龍送給西門野的壽禮。

莫君子和司徒空空一見侯一龍拿這個不上檔次的珠子作為壽禮，他們的眼睛里，都露出了輕蔑的神色。

西門野一見到這顆珠子，他竟“嗖”地一聲站起，驚呼道：“避塵珠，這是避塵珠呀！”

2.各逞威風(fēng)

避塵珠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四大寶珠之一，剩下的三大寶珠分別是定風(fēng)珠、絕火珠和分水珠。

避塵珠據(jù)西門野所知，存世絕對不超過三顆。別說侯一龍將這顆珠子送給自己當(dāng)壽禮。即使是盜來讓自己看一眼，他這一輩子都算沒有白活了。

莫君子和司徒空空對望一眼，他們自然不信這顆其貌不揚(yáng)的珠子便是避塵珠。侯一龍扮了一天的小廝，衣服上落滿臟塵，他故意抖了抖衣服，令人驚奇的是，從他衣服上抖落的灰塵竟像霧氣一樣，從窗子的縫隙中“嗖”地一聲飄走了。

侯一龍得意地道：“這顆珠子準(zhǔn)確來說，并不是我盜來的，而是原持珠人送給我的！”

侯一龍在介紹他如何巧取寶珠的時候，故意隱去了時間、地點(diǎn)和人名，他說：“那個持珠人是一個豪富異常的官宦之人！”

侯一龍為了行竊成功，竟在那個官宦之家中隱姓埋名，當(dāng)了半年的仆人，最后他將這個官吏當(dāng)年行賄朝臣的一本賬冊盜了出來。如果這本賬冊落到了官府手中，官府再將賬冊交給當(dāng)今天子，那么朝廷上下，必將是血流成河，而這個當(dāng)年的大貪官，必定要滅九族了。

那個當(dāng)年的官吏沒有辦法，他只能用極珍貴的避塵珠交換了那本賬冊。這就是侯一龍巧得寶珠的經(jīng)過。

西門野聽侯一龍說完話，他舉起酒杯道：“老弟真是萬分聰明，能將避塵珠收為己有，這確實是人所不能，讓我們一起干一杯吧！”

莫君子、司徒空空和西門野將一杯石湖陳釀喝下，莫君子見西門野的目光望向了自己，就說道：“我給大家講一個半年前的小事吧！”

莫君子是個大盜不假，但他從來不偷死物，他竊的全是活物。

魯王爺府中金色羽毛的鸚鵡，角技樓中那只名叫蟹頭將軍的斗雞，塞外神廟中能講話會跳舞的靈猿，這都是他行竊的目標(biāo)。半年前，莫君子聽說江南某地出現(xiàn)了一條劇毒的烏鐵騰蛇。他為了取得此蛇的蛇膽，便縱馬去了江南。

烏鐵騰蛇是渤海蛇島上的一種怪蛇，它周身烏黑，卻生有兩個肉翼，扇動肉翼，可在天上借風(fēng)滑行二三十丈。江南這個大富之家，也不知道什么緣故，家里就鬧起了騰蛇之災(zāi)，這條劇毒的騰蛇一連咬死了七八個人，三位手段高超的獵蛇師，也是亡在了它的毒牙之下。

莫君子自然不會妄逞英雄，去抓那條劇毒的騰蛇。他不遠(yuǎn)千里，來到了海南的蛇島，向島上的捕蛇人花高價買來了一條母騰蛇，然后回到江南，他將這條母騰蛇裝到了鐵籠子里，用這條母騰蛇為餌，將那條公騰蛇吸引了過來，公騰蛇入籠后，它就成了莫君子的“俘虜”。

莫君子講到這里，從衣袖中摸出了一個水晶的小瓶，這小瓶中便裝著兩只騰蛇膽泡的藥酒。西門野看到這珍貴的雙膽酒被莫君子當(dāng)壽禮送給了自己，他興奮得連連點(diǎn)頭道：“好，好，這善解百毒的雙膽酒可是太珍貴了！”

西門野倒也大方，他打開雙膽酒的瓶蓋，然后將瓶中的酒液，分別倒在了桌子上的四只杯子中，屋內(nèi)的四個人舉杯飲酒，那清涼的酒液入喉后，立刻變成了四道滾燙的沸水，真令人奇經(jīng)八脈中的真氣都為之澎湃和加速。

侯一龍連贊好酒，他推說身上燥熱，便將摘星樓西面的樓窗打開了一扇。有清冷的夜風(fēng)吹進(jìn)樓來，摘星樓中立刻涼爽了不少。

侯一龍和莫君子講完了自己干的事情，司徒空空接著說道：“當(dāng)著總瓢把子，咱不敢說假話，我做的是偷‘人的勾當(dāng)！”

官府一旦將哪個巨賊惡盜抓進(jìn)深牢大獄，想要往外救人，這個就得司徒空空出手了。司徒空空干的就是劫牢反獄，將牢里的犯人救出來的買賣。

3.賊中之賊

司徒空空這次劫牢，劫的是孟州的監(jiān)獄。這次他不是救人，而是要取得一件監(jiān)獄里面的東西——如意鐵鎖。

在綠林道中，有句可怕警語——孟州大獄，鬼門之關(guān)；如意鐵鎖，龍折虎湮。

在當(dāng)今天下的一百零八座大獄中，如果論可怕的程度，京城的天牢和孟州的大獄并排第一。孟州的大獄牢頭綽號黑面閻羅，他家有祖?zhèn)鞯囊惶仔叹摺缫忤F鎖，這套刑具一旦鎖住了犯人的手腕和腳踝后，任犯人武功多么高強(qiáng)，也不可能將鐵鏈掙斷；任憑犯人的縮骨功多么厲害，他也無法擺脫如意鐵鎖的囚禁。

綠林人物盡皆懼怕如意鐵鎖，司徒空空便決定將其弄出來，然后當(dāng)壽禮，獻(xiàn)給西門野?？墒窍肴〉妹现荼O(jiān)獄的如意鐵鎖，卻難比龍?zhí)度≈椋U勝虎口拔牙。

司徒空空不愧是劫牢的高人，他先買來了300多頭的犍牛，然后命令手下趕著這群犍牛直奔孟州大獄，在大獄的門口，司徒空空的徒弟們將幾十掛鞭炮一起點(diǎn)燃，那些牛受驚后，便發(fā)瘋般沖進(jìn)了孟州的大獄。

司徒空空趁著大獄亂成一鍋粥的時候，他沖殺了進(jìn)去，并成功地將如意鐵鎖從監(jiān)獄里搶了出來。

司徒空空講完話，他將身上長大的衣服一撩，然后“嘩啦”一聲，將纏在腰間的如意鐵鎖卸了下來。西門野用手掂量著司徒空空送來的如意鐵鎖，他感慨地說：“司徒老弟，你替綠林人除了一害，這也算是我今天收到的最好的壽禮了！”

侯一龍盯著司徒空空取來的如意鎖，他納悶地說道：“總瓢把子，我看這如意鐵鎖不真呀！”

司徒空空眼睛一瞪道：“侯老弟，你莫非是在閉著眼睛說話？”

侯一龍從西門野手中接過如意鐵鎖，他先解開鎖環(huán)，接著兩掌一翻，只聽“咔咔”兩聲，他竟用如意鐵鎖，將總瓢把子的兩個腕子，牢牢地鎖住了。

西門野詫異地叫道：“侯老弟，你莫非是喝多了嗎？”

司徒空空和莫君子一左一右，呈蟹鉗式樣，將侯一龍圍到了樓中間。

侯一龍猛地將手往臉上一抹，竟揭下了一張人皮的面具。西門野看著面具下略顯蒼白的臉，他驚叫道：“京城第一神捕歐陽平？”

歐陽平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正是本人！”

西門野直到這時候，才知道上當(dāng)，他懊喪地一跺腳道：“真正的侯一龍，一定是死在孟州的監(jiān)獄了！”

避塵珠一共存世三顆，一顆在皇宮大內(nèi)，一顆在西域的神廟，還有一顆就藏在孟州的彘家。彘家的主人名叫彘熊，此人原來是朝廷的御史，因為壞事干得太多，最后被皇帝革職了。

彘熊當(dāng)朝為官的時候，曾經(jīng)貪了大量的財物，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寶貝，便是西宿國進(jìn)貢的避塵珠。侯一龍一年前來石湖山莊做客，他曾經(jīng)向西門野透露過自己準(zhǔn)備盜取避塵珠的消息。

侯一龍一定是訓(xùn)練出了一條騰蛇，他想用這條蛇來盜取避塵珠，可是在盜珠的時候，彘家卻請來了京城第一神捕歐陽平，歐陽平最終將侯一龍擒獲了。侯一龍被押到孟州監(jiān)獄，用如意鎖鎖了起來。

西門野分析道：“那條騰蛇滯留在彘家搗亂，最后被莫君子收去制作成了雙膽酒！”

莫君子在摘星樓中大聲說道：“對，我取蛇的那家人確實姓彘！”

西門野接著說道：“可是擒住了侯一龍，并不是官府的最終意思，他們最終的目標(biāo)是我呀！”

如果西門野分析得不錯，司徒空空和莫君子都是中了歐陽平的奸計了。騰蛇在彘家行兇的時候，也得偷吃食物，歐陽平在喂給騰蛇的食物中，加了僵蠶散之毒，這種無味無色之毒，便大量存在于蛇膽之中，蛇膽被泡成了雙膽酒之后，酒液中便有僵蠶散的成分。

僵蠶散之毒令西門野的武功只剩下三成，不然侯一龍怎么能用如意鎖鎖住北五省的總瓢把子呢？

在孟州監(jiān)獄里，司徒空空想取得如意鎖，必須殺掉被如意鎖鎖住的侯一龍，侯一龍當(dāng)時被黑布蒙著腦袋，司徒空空自然不知道被自己殺死的人究竟是誰。

歐陽平剝下了侯一龍的臉皮，制成一張巧奪天工的人皮面具，司徒空空拿著如意鎖當(dāng)壽禮，送給西門野，正好讓歐陽平有鎖住西門野的機(jī)會。

司徒空空和莫君子氣得一起大叫道：“總瓢把子，我們雖然都中了僵蠶散之毒，但我們合力一擊，也可先將歐陽平斃掉。斃掉歐陽平后，我們再一起想辦法給您打開如意鎖！”

西門野叫道：“慢，既然歐陽平布置得如此周密，我想他一定留有后招呀！”

歐陽平陰冷地一笑道：“還是總瓢把子聰明！”

歐陽平講完話，他抽出了腰畔的火折子，“刷”地一聲燃起，隨著火折子在打開的西窗外一晃，就見石湖山莊的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竟接連騰起了四個巨大的煙花。

歐陽平不僅從京城領(lǐng)來了近百名的捕快，他還向石湖府借來了近千名的府兵，如果他發(fā)出進(jìn)攻的信號，石湖山莊就將陷入一場兵燹和屠殺之中。

西門野痛苦地叫道：“歐陽平，你究竟想怎么樣？”

歐陽平呵呵笑道：“彘家因為一顆避塵珠的緣故，已經(jīng)被竊賊光顧十多次。他將避塵珠送給了本捕頭，就是想讓本捕頭和總瓢把子談一談，以后請你的徒子徒孫，盡量離彘家遠(yuǎn)一些！”

西門野無奈地點(diǎn)頭道：“這個我能辦到！”

歐陽平站在樓窗前說：“等我到達(dá)安全的地方之后，我即會派人送來如意鎖的鑰匙！”

西門野根本沒有想到，歐 陽平根本說話就不算數(shù)，一轉(zhuǎn)眼，十多天過去了，他就好像將如意鎖忘記了一樣。

西門野沒有辦法，他只得給歐陽平連送了三份重禮，歐陽平這才將打開如意鎖的鑰匙，派人給西門野送了過來……

西門野看著送鑰匙之人將打開的如意鎖取走，他仰天怒吼說：“都說我們是賊，官府的人才是天底下最大的賊呢！”

選自《上海故事》201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