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村口有一條小河,河道蜿蜒,從山上的幾處山泉發(fā)端,沿著村子,靜靜地迂回,在村口轉(zhuǎn)了個身,徑直流向村南的農(nóng)田,它有個很尋常的名字——南小河。
每年盛夏,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婦,把一個春季的衣物統(tǒng)統(tǒng)拾掇出來,推著手推車,不約而同地?fù)硐蚰闲『?。干澀的車軸發(fā)出“吱吱呀呀”的聲響,驚起路上奪食的鳥雀,忽高忽低地飛。
直到這個時候,河水才開始?xì)g騰起來。衣服、被單鋪在河床上,壓上幾塊大石頭。河底各色的衣物就順著水盡情地舒展著,整條河也跟著變得色彩斑斕起來。大姑娘、小媳婦揚起了捶衣棒,甩出條條明亮的水線,漾起圈圈別致的漣漪?!鞍稹稹鼻宕嗟膿v衣聲驚起一朵朵水花,驚得小魚東躲西藏。
早年的南小河上并沒有橋,過往的車輛和行人都是涉水而過。好在河水不深。不知哪一天,三根大滾木順臥在河道上,河水被強行分割成四股,從滾木間的縫隙擠過,上面用碗口粗細(xì)的原木橫向楞平,上面再鋪上沙石。從此行車走馬,來去自如了。也是從那一天開始,南小橋成了我朝思夜想的地方。
說來也奇怪,南小河中原本魚蝦很少,可是自從有了南小橋,這里魚蝦成群。白膘、草根、麥穗、花泥鰍、老頭魚、黑泥鰍、扁狗,還有一種駭人的七星吸血鬼,它會吸附到你的腿上吸血。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它也是一種魚,學(xué)名七鰓鰻,是瀕危物種。還有丁點大的蝦米,張牙舞爪的小龍蝦……南小河一下子熱鬧起來。
橋下無法下網(wǎng),也無法下簍,因此橋下的魚閑適得優(yōu)哉游哉,這里也就成了釣魚的好去處,我總是流連其間,樂而忘歸。平日里倘若調(diào)皮搗蛋,不用心學(xué)習(xí),父親只要說:“成績不好,就別想去釣魚!”我就立刻束手就擒,乖乖就范。
南小橋是初學(xué)垂釣的好去處,這里的魚,嘴狠,膽大,缺心眼。常常有些小伙伴,魚鉤上隨便穿上一只螞蚱、一節(jié)魚蟲,都能甩上幾條鼓腮幫、瞪眼睛的草魚。
每天早晨一起床,我就扛著鐵鍬,四處挖蚯蚓。一放學(xué),書包往雞窩里一塞,連家門都不進(jìn),抓起魚竿就跑。
黃昏中的南小河泛著柔波,靜悄悄地流淌,閃動著粼粼的水光,就好像千萬只閃亮的眼眸,凝視著秋天山野的秀色。
橋下因為年久堆積著灰暗的枯枝敗葉,被河水緊緊地壓在河底,翻不起身來。從更陰暗的水影中,你可以瞧見一群群黑色脊背的小魚,就在激流中唼喋(sha zha)(形容成群的魚、水鳥等吃東西的聲音)著,偶爾從河底鉆出幾串水泡,成群的小魚就會倏忽而至,圍著、追著、頂著,喁喁不休。那水泡晃蕩著,隨著激流鉆進(jìn)罅隙,就淹沒在汩汩水聲中了。
魚鉤靜靜地垂在水中,幾條貪嘴而狡猾的麥穗已經(jīng)將魚鉤上的蚯蚓咬得所剩無幾,而它們依然耐心而謹(jǐn)慎地撕咬著,閃著寒光的魚鉤已經(jīng)露出來了,我只好笑著將魚竿提起來,一邊用細(xì)小的沙粒逗弄它們,一邊迅速穿好魚餌。
細(xì)小的沙粒從水中晃晃悠悠地沉下去,吸引了一群小魚好奇地圍著。一條白膘猛地沖過來,一口含在嘴里,又馬上吐出來,不滿地朝橋上的人鼓鼓眼睛,一搖尾巴,就躲進(jìn)橋洞深處了。
每當(dāng)夕陽跌進(jìn)西山的時候,魚簍里也小有收獲了。我釣的多是花泥鰍、老頭魚,這兩種魚味道并不差,只是樣子不討人喜愛。這時,我就必須回家了,我可不想捋虎須——父親曾不止一次告訴我,太陽落山之前必須回家,否則用鞋底和我的屁股說話。
回家的路上,夕陽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影子還在南小河的波痕上,不肯離去。
劉海龍,曾經(jīng)做過教師,現(xiàn)為兒童閱讀推廣人,自由撰稿人。曾用名硯斐、長安村、三道河等發(fā)表散文、詩歌、童話百余篇;《新語文主題閱讀》編委;在全國各地講座講課數(shù)十場。2010年開始從事兒童文學(xué)創(chuàng)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