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蓉
很久前看過一幅畫。蒼茫的色調(diào)上,一個著風衣的女子,拉著一只皮箱,衣袂在風里翻飛,長長的圍巾向后揚起。長發(fā)旁露出半邊側(cè)臉,凝視著前方隱約的海洋。落寞的風塵,孤絕的神情,流浪的氣息,從畫里溢出來,一點一點將我濡濕。
向晚的暮色,霞光迷離,我開著車,疾馳在空闊的道路上。兩旁蕭疏的梧桐樹,黃葉飄搖,清淡若畫。那一刻,突然愛上了開車,原來,這樣的疾馳里有著放縱的狂野,肆意的飛翔,還潛藏著新奇的冒險。前塵渺渺,來路茫茫。如果說生命是一場旅行,最為享受的就是這種酣暢淋漓。驀然明白,每個人的靈魂里,都住著一個流浪的自己,會在遠方的召喚中,風聲鶴唳。
靜夜里讀三毛,讀她的《夢里花落知多少》,潸然淚下。多年前就知道這樣一個奇女子,一生都在流浪。她的撒哈拉大沙漠、凄美的愛情、漂泊不定的生活。多年前讀到她的文字,卻總是走不進去。仿佛中間隔著一道銀河,晶瑩的河流里,流淌著我無法觸碰到的清冽和滄桑,那里有異域風情,有夢幻一樣的自由天堂。可是現(xiàn)在,卻在泛黃的紙頁里,看到一個真實率性的她,她的沉郁和堅強,看到她那不羈而悲傷的靈魂。漫游世界,只為了尋一處安頓身心的地方。而她想要的天堂,不過就是紅塵深處的與子偕老,煙火人間的平常。
心安處,即故鄉(xiāng)。可是對于一個流浪的靈魂來說,是找不到真正的故鄉(xiāng)的。因為她,永遠在路上。清醒地,孤獨地行走著,是為了成全一個理想的自己,還是為了追尋并不存在的美?抑或,只是一種宿命。
還有張愛玲。想到她,總是那副站在高高的露臺上,不屑紅塵、仰望天空的模樣。她像一個傳奇,永遠保持著高處不勝寒的優(yōu)雅和神秘。年少時翻到她的文字,那些新鮮的比喻、奇崛的想象,織得像精巧瑰麗的蜘蛛網(wǎng),絲絲縷縷的奢靡里掛滿著凜冽和蒼涼,壓得我無法邁步,輕率擲于一旁。一顆少年心里,裝的都是明媚、輕狂、昂揚,怎么會靠近那如金粉堆砌的腐朽里漫溢的荒涼?
很多懂得,真的需要置換情境才能明了,需要時光耐心的點化,才能體會那份蒼涼。 她愛了,形容自己低到塵埃里,從塵埃里開出花,那樣一個小女人的歡喜情懷,最是尋常。不愛了,決然離去,悄然枯萎。多情卻似無情,情到深處,一往無前。這些特立獨行個性鮮明的女子,洞穿了時光的灰燼里生命的真相,注定有著不一樣的情感體驗和生命歷程。無疑,她們是聰明的、深刻的、清醒的。她們站在幕布旁,看著眾生在臺上傾情表演,自己也在其中,想要拉出,卻無能為力。淚流滿面,冷靜無比地看著、寫著、行走著。無論在文字里,營造的是怎樣一個恣肆、荒涼的世界,其實背后都站著一個悲天憫人的靈魂。觀照生命,貼近眾生,撫摸人性里的軟弱和凄涼。內(nèi)心深處,她們藏著怎樣強大的力量啊,包裹著隱秘的光芒。
讀她們,需要繁華褪盡,洗凈鉛華,平心靜氣,才能讀出華麗里的質(zhì)樸,犀利里的真實,寒涼里的溫暖。讀她們,懂得生命里有不能承受之重,卻有一個靈魂,在遠方,尋找回家的方向。
聽蔡琴,唱《遠方》。她的聲音“有大河的深沉,黃昏的惆悵,又有宿醉難醒的纏綿”,她的人生里,亦歌唱著憂傷。而《遠方》,是那么溫柔、深情而悲憫的一首歌。適合在幽幽的雨夜里,一個人,一遍遍去聽,最好窗外,還有羽毛一樣的合歡花,輕輕地落著,像一些凄艷的舊傷。雨會把舊傷牽扯,開一道小口子,在歌聲的慫恿下,呈泛濫之勢。合歡花落了一夜,清晨,雨過天晴。前塵往事,悲喜交集,沉溺過,然后背道而馳,決絕遺忘,去遠方。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