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戒掉堅強(qiáng)

第五章 我知道我不能哭。我必須變得越來越強(qiáng)大，我要成為為他遮蔽風(fēng)霜雨雪的大樹，我要成為他永不失信的支柱。

一、這一次的赴約，是夏日雷陣雨來臨前的閃電

那次爭吵之后，金源再沒有找過我。這個世界，沒有誰是不可缺少的。少了誰，地球照樣轉(zhuǎn)動，太陽照常升起。而在那次化妝室事件之后我也再沒有見到林璐。

時間就這樣在每天的細(xì)枝末節(jié)中平穩(wěn)地流淌。

我慢慢地適應(yīng)了馮啟斌給我介紹的那份工作，而嘉豪也越來越適應(yīng)馮啟斌的家。嘉豪對馮啟斌家里墻上的照片格外得感興趣，馮正陽見勢立馬就從商店里扛來了一個單反相機(jī)，纏著馮啟斌教嘉豪拍照片。就這樣，每個周末馮啟斌就帶著我、嘉豪、馮正陽轉(zhuǎn)南城，南城的每一條街道、每一個景區(qū)、每一個美好的畫面都被嘉豪收納進(jìn)了他的相機(jī)里。

嘉豪臉上的陰郁像清晨的霧靄一樣在陽光升起的時候漸漸地消散了，轉(zhuǎn)而長久駐扎在他臉上的是像花朵般次第開放的笑容。

我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一切正向越來越好的方向前進(jìn)，除了來南城之后跟我紛爭不斷的金源。

就在我滿懷欣喜地憧憬美好未來的時候，我接到了從外面旅游回來的馮正陽父母的邀請。

“真奇怪了，我爸媽怎么會請你去吃飯？不會是那天我?guī)闳ノ壹?，然后保姆告訴了我爸媽吧？”

“保姆不會以為你是我女朋友吧！”

“哎！你說有沒有可能是林璐通風(fēng)報信的呢？”

在接到家里邀請我去吃飯的電話后，馮正陽陷入了狂躁之中。

“正陽哥哥，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個樣子，你是忘記吃藥了嗎？”

“臭小子，怎么說話的呢！”說著，馮正陽走過去想要拍嘉豪的頭，不料嘉豪連忙俯下頭去。落了空的馮正陽手甩在了輪椅的扶把上，吃痛聲讓我和嘉豪哈哈大笑。

在進(jìn)入網(wǎng)絡(luò)世界后的嘉豪在生活中時不時爆出幾句網(wǎng)絡(luò)流行語讓我們大吃一驚，而他和馮正陽插科打諢開玩笑的場景也時常上演，讓我捧腹大笑。

“算了算了，不管了，就這樣吧，到時候他們問什么你就如實(shí)回答吧，我爸媽人都不錯，應(yīng)該不會刁難你的?！?/p>

“什么和什么，什么刁難啊，這話說得好像丑媳婦見公婆一樣?！?/p>

“媳婦？哈哈哈！這可不是我說的哦！”

“停停停，打住。你調(diào)皮了是不是？”我笑著拍了馮正陽一下，他飛快地逃竄到客廳的另一邊。

星期五的晚上，馮正陽帶著我和嘉豪去了他家。半路的時候，我們接到了在外地出差的馮啟斌的電話。電話那頭的馮啟斌心急如焚，他嚴(yán)厲命令馮正陽不許帶著我和嘉豪去他們家。

“為什么？為什么不能帶他們?nèi)?？?/p>

“我就要帶著嘉奕去，帶著朋友去家里吃頓飯又怎樣了？”

“林璐？林璐在又怎樣？”

說到最后，馮正陽直接掛斷了馮啟斌的電話，關(guān)了機(jī)。

我望著窗外。窗外，華燈初上霓虹閃耀，整個南城像顆巨大的心臟，在車水馬龍的喧鬧中蓬勃跳動。而我的心，不知怎么回事竟前所未有地忐忑不安。

“嘉奕，你怎么了？你不會緊張吧？”

“沒事，我不緊張?！闭f著我緊緊拽住了褲邊。

很久以后，當(dāng)我回想起這天晚上，我真的很后悔在馮正陽問我緊張不緊張的時候說我不緊張。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一定會說“我緊張，聽你哥哥的話吧，我不去了”。因?yàn)?，我怎么都不會想到，這一次的赴約，是夏日雷陣雨來臨前的閃電，正式拉開了又一次黑暗噩夢的序幕。

二、他上揚(yáng)的嘴角，僵硬無比

抵達(dá)馮正陽家的時候，他的爸媽正在廚房里熱火朝天地做菜。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餐桌旁的林璐和他們的父母。

“嘉奕，你來了。”林璐依舊對我露出燦爛迷人的微笑，仿佛過往的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

我對她報以微笑，順便和她的父母點(diǎn)了點(diǎn)頭。林璐的父母穿得極為正式，端坐在餐桌前。

“爸，媽，我們到了！”在和林璐父母打過招呼后，馮正陽朝著廚房大喊了一聲。

聽到喊聲，一個穿著精致套裝的女人端著菜微笑著從廚房里走出來。她喚著馮正陽的名字，聲音里滿是寵溺。當(dāng)她把視線從馮正陽的身上轉(zhuǎn)移到我身上時，笑容戛然而止。

“媽，這是嘉奕！”

“什么？叫什么？”馮正陽的媽媽緊皺著眉頭急切問道。

“媽，她叫葉嘉奕。還有，這個是葉嘉奕的弟弟，葉嘉豪……”

“嘭！”

馮正陽還沒說完，他媽媽手中的盤子就跌落在地上。那清脆的聲音，一下子就打破了原先其樂融融的氛圍。

馮正陽的媽媽直愣愣地盯著我和嘉豪，臉色慘白。她的身體不停地顫抖著，就像暴風(fēng)雨中搖搖欲墜的小樹苗。

“媽，你怎么了？”馮正陽見勢連忙跑上前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幾十歲的人連端個盤子都端不穩(wěn)！”這時候，馮正陽的爸爸聽到外面的動靜從廚房里走出來。然后在看到我和嘉豪的一瞬間，他邁著大步的雙腳就停在了原地。

“這……”

下一秒，馮正陽的爸爸毫無防備地就倒了下去。

“葉嘉奕，你到底怎么回事！”我身后傳來了林璐尖厲的叫聲。

“葉嘉奕，能不能請你離開這里！”

在此之前，林璐對我說話的時候都是微笑著輕聲細(xì)語的，溫柔得可以掐出水來?？纱丝?，站在我對面的她雙手抱胸，滿臉震怒，語氣中是不耐煩。

林璐對我發(fā)出這樣的警告已經(jīng)不止一遍了?？晌疫€是放心不下突然倒下的馮爸爸。另外，我的心里還涌動著無以復(fù)加的恐懼。我正前方十米開外，是南城第一醫(yī)院。時間是晚上八點(diǎn)，醫(yī)院里依舊燈火通明，人來人往。自從嘉豪的那次事故后，我對醫(yī)院就有著莫名的抵觸和抗拒。冰冷肅殺滿眼白色的醫(yī)院，是孕育新生的地方，但更多的是病痛和死亡。

“葉嘉奕，馮媽媽已經(jīng)說了，不許你去看。他們不需要你的關(guān)心！”

“我明白，可我不知道做錯了什么，我就想知道馮爸爸現(xiàn)在怎么樣了?！?/p>

“他很好，沒有你，所有人都會過得很好，你知道嗎？”說著林璐伸出手把我往外推了一把。

我踉蹌一步重新抬起頭來的時候，看到了從遠(yuǎn)處向我走來的馮正陽。他緊皺著眉頭，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嘉奕，我爸爸沒事了。你趕緊回家給嘉豪煮點(diǎn)東西吃吧?！瘪T正陽走近我的時候，對我露出了一個笑容。他上揚(yáng)的嘴角，僵硬無比，就像是素描人像的時候不小心手抖了一下，把笑畫成了哭。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p>

“不關(guān)你的事情，你不要想太多?！闭f著，馮正陽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先上去了，你回家吧?！蔽疫€沒說話，馮正陽又開了口，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往醫(yī)院走去。林璐見勢，連忙跟了上去。

這一刻，看著和林璐并肩走去的馮正陽，我感到心里空空的。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我看到了風(fēng)塵仆仆的剛從外地趕回來的馮啟斌。

看到我，他嘆了一口氣。他望向我的眼神深沉而迷離，盛載著我無從辨析的復(fù)雜情緒。想到昨晚我們?nèi)ブ八哪莻€電話和昨晚發(fā)生的事情，我低下頭不敢看他。

“葉嘉奕，我知道你接近正陽是為了什么？但是，我希望你能夠離正陽遠(yuǎn)一點(diǎn)。你也看到了，你的出現(xiàn)給我家?guī)砹耸裁础?/p>

相比于馮正陽的溫暾和煦，馮啟斌顯得直率而銳利。聽到他的這話，我震驚地抬起了頭。

“嘉奕，如果你接近正陽是為了要和他在一起。那我想說，你和他真的不合適。如果你接近正陽是想要過上更好的生活，那么沒問題，你離開他，我會繼續(xù)幫助你，幫助嘉豪。你想要的，我都可以滿足你?！?/p>

馮啟斌的這句話說得氣定神閑波瀾不驚，可我的心里卻卷起一場憤怒的風(fēng)暴。這一刻我甚至懷疑馮啟斌對嘉豪的好都是偽裝出來的。

“你憑什么覺得我是那種人？”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我是真的覺得你和馮正陽不合適?！?/p>

“我和他合適不合適，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我接近他是為了什么根本就不重要。我覺得，你是他哥哥沒錯，但是你沒有權(quán)利來參與他的人生?！?/p>

“姐。”嘉豪搖著輪椅出來打斷了我和馮啟斌的爭論，馮啟斌看了嘉豪一眼，嘆了一口氣，拎著行李走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

“姐，我們搬出去住吧。”嘉豪拉了拉我的衣袖，輕輕地說道。

我低下頭，看到嘉豪的眼里滿是淚水。

“嗯?！?/p>

三、我對金源的冷漠、抵觸在此刻就像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將我籠罩住了

馮正陽滿頭大汗找到我的時候，我正滿大街找房子找工作。就在一個小時之前，我辭去了馮啟斌介紹給我的工作。

“你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情了？為什么要把工作辭了？”馮正陽氣喘吁吁地問我。咸澀的汗水從他的額頭順著臉頰緩緩流下，棱角分明的臉上充滿了讓人難以抗拒的蓬勃朝氣。

“我累了，想好好休息一段時間?！?/p>

“那你現(xiàn)在在這里干嗎？你在找什么房子嗎？不是住得好好的嗎？”

“馮正陽，我累了，我真的累了?！?/p>

“嘉奕，你怎么了？又和金源發(fā)生什么不愉快了嗎？”馮正陽把我拉到一旁，遞給我一瓶水，關(guān)切地問道。

我抬起頭看馮正陽，他對我笑著，俊朗的臉和盈盈的笑容像撲面而來的春風(fēng)。

“馮正陽，請你不要對我這么好，你對我那么好，我會受不了的?！?/p>

“嘉奕，你這是什么意思？”

“馮正陽，請你不要對我那么好。你應(yīng)該把這份好交付給林璐才對，我想，她做的一切你都明白?！?/p>

“葉嘉奕，你是發(fā)燒了還是沒有吃藥啊？”馮正陽的語氣提了上來，“好好的，提林璐干嗎，我對你好和林璐有什么關(guān)系！而且，你是我的朋友，我對朋友好一點(diǎn)又怎么了？”馮正陽用力擰開了礦泉水，仰頭喝了一口。

見我，沒有說話，他又開口了：“葉嘉奕，你不會覺得我喜歡上你了吧？你也太可笑了，你說我會喜歡你這么一個沒有長開的軟妹子嗎？”

“你！誰沒有長開？！誰是軟妹子??？！”聽到馮正陽這么說我情不自禁地站起來，仰起頭生氣地問他。

“當(dāng)然是你啊！不是，你、你那么激動干嗎！”

“嗯！”我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般又癱坐在椅子上。

回到家的時候，我看到嘉豪正彎著腰整理行李。

“姐，找到房子了嗎？”

看到我搖了搖頭，嘉豪眼睛里的光瞬間暗淡了下去。他轉(zhuǎn)過身重新整理起行李來，不一會兒又轉(zhuǎn)過頭來。

“姐，我想金源哥了，你可以帶我去看看他嗎？”

嘉豪的話像一個播放鍵，拉開了回憶的閘門，陳舊的或開心或悲傷的畫面奔涌而出，在腦海里一遍一遍地翻滾。天天跟在我身后纏著我的金源，悄悄把零食放在我課桌里的金源，在文藝晚會上向我表白的金源，在嘉豪出事后一直陪伴左右的金源，在高考畢業(yè)后和我一起打工的金源……

“姐，你怎么不說話了？”

聽到嘉豪的話從回憶里抽離出來的我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淚流滿面，胸腔里涌動著一絲絲疼痛，那疼痛提醒著我和金源在來到南城后發(fā)生的那些不愉快。我對金源的冷漠、抵觸在此刻就像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將我籠罩住了。

“姐，我想金源哥了。”

“走吧，我這就帶你去找他。”

四、他坐在輪椅上，緊緊地縮成一團(tuán)，望著窗外一聲不吭

“姐，這是來南城后我們兩個人第一次出來吧。”

“這個地方正陽哥帶我們來過，你還記得嗎？”

“這家店的叉燒非常好吃，下次我們再一起來吃吧?！?/p>

去金源學(xué)校的路上，嘉豪的心情異常輕松，一路上說個不停，而我的心情也在嘉豪的話語中慢慢平復(fù)下來。我一邊推著嘉豪一邊認(rèn)真地觀察起這座城市來。

鱗次櫛比的高樓造型千奇百怪，但無一不別致奇特。四通八達(dá)的道路上川流不息，人頭攢動。南江從城市中心穿過，將南城分為東西兩區(qū)。南江的盡頭，是聳入云霄的七星級酒店。每當(dāng)夜幕降臨的時候，酒店的外墻就會變得流光溢彩耀眼不已，這也成了南城最有代表性的地標(biāo)。

金源的學(xué)校在西區(qū)，我的學(xué)校在東區(qū)，去金源的學(xué)校需要換乘兩輛公交車。第一輛公交車到站的時候，車廂里的乘客蜂擁著涌向下車口，我順著人流推著嘉豪向外走。來到下車口，我艱難抱起嘉豪的輪椅往下走，因?yàn)椴恍⌒淖驳椒鰲U失去了重心，嘉豪和他的輪椅一下子就從我手中跌落，摔出了車外。

這時候，剛好有一輛電瓶車開過，電瓶車車主避讓不及撞到了輪椅摔倒在了地上。

“嘉豪，你怎么了，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我沒事?！奔魏酪贿呎f著一邊用手撐著地面要起來，他忘記了自己身體的殘缺，再一次摔倒在地上，他咧了咧嘴，一副吃痛的表情。

“嘉豪，你摔痛了？”

“哎！我說前面的妹妹，你有沒有看到你們的輪椅撞到我的車子?。窟€害我摔了一跤。”

“不好意思，對不起?！蔽疫B忙起身向他賠不是，“你怎么樣，有摔傷嗎？”

“我的尾椎骨痛到不行，我的車子也壞了。你賠我錢吧，我也不多收你錢，一千五百元吧！”

“一千五百元！我沒有那么多錢。”

“沒錢你出門干嗎，出門也就算了，還帶著一個殘疾人！”

“你說什么？誰是殘疾人？”那個男人的話像催化劑，一下就將我心里的萬分歉意轉(zhuǎn)化成了熊熊的怒火。

圍觀的人開始竊竊私語。

“誰是殘疾人，你自己明白?！蹦腥苏f話明顯沒有了底氣。他的話剛落下，周圍的人紛紛指責(zé)起他的不是來，有人出來扶起輪椅，有人把嘉豪抱到輪椅上，那個男人最后忍受不了輿論的壓力低著頭扶起電瓶車灰溜溜地逃離了。

在第二輛公交車上，嘉豪的情緒明顯低落了不少。他坐在輪椅上，緊緊地縮成一團(tuán)，望著窗外一聲不吭。

“嘉豪，你怎么了？快見到金源哥哥了，你應(yīng)該高興才是。”

嘉豪轉(zhuǎn)過頭來，他的眼睛紅紅的，很明顯剛哭過：“姐，那個人說得沒錯，我就是一個殘疾人?！?/p>

嘉豪的話讓我覺得莫名窩火：“你懂什么叫殘疾人嗎？真正的殘疾人，不是身體上的不健全，而是心理上的不健全，你懂嗎！像他那樣的人，才是殘疾人，你明白嗎！”

我強(qiáng)忍著心中的怒意看著嘉豪。

“姐，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你怎么又說這樣的話？”

嘉豪苦笑了一下，重新轉(zhuǎn)過頭去。

五、我知道我不能哭，我必須變得越來越強(qiáng)大

我去了金源的寢室找他，他的室友告訴我他在舞蹈房練習(xí)，然后給了我一個詳細(xì)的地址。

去找金源的路上嘉豪一直若有所思，沒有說話，而我的心里也忐忑不已。離舞蹈室的距離越近，我的心里也越來越焦躁不安。在發(fā)生那么多的事情之后，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金源。

“嘉豪，就快見到金源哥哥了，你開心嗎？”

“嗯?！?/p>

“那你想好了和他說什么話了嗎？”

“當(dāng)然，我有好多好多的話要和他說，我還想我們回小鎮(zhèn)看看?！?/p>

“好，我答應(yīng)你?！?/p>

來到金源訓(xùn)練的舞蹈室，我推著輪椅輕輕地推開了門。門推開一半的時候，嘉豪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而我的腳步也在那一刻停在了原地。

偌大的舞蹈房，锃亮的鏡子里現(xiàn)出了金源和一個女生的身影。金源穿著白色的運(yùn)動套裝和黑色的運(yùn)動鞋，朝氣蓬勃。他的衣袖捋得高高的，他肌肉線條分明的手臂攬著一個穿著米白色練功服的女生。女生烏黑的馬尾辮高高上揚(yáng)，眉眼里全是蜂蜜般黏稠的曖昧笑意。而鏡子里的金源，他的左嘴角微微揚(yáng)起，勾勒出邪魅的笑容。那雙劍眉下面的黑眸里，閃亮閃亮的，像永不散場落幕的星光。

這一刻，我覺得自己可悲可笑極了。我這樣帶著嘉豪奔赴，是為了什么？

老天總是讓人難以捉摸，當(dāng)你萬念俱灰的時候給你微弱的希望，當(dāng)你滿懷希望的時候卻又撲滅你世界里所有的光。我們什么也做不了，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面對、服從、哭著笑、笑著哭。我們就是被老天操控的提線木偶，生與死、笑與哭，全部不關(guān)我們的事。

嘉豪慢慢地松開了拽著我的手，他緊緊握住車輪，飛速往后轉(zhuǎn)動。輪椅撞到門發(fā)出的巨大聲響驚動了金源。他聽到聲響望過來，看到是我們，他連忙飛奔了出來。

“姐，快點(diǎn)，快推我走?！?/p>

“姐，聽到?jīng)]有，推著我跑！”

我從來沒有聽到嘉豪這么大的聲音，他一邊大喊著，一邊不停轉(zhuǎn)動著輪子，他帶著哭腔的聲音像密密麻麻的針扎了在我的心上。

金源很快就追上了我，攔住了我們的去路。

“嘉奕，不是那樣的，一切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停??！”我冷冷地打斷了金源的話，“你要明白，我們很久前就已經(jīng)分手了。今天我過來是因?yàn)榧魏老胍^來找你。”

金源聽到這話愣住了。

我轉(zhuǎn)過身，咬住嘴唇，眼淚還是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嘉豪，哥哥帶你在學(xué)校到處轉(zhuǎn)轉(zhuǎn)，然后再一起去吃個飯好不好？”

“嘉豪，好久不見，金源哥哥很想你，你想我嗎？”

“嘉豪，我本來這個周末也打算過去找你呢。”

……

金源說了好多話，他的聲音清柔溫和，像潺潺流動的溪水，又像悠揚(yáng)婉轉(zhuǎn)的鋼琴曲?？杉魏绤s無動于衷，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嘉豪，你怎么不說話？”金源小心翼翼地問道。

“惡心！”

這兩個字，嘉豪是咬著牙從嘴里惡狠狠地擠出來的。這兩個字，是進(jìn)擊的炮火，是銳利的尖刀，讓蹲在地上的金源震驚不已。他悲傷地望著嘉豪，好像在望著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陌生人。他一定想不到，親如兄弟的嘉豪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嘉豪，不是這樣的，我剛才是在排練話劇！”

“虛偽！”

這一刻，在金源的臉上，我除了看到失落、焦急、悲傷外，還看到了絕望。

“嘉豪，相信哥哥，真的不是你們所看到的那個樣子?！?/p>

嘉豪慢慢地抬起頭，用像鷹一樣的眼神盯著金源：“你不用說了。你之前對我和姐姐說過的那些承諾我就當(dāng)沒有聽過。謝謝你，照顧我那么久。”嘉豪的聲音像零下四十度的氣溫，說完，他搖動輪椅，往前走去。

金源伸手拉住了輪椅。

“滾！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聽到這句話后，金源跌坐在了地上。

我推著嘉豪離開的時候，嘉豪一直在哭。我忍不住轉(zhuǎn)過頭往后看，金源還是坐在地上。他把頭埋在膝蓋里，身體因?yàn)槌槠煌ｎ澏丁Ｏ﹃柕娜峁獯蛟谒纳砩?，穿著一身白衣的他，閃閃發(fā)光。但他更像迷途的羔羊，既找不到同行的伙伴，也忘了回家的路。

我沒有再哭。

看著嘉豪慟哭的樣子，我知道我不能哭，我必須變得越來越強(qiáng)大，我要成為為他遮蔽風(fēng)霜雨雪的大樹，我要成為他永不失信的支柱。

六、這個笑容一定非常不好看

當(dāng)晚，在嘉豪的堅持下，我們沒有回馮啟斌的房子，而是隨便找了一家旅館住下。

一進(jìn)房間嘉豪就躺到床上蜷曲著身子用被子蒙住自己的頭。他拒絕吃晚飯，而且自始至終都沒有再說一句話。我坐在床上一邊守著他，一邊回想起來到南城后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這是我在來到南城后第一次對無法預(yù)知的未來感到害怕。

第二天我們回到家一打開門馮正陽就迎了上來。

“嘉奕，我打你電話為什么不接？”馮正陽一把拽住我的手急切地問道。他眼眶深陷，黑眼圈濃厚，青青的胡須讓他看起來老了好幾歲?？此@副憔悴的樣子顯然他一晚上沒有睡覺。

我掏出手機(jī)來看，發(fā)現(xiàn)手機(jī)不知什么時候關(guān)機(jī)了，大概是沒電了。

“你昨天干嗎去了？為什么一個晚上沒有回家？”見我沒有說話，馮正陽再次問道。

“嘉豪昨天想去外面走走，后來逛得太晚了我們就隨便找了個旅館住下。”

聽到這話馮正陽頓時松了一口氣：“你們吃飯了嗎？我剛才出去買了早餐，你們趁熱吃一點(diǎn)吧?！?/p>

“你爸爸好點(diǎn)了嗎？”看著面前的馮正陽，我不知怎么，一直想到那晚在他家發(fā)生的事情。

“嗯……”馮正陽儼然沒有想到我會突然問這個，他愣了一下，“我爸沒事，今天就出院了?！?/p>

“那就好，我們吃過早餐了，謝謝你！”說著我推著嘉豪往房間走去。

“嘉奕……”

“嘭！”關(guān)門聲將馮正陽未說完的話阻隔在了另一頭。

接到馮正陽媽媽的電話時我正在滿大街找房子。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看了三十多套房子，不是價格太貴就是環(huán)境太糟糕。聽到她的自我介紹，我的腳步停在了原地。她約我在咖啡廳見面，透過電波，她溫婉動人的聲音像清亮的冰泉，讓人怎么都無法產(chǎn)生拒絕的想法。

來到約定的地點(diǎn)，服務(wù)員就把我?guī)У搅艘粋€包間里。

“嘉奕，你好?！笨吹轿荫T正陽的媽媽連忙起身微笑著向我伸出了手，這樣的問候讓我在受寵若驚的同時也暗暗為自己捏了一把汗。

坐定之后馮正陽的媽媽就自顧自地打開了話匣子。她講馮正陽從小到大的聰明懂事，她講馮正陽這些年來取得的優(yōu)異成績，她講他們家對馮正陽的培養(yǎng)和對他的期望。她的語速平緩流暢，在她的一字一句里，關(guān)于馮正陽我所了解的和不了解的一切就像海上的冰山一樣，慢慢地顯露了出來。那樣的馮正陽，再好的贊譽(yù)之詞也無法用來形容。他真的就像海上圣潔美艷的冰山，可望而不可即。

“嘉奕，阿姨知道你很不容易，你上大學(xué)還帶著弟弟，應(yīng)該很不方便吧！你有什么困難一定要告訴阿姨，只要阿姨能做到的一定幫助你……”

說這話的時候馮正陽的媽媽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她微笑地望著我，眼睛里涌動著慈祥和關(guān)愛。

“嗯！謝謝阿姨?！?/p>

“那反過來，你可以幫阿姨一個忙嗎？”

聽到這話，我心里一怔。

“阿姨知道你和正陽關(guān)系很好，但你能不能放開馮正陽呢？我們家和林璐家是世交，正陽和林璐也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他們兩個在一起是最合適不過了?！?/p>

“阿姨，我和馮正陽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只是普通的關(guān)系?！?/p>

“亂說，要只是普通朋友，那他怎么會帶你回家?！闭f著馮媽媽的眉頭皺了起來。

“阿姨……”

“嘉奕，你不要騙阿姨。只要你肯離開馮正陽，要多少錢都可以！”馮媽媽打斷了我的話，她握著我的手又加重了幾分。

“阿姨，真的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嘉奕，你不要騙阿姨好不好，阿姨求你了。你和正陽真的不合適知道嗎？”

馮正陽媽媽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般從眼眶滾落，不一會兒她好看的妝就花了。這樣的場景和我之前設(shè)想的激戰(zhàn)場面天差地別，我頓時慌了神。

就在我不知道怎么應(yīng)對的時候，馮啟斌推門進(jìn)來。

“四五十歲的人了，哭什么哭，丟不丟臉??！”馮啟斌說著把紙巾遞到他媽媽面前，“快擦一擦，妝都花了，難看死了?！?/p>

“你這么來了，你這樣沖進(jìn)來很沒有禮貌知道不知道？”馮媽媽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噘著嘴像犯了錯的小孩子般沖馮啟斌嚷道。剛才還上演的苦情戲頓時就變成一出輕喜劇，除了郁悶之外，我還有那么一點(diǎn)想笑。

“你來這里干什么？”馮媽媽問馮啟斌。

“我找葉嘉奕有點(diǎn)事情，我先帶她走了啊?！闭f著馮啟斌一把拽住我的手往外走。

“哎！你們——”

“別管她。”馮啟斌湊到我耳邊笑著說道。

來到咖啡廳外，我問馮啟斌找我有什么事情，他馬上哈哈大笑起來。他這個樣子，跟那天說我和馮正陽一點(diǎn)都不合適的人截然不同。

“沒什么事，我只是特意來拯救你一次而已。好了，咖啡廳對咖啡廳，你救了我一次，我救了你一次，扯平了?！?/p>

“……”

“那個，葉嘉奕。”

“嗯？”

“我想了想，那天因?yàn)樘募焙湍阏f了那些話，真的非常對不起，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沒事?！蔽覍λ冻鲆粋€笑容來，但我清楚，這個笑容一定非常不好看。

編輯/眸眸

下期預(yù)告：

葉嘉奕帶著嘉豪搬離馮正陽的住處不久，就收到了金源寄過來的大包裹……嘉豪在生日會上許下了三個愿望，希望馮正陽能夠做姐姐葉嘉奕的男朋友。林璐陪葉嘉奕去教務(wù)處請假時，馮正陽突然向葉嘉奕表白，眾人始料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