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了一條龍

連翹

天上最饞的女神仙出門釣魚，竟釣出來一條龍，算了，全當(dāng)海鮮了，可當(dāng)她正要張嘴的時刻，身后傳來一聲：“前輩且慢，你改吃我好不好？！”

1 我尤愛海產(chǎn)品，不腥吃不下。

我一生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答應(yīng)師尊修仙。

我吃他的丹藥，學(xué)他的秘籍，聽他的話。他說：“當(dāng)神仙特別有趣，你一定要努力修行，跟上為師的腳步。”

后來，不知是我跟得太癡迷以至于超過了他都沒有發(fā)覺，還是因為師尊根本就是誆我。我百年修煉，一朝飛升，位列仙班，師尊卻在人間娶妻生子，樂享天倫，娶的還是我最討厭的那個女人。

我不開心，我覺得我一定是被實打?qū)嵉卣E了。

我貌似是發(fā)了一通火，引起了天庭不小的波瀾，可惜我記不太清了，等明白事理時已經(jīng)被天帝貶去看守蓬萊。說是看守，實為囚禁，不過我覺得那都無關(guān)緊要。

我喜歡師尊那么些年，卻沒能站在他的身邊，所有的事都如過眼煙云，無關(guān)緊要。

蓬萊仙島美是美，就是冷清些許，守著這么大的島日子過得極為無聊，我只能每日研究點吃食，逗自己的肚子開心。

這日我提了魚竿去釣魚，才一竿下去，就有上鉤者，我高興地拽上來一看，愣了。它小小滑滑，像個泥鰍又長了爪，頭很大，還有角。在蓬萊待了千百年，這是我第一次從海里釣出來這么奇怪的東西。

誰站在食物鏈的最頂端？是我。

“罷了，也算是海鮮吧，湊合吃了得了?！蔽易匝宰哉Z。其實這東西看起來口感應(yīng)該不錯，帶著深深的海腥味，我尤愛海產(chǎn)品，不腥吃不下。我想著那股幻想中又脆又滑有嚼勁的滋味，不覺口水滴了一地，忙抓起來朝嘴里送。

“女神快住手！”

好像有哪里不對，誰在說話？

手上的小東西掙扎起來：“他們都說你差點成魔頭，也說了你仙根不穩(wěn)，犯下的錯還能改正?？墒桥翊蟠?，你怎能吃我？我是你的崇拜者?。　?/p>

我對自己的形象突然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原來我風(fēng)評這么差，還和‘魔頭這個詞有瓜葛啊……”

小東西扭得更歡實：“你圈在這里，多少精靈小怪想看看你都進不來。我是東海的龍族，游了五天五夜才沖破蓬萊的禁制進來看你??！”

我把它丟回水桶里，覺得午飯沒了，很是失落：“來看我什么？我有什么好看的？”

小龍的皮膚突然熱騰發(fā)紅：“他們說……他們說你好看，因為你美，你大鬧天庭后連天帝都不忍重罰你。我……我特別仰慕……仰慕你，真的……”

原來是條結(jié)巴龍，沒意思。

我拎起桶，準(zhǔn)備把它倒回大海，突然有一朵祥云飛來，上面站著一白面神仙，他降落在我海邊的田里，砸毀無數(shù)草木花枝還有我種的菜。

蓬萊外有天庭的禁制，內(nèi)有我自己的禁制，今日真是奇了怪了，一個兩個的都能進來，給我冷清的蓬萊增添了幾分熱鬧。

那神仙笑得眼眉彎彎：“淇連元君手下留情，它是小仙的侄子，不懂事冒昧打擾，真的很過意不去?！?/p>

他口頭上說的過意不去，可表情看不出半點過意不去的樣子，我看了看被毀了的田地，眉頭一簇：“你是龍？”

“小仙的真身是龍沒錯。”

“我還想著你侄子個頭太小，不夠塞牙縫，既然你來了，那就以你換他吧?！蔽蚁肫鹆宋以?jīng)差點成為魔頭，那一定是因為做事不講究章法的緣故，所以這回我決定禮貌一點，我問那個小神仙，“嗯……方才那句話不算，我重新說，你愿意讓我吃你嗎？”

“……”

2 怎么吃是個大問題

那小白臉神仙沒回答，但我問題一出，他的臉就有些發(fā)紅。

我覺得奇怪，把那條比泥鰍大不了多少的小龍扔到他懷里，道：“這東西你自己處理，但你不得擅自離開蓬萊。”

“小仙肴思，謹遵前輩教導(dǎo)。”肴思捏著小龍的尾巴，甩了甩道，“走吧，我把你送到蓬萊門口，你自己回去?！?/p>

小龍嘰里呱啦的大叫：“叔你太卑鄙了，我才要留在……”它的嘴及時被肴思堵住。

過了一會兒，肴思來我山洞，已是孤身一仙了：“前輩，不知你想怎么吃小仙？”

雖然我很想生吃，但是修煉成一個高等級的美食家以后，我的覺悟制止了我。這么大的龍全生吃真的有點浪費了。我又出去撿回來那些被他破壞掉的草藥和蔬菜，挨個洗好放在灶臺旁，深思道：“呀，我的鍋有點小。”

肴思笑了，通身散發(fā)出不怕死的氣質(zhì)，他坐到我身邊，開始絮叨：“前輩，這鍋不是不大的問題，是它根本燉不熟我?！?/p>

我搖頭：“我是清蒸，海味清蒸才好吃?！?/p>

“好吧，不論煎煮烹炸蒸，這鍋都做不熟我。我這么跟你說吧，這天地間唯有太上老君的乾坤太極鍋能容得了我的肉身?！?/p>

這真是一個很別致的食材，還跟我玩溫馨提示，我想了想又問他：“那我不用鍋，烤著吃不行嗎？”

肴思：“……”

后來果然還是不行，我試了幾次，真像他說的那樣，做不熟。他蹲在我的鍋里，脫了上衣洗澡打坐，我在下面添柴瞎忙，卻一點肉香都聞不到。

“看來我得去借鍋了?！蔽覈@了一口氣，心想我沖破天庭禁制出去借個鍋回來會被罰嗎？應(yīng)該不會的吧，我都在蓬萊待了上千年了，難道出去透透風(fēng)都不行？

肴思穿好衣服，清秀得一塌糊涂，這個澡洗得他神清氣爽：“東海水域一天到晚都在瞎忙，忙到能快得肩周炎了，小仙一入蓬萊，就如脫胎換骨一般，期望淇連元君能夠多收留小仙幾日啊。”

“那是必須。”我心想還沒找到鍋，還沒吃到龍，我怎么可能放跑他，“你等著，我去去就回?！?/p>

好久不駕云飛行，法術(shù)倒沒落下，手指一翻，一朵祥云就被我招了來。我手指再一翻，就直直要往天邊飛去。本來一切順當(dāng)，可飛到蓬萊邊界的時候就像出現(xiàn)了一堵隱形的墻一樣，嘭的一聲就把我彈了回來。

由于我沖太快，彈力太大，直接讓我從云端跌落———

一雙溫暖的手將我接住，我覺得我的眼神一定渙散了，不然怎么會覺得肴思長得有幾分像我?guī)熥?？我張開口，試探地喊了一聲：“師尊？”

肴思眼神無比幽怨望著我：“你叫我什么？你拿我當(dāng)別人了是嗎，淇連？”

感覺他叫我淇連的時候……整個人都山雨欲來了，果不其然，蓬萊被烏云遮住，豆大的雨滴打下來，龍族擅長控雨，難道是我的口糧生氣了？

3 天庭婚介所的心頭大患

這傾盆大雨聲勢浩大，我操心我的藥圃和菜園，只能去勸肴思：“別讓這雨再下了，好煩啊。”

一聽我說煩，肴思的臉又黑了一層，仿佛我說的是他煩一樣，雨立刻就又大了一些。我實在受不了，只能哄著來：“你要是再鬧情緒，我就只能先嚼了你，讓你與我融為一體。雖然生吃這么大一條龍有損健康，但再不讓你停下來，我的山洞就要成水簾洞啦！”

肴思這才露出一點別扭的笑容：“融為一體是嗎？”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你先別急呀，做我的口糧要有口糧的自覺，你要高高興興的，保持肉質(zhì)的鮮嫩松軟，待我討來乾坤太極鍋，我們再從長計議，你想被做成什么味的都隨你挑?！?/p>

“你怎么向老君討?。客饷嬗刑焱サ慕?，你又出不去?！彪人嫉?。

我擺擺手：“你不知道，天庭婚介所每年都會到蓬萊給我介紹對象，我回回都沒讓他們進來，這次再來，我就讓他們幫我跟太上老君送個話，我們就等鍋自己被送來就好。等一下，我想起來了，外面有禁制那你是如何進來的？”

肴思突然別過頭去，將話題扯開：“也許我法力比較高強吧，哎呀不說了，你看雨停了。”

我點點頭：“是啊?！?/p>

外面的雨徹底停了，肴思的一身白衣丁點雨跡和褶皺都沒有，倒是我狼狽不堪。肴思問：“你為什么不答應(yīng)相親？獨自在蓬萊不覺得寂寞嗎？就不想讓別人陪著你？”

我未升仙的上千年前，時常會覺得寂寞，師尊讓我自己修煉我寂寞，師尊和別的女人說話我寂寞，師尊生我氣時我寂寞，別人在背后議論我說我是門派一患而師尊沒有反駁時，我最寂寞。

那寂寞的日子都過去了，我現(xiàn)在也許不寂寞。

“怎么不說話？”肴思將手放在我眼前晃了晃，神情好像有點緊張，“如果我這話觸碰到你的雷點了，請原諒我的無心，前輩?！?/p>

“唉，沒什么，就是覺得餓了?！?/p>

這句話說完就不見了肴思，我給自己剝了些豆子吃，又清理了一下山洞，才想起來我的口糧跑不見了。出洞尋找，在海邊找到了他。此時，肴思正蹲在那兒執(zhí)著一把很有品位的扇子扇著火，火上架著一口鍋，鍋里有條魚，魚湯翻滾，聞上去就叫人垂涎三尺。

我湊上前去：“你……”

“前輩不是餓了嗎？暫時吃不了我，就吃點海魚飽腹吧?！彪人疾敛梁梗又然?。

瞧瞧，多么感動的一幕啊，如果不是急于用筷子去撈鍋里的魚吃，我肯定抽時間滴上幾滴淚水贈予他。

正吃著香，我就察覺到蓬萊仙島的禁制又被破了，我嘆了一口氣，朝天邊望去，就見月老騰云駕霧而來。

月老蹦蹦跳跳地來到我面前：“淇連元君，好久不見啊，你看上去好開心??！”

我很想說開心的是你才對吧，但是我忙著吐刺沒說話。月老跟我打完招呼，直接跟肴思點了點頭。

“嗯？”他倆怎么認識？！我覺得不妙，皺眉道：“什么情況？”

月老拍拍我的肩：“你是天庭婚介所的頭號大患，我們?nèi)f里挑一幫你選的相親對象就是他?？磥?，很合你的眼緣是吧？你都沒趕他走。”

我：“……”

4 我傷過腦子你們別騙我

肴思長睫一眨，很從容地面對著我，淡定卻親切地問道：“還要再來一碗魚湯嗎？”

我生氣了，指著肴思大罵：“你算計我？”

肴思哼哼一聲道：“前輩，你留我在島上，何來我算計你？”

“我拿你當(dāng)口糧，可不是對象！”我又趕緊和月老說，“你回去以后幫我去太上老君那兒一趟，就跟他說我想問他借煮龍的鍋，讓他方便的時候給我送過來！”

月老摸摸胡子：“淇連元君，你要吃他，可有食材許可證？”

“那是什么東西？”

“龍族發(fā)展至今，脈絡(luò)輝煌，人人都知道龍族內(nèi)丹有各種意想不到的特殊療效，凡人想獵殺龍，妖魔想獵殺龍，你……也想吃龍，你覺得是那么簡單的事情嗎？看在肴思喜歡……哦不，是肴思自愿做你的口中物的分上，你和他結(jié)為仙侶即可。以后老夫就再也不來蓬萊煩你了。”

“想吃他必須要與他結(jié)成仙侶？真的是這樣嗎？手續(xù)好復(fù)雜。我腦子受過傷你可別騙我……”

“唉，要不是你那次大鬧天庭后傷了腦子，老夫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過來給你介紹對象，想找個人照顧你?？上暌堰^，你還是忘不了……算了不提了……”

有什么地方不對勁，但我又想不起來：“好，肴思我要了，你記得幫我去借鍋?！?/p>

月老嘿嘿一笑，駕云離去。

肴思站在我旁邊，端著一碗魚湯：“淇連。”

“你叫我什么？！”

“前輩。”

我哼了一聲：“你老實點！不然鍋借來了以后我就做酸辣龍吃，我辣死你?！?/p>

日子照過，肴思天天跑前跑后為我料理美味佳肴，滿足我的口腹之欲，每每把我撐得鼻子冒泡，指著他說：“你等著，下一餐鍋來了就吃你?！?/p>

然后下一餐，鍋又沒來，又是一桌美味在眼前。肴思眨著一雙流光飛舞的桃花眼，扇著名仙家題字的折扇，笑問我道：“前輩嘗試沒嘗試過另一種吃龍的方法？同樣能獲得多重功效，增進修為，還能循環(huán)利用，一用就能用上千百年的那種……”

我好奇：“不是我想的那樣吧？”

肴思扇子一收，扇柄放在掌心一敲：“前輩，正是你想的那樣———我們雙修吧?！?/p>

5 他還記得我，我預(yù)料之中

“升仙之后我就沒有了這方面的追求，增進修為還不如增進我的食欲來得重要，你這小龍，若再魅惑本仙，我就趕你走?！蔽页札埣兇馐菫榱藵M足口舌之欲，我本來就偏愛海產(chǎn)品那一類，何必要給自己找這麻煩？

肴思的眼皮耷拉了下來：“你飛升的那一天，我就在旁邊的池塘和泥巴玩，你見過我，你有沒有想起來？”

我搖頭：“你應(yīng)該聽說了，我腦子壞了，忘記了一些事，你說的應(yīng)該就在我忘記的那些里，一點印象都沒有。就算我見過你，然后呢？你想表達什么？”

他憋紅了臉：“我……我那日一見你就喜歡你，你金光閃耀踏云而去，我簡直要失魂落魄，打聽了好幾天才知道飛升的是誰……我還打聽了你好多的事跡……”

“也就是說我飛升的時候，你還是玩泥巴的小龍崽，等你長成大龍了，就想著要來調(diào)戲老仙人了？”我的年紀(jì)少說要比他大好幾百歲，作為食材他的膽子可實在是大。

“不是不是！你不老！”肴思連忙辯解道，“我就是想跟你說我喜歡你，說出來我就滿足了，只要能多陪你一天，就是我修來的福分?！?/p>

我道：“確實是你的福分，等鍋來了，你應(yīng)該就是我吃的第一條龍?！?/p>

肴思看了我一眼，點了點頭：“哦?！?/p>

在接下來等鍋的時日里，我釣魚，肴思跟著；我種菜，肴思跟著；我采藥，肴思跟著；基本上我干什么他都與我寸步不離，這委實讓人頭痛，感覺他的心態(tài)就跟民間話本子里講的羊愛上狼一樣荒謬。

不過，安靜的蓬萊因為他的存在與聒噪，增添了不少生氣。有好多精怪不知聽聞了什么，都從海里唯一一處沒有禁制的地方游進蓬萊。那處沒設(shè)禁制的地方，恰好是我留著缺口用來捕撈海產(chǎn)品的。

然后我自然捕撈出了好多奇怪的東西，比如海帶精、珊瑚精、章魚精、海蜇精……那些精怪一見到我，就兩眼冒星大喊大叫，喊的都是諸如：“啊！你就是淇連女神吧！你好美！”“女神大大給我簽個名可好？”“女神我們見你一面不容易啊，你大鬧天庭的時候帥斃了你知道嗎？”“女神大大我想以你為原型寫本書，過來要一下你的授權(quán)可以嗎？”

我也很激動，一時間這么多好吃的襲來，雖然聒噪，但是無所謂，我趕緊洗鍋煮水，還指示他們：“都脫了，我再去找點柴?！?/p>

等我抱著柴回來的時候，灶臺前只剩下一個肴思，我問他：“我的那些海產(chǎn)品呢？”

“跑了?！?/p>

“什么？怎么可能！”我轉(zhuǎn)頭就追，“讓我抓住了肯定全部爆炒了！”

手腕被肴思抓住，他冷著臉，天陰了：“好吧，他們都是我放走的，更確切地說是我趕走的，你不用去追了。”

我問：“為什么？”

肴思咆哮：“你不是說了要吃龍的嗎？龍還沒吃到嘴，那些東西隨隨便便就能染指你嗎？他們還想拉你的手，還想要你的簽名，你要是把口水滴到他們身上，他們肯定當(dāng)場就樂瘋了！我不答應(yīng)！”

我是第一次留意到他有這么一雙漆黑又明亮的眼睛。

作為我的口糧，他的嫉妒心可真是夠重的。

6 再見師尊，依然銷魂

我強烈懷疑月老沒辦實事，說好的借鍋，他給我借到哪里去了？

“怕是再等下去，你產(chǎn)崽了我都吃不到嘴里?！?/p>

肴思一聽，臉又一紅：“我沒有生孩子的功能，但是我有讓別人生孩子的功能。前輩，你感不感興趣？我可以跟你演示一遍?！?/p>

我聞到一股仙氣，不屬于我們倆的，一股又熟悉又陌生的仙氣。我沒搭理肴思，因為我猜測是我的鍋被誰送來了。

眼睛直直盯著蓬萊天邊，卻突然愣??！云端上的人，不是師尊又是誰？！

肴思直接現(xiàn)出原形，一聲龍嘯就撲過去：“何人敢闖蓬萊圣地？！”

“肴思且慢！”我伸出手，剛好抓住肴思的尾巴，肴思嗷的一聲又變成了人形，死死擋在我前面，雙眼噴射著敵意。我知道他為什么會有敵意，可能是因為師尊比他帥的緣故。

我?guī)熥鹨恢焙苡腥藲猓叩侥膬憾加信酥鲃雍退钣?，我也同樣審美正常，暗戀師尊，師尊走到哪兒，我的目光就跟隨到哪兒。師尊跟別人雙修，我在門口哭著等，師尊跟別人海誓山盟，我繼續(xù)哭著罵，直到師尊告訴我，讓我不要再那么關(guān)注他，讓我好好修仙，未來和他一道飛升成仙，不做師徒做仙侶。

我以為我等到了，卻終于還是錯過。我被他甩脫了。

既然甩脫得干干凈凈，現(xiàn)在又出現(xiàn)是為何？

我道：“你在凡間的那個小娘子也經(jīng)歷了不知幾世輪回了，你怎么舍得放下她，自己升仙？”

“連師尊都不叫了嗎？淇連?！睅熥鸶吒咴谏?，一身青袍，玉簪攏發(fā)，比原先更有氣質(zhì)。他說這話時，有三分調(diào)侃七分嗔怪，只才微微蹙了一下眉頭，就引得我差點條件反射地下跪。

我很不想認他，真的，但還是不得不認：“師尊?！?/p>

他還記得我，在我預(yù)料之中，我與他還會再見面，這也在我的預(yù)料之中。但是看著他毫無愧意地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還是心里難受。

師尊說他歷經(jīng)不知多少世，終于悟道修仙，一路扶搖，登得天庭，尋到蓬萊。

“天帝還沒有給我安排差事，這陣子，為師住在蓬萊可好？”

我應(yīng)了他，也不枉師徒一場。

7 我的口糧跑了

師尊辟谷，但不戒茶，我伺候著沏茶，八分燙的蓬萊山泉水一沖，陽羨茶就舒展開葉片，香氣撲鼻。

他端起一杯放在鼻尖聞了聞，然后道：“這么多年過去了，你還偏愛這口味？”

我并不喝茶，以前不喝，現(xiàn)在更是不喝，他一直都不記得。蓬萊物產(chǎn)豐富，我只是記得他喜歡，就采來陽羨茶給他喝。

師尊用杯蓋撥了撥茶葉，然后問我：“剛才那小子是誰？”

我想說是我的口糧，但是不知是不是自尊心作祟，我改口道：“肴思是我的仙侶?！?/p>

師尊手下的動作一停：“他比你小幾百年吧？”

“年紀(jì)小不妨事，倒還算知趣，特別是他深得雙修法門，在床上特別稱心可愛。”

師尊將杯子磕在桌上，道：“為師累了，就先歇息了。”

我彎腰告退。在自己的守地蓬萊，這是我唯一一次卑躬屈膝，想來倒挺心酸。我沒什么需要卑微的，所以我又挺直了腰板。

師尊住在蓬萊，我看向他的時候他從來都不看我，可若我轉(zhuǎn)眼去看別處，就會用余光發(fā)現(xiàn)他正在瞧我，瞧得是目不轉(zhuǎn)睛，仿似要看進骨頭一般。

我感覺有哪里不對勁，又過了好幾天才想起來，我的口糧———那條小白龍跑了。果然是小白臉，答應(yīng)好的要被我吃，怎的臨陣脫逃了？

我很生氣，后果很嚴重。我對師尊道：“師尊可否助我突破這蓬萊禁制？我想出去找個人?！?/p>

師尊掃我一眼，道：“既然他人不愿再做你的仙侶，何必上趕著去找，也不嫌丟人？”

我繼續(xù)吹牛：“沒辦法，我冷落他了，他生氣跑了，我自然要哄著追回來，這就是愛情的小趣味啊?！?/p>

到底是師尊厲害，我沖破禁制直取東海。早先被我釣到的那條像泥鰍般大小的小龍化為了人形，正堵在龍宮門口遛魚逗蝦，一見我來，興奮地大叫一聲：“女神大大！”

我咽了咽口水，克制地問道：“你叔呢？”

“在里面呢！”

我疾步走進，好不容易把肴思尋著，他化成了龍正窩在床上半死不活，我想給他個教訓(xùn)，于是決定當(dāng)場生吃了他，或者吃上一半。嘴都咬上去了，才發(fā)覺觸感不對，肴思化成了翩翩公子躺在榻上，而我，咬著他的臉……

肴思：“你……”

“我……”我是想解釋一下，我是來吃他的，可他好像誤解了什么，臉一紅撈下我的脖子就對著我的嘴唇啃上了。我很憂心，要不是他力道不夠大，我還以為他要吃我，真是反了天了。

啃完之后肴思就跟在我后面回蓬萊了。臨走時他還和家里人握手告別，他的那些親戚對他說的話都是類似于“恭喜你啊，終得夙愿”這樣的話，我很不懂，他都要喪生蓬萊了，算得哪門子夙愿？

回去以后，肴思就跟我黏黏膩膩，甚至當(dāng)著師尊的面都不肯分開。為了演戲，我就盡管讓肴思拉啊抱啊的，顯示我們真的是仙侶。肴思也演得很賣力，三番五次想把我往床上拐帶，都被我瞪了回去！

師尊終于有一天看不過眼，他問我：“你現(xiàn)在心里裝的是誰？”

我沒答，反問他：“師尊當(dāng)年為何要騙我？說要一起升仙做仙侶，為何拋棄我去和別的女人結(jié)親，置承諾于不顧，置前途于不顧，都是為何？”

“為師經(jīng)過這么些年才真正看明白，想要與誰長長久久，這不，我還是來找你了。淇連，不要任性了?！彼ㄩ_懷抱，“來，到為師這兒來，為師疼你?！?/p>

我頭腦發(fā)暈，腳步虛浮，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只聽肴思跟我嘶吼：“他是你的心魔！淇連！不要信他?。?！”

我的心臟特別疼，眼前浮現(xiàn)出好多畫面：我升入天庭后四處找他，卻遍尋不見；我找司命要觀塵鏡一看，他正在和別的女子行洞房之禮……憤怒在胸膛燃燒，我的眼里全是熊熊烈火，我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神擋殺神，見什么砸什么，將天庭攪得一鍋亂。

攪完之后我就準(zhǔn)備跳誅仙臺，準(zhǔn)備灰飛煙滅了斷自己。天帝見我是可憐女子，派人將我攔下，好言相勸，讓我做了蓬萊一介散仙。

依稀記得，月老每年常來蓬萊，跟我說的話都是：“你該度劫了！這將是千年難遇的至尊情劫，你要先相相親，談上一段感情，這樣才能幫你好好度過劫難?。　?/p>

還依稀記得，肴思身著白衣?lián)u著折扇，一派風(fēng)流地站在蓬萊之地對我道：“小仙肴思，特來跟前輩相親，前輩覺得我如何？”

眼前的師尊突然一躍而起，銀發(fā)飄散于空中，雙眼赤紅：“為師教導(dǎo)你一世，豈能容小兒在此胡言！”

我從他的眼里看到自己，同樣是雙眼赤紅，有如魔怪。他捏了腰間緞帶一甩，就幻化出一把長劍，伸手直直朝多嘴的肴思揮過去。

我怎能允許口糧被戳成篩子，那多影響口感，于是祭出法力與他對抗。蓬萊仙島烏云翻涌，邪風(fēng)四處亂刮，我的菜園藥圃被毀得一干二凈，心也是一樣。

上回是師尊負我，我大鬧天庭，這次是師尊在我蓬萊動武，我亦不能眼睜睜隨了他。酣戰(zhàn)多時，難舍難分，我道：“謝師尊，如今我終于能夠放下你！”

師尊的面容慢慢變得可怖，也不知是誰的血灑向大地，又是誰的劍刺入了誰的身體里……

我只聽到一聲凄慘的叫聲———

“淇連！”

8 尾聲

我過了幾百年才醒過來，肴思再也不是一條瀟灑風(fēng)流的小白龍了，他疲憊滄桑地坐在我旁邊，見我醒來還一時難以置信：“前輩……”

接著他就撲過來淚灑我身：“前輩我以為你再也不會醒了，你還沒有吃到龍肉你怎么能放棄。大鬧天庭時你敗給了心魔，毀害無數(shù)，這回你終于戰(zhàn)勝了心魔。恭喜你前輩，我好愛你！”

他就像個稚兒，單純又可愛，我擦擦他的淚痕，道：“肴思，我夢見你問我問題，你問：‘前輩覺得我如何？”

肴思慢慢抬起頭來，神情緊張：“那你是怎么答的？”

我微微一笑：“我說好，我覺得你非常好，沒有人能比你更好了?！?/p>

肴思激動地壓上來對我又親又啃，嘴里嘟嘟囔囔的說著一些胡話。他看守我很久，幾乎沒有好好休息過，不僅修為停滯不前，連頭上的龍角都變不回去了，精力也特別差。

我戰(zhàn)勝了心魔，也修養(yǎng)得當(dāng)，頓感神清氣爽。我問他：“要不要本仙渡一點修為給你？”

他的臉立馬就紅成了天邊的晚霞：“你……你說的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你同意與我雙修？”

我拉起一小撮他的頭發(fā)放在鼻尖嗅了嗅，道：“就像你說的，吃龍有百八十種吃法，能循環(huán)利用的辦法也許才是上品。”

“絕對是上品！”肴思頭頂?shù)凝埥呛孟穸读硕?，他蹬掉鞋子，立馬爬上了我的床……

我終于吃了一條龍。

但是事后又覺得有點不對勁，這到底算我吃了龍，還是龍吃了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