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三分鐘

侯擁華

男人和兒子在一起有一句口頭禪：等你三分鐘。

兒子斜著眼，瞥了男人一眼，氣哼哼地問：“老爸，為什么每次只等我三分鐘，五分鐘不行嗎？”男人聽了，先皺皺眉頭，然后笑著，堅決地搖了搖頭。

開始的時候，兒子把男人這句話當作耳邊風，后來就知道不行了。

有一次，男人到學校接兒子放學回家，兒子下樓后發(fā)現(xiàn)作業(yè)本忘拿了，轉身上樓去取。男人望著兒子慢吞吞的背影高聲喊：“等你三分鐘，快點下來啊！”兒子并不理會，還是慢吞吞的。等兒子再次出現(xiàn)在樓下的時候，男人已經不見了。兒子蹲下身子號啕大哭。從此，兒子開始把男人的那句口頭禪當作金科玉律，嚴加遵守。

男人自己也知道，這樣要求有些苛刻，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但他仍然堅持這樣做。更多的時候，男人把它看成是一個模糊而積極的行為準則，比如，一份工作，別人需要五天做完，在男人看來，努力做，只需要三天。男人堅守的是他內心認定的那個時間。因為從不拖延，男人的工作出類拔萃，成了大家公認的榜樣。

父親做得好，兒子當然也要跟著學?？蓛鹤邮冀K不理解父親，他總想知道“只等三分鐘”的原因，可男人始終笑而不答。

兒子就去問母親，摟著母親的脖子撒嬌。母親聽了，只是淡然一笑，說：“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就這樣子，沒什么理由，也沒什么故事。”

兒子不信，認定這其中必有原因。他自己揣摩著，難道老爸曾經在感情上受過刺激？沒事兒的時候，兒子總是偷偷琢磨老爸那句口頭禪的深意，漸漸地，他也悟出幾分做人的道理，學習成績倒也很是喜人。

兒子始終認定，這句話的背后，一定有一個故事。

兒子十八歲那年的一天，男人破天荒地帶著兒子坐火車遠行，兒子欣喜若狂地跟著男人走了。

那天，火車來到一個偏僻小鎮(zhèn)。下了火車，在一個小站的入口處，望著轟然駛去的火車，男人對兒子深情地講述起來—

四十年前，一個男孩隨父親坐火車去遠方看親戚?；疖囬_到中途，男孩忽然想上大號。父親皺著眉頭用手指了指火車上的衛(wèi)生間，對他說，去那里解決就行?？赡泻⒍自谀抢锇雮€小時，愣是沒拉出來。

從里面出來的時候，他臉紅紅的，哭喪著臉對父親說，在野地里拉習慣了，在這種地方拉不出。父親看了看他，跺了一下腳，拉著他的手急匆匆去找乘務員。一個女乘務員告訴他們，再過十分鐘，火車要在前方一個小站停五分鐘，到時候，就到那里下去解決吧。父子聽了都很高興。

十分鐘后，火車果然在一個小站停了下來，那個小站特別偏僻，不過是荒野里的一個小站臺而已?；疖囈煌＃瑤酌持蟀穆每途团旁谲囬T口，拼命往上擠。父親著急得直瞪眼，男孩又嚷著說自己憋不住了。

情急之下，父親抱著他從車窗口直接丟出去了，一邊沖他大聲說：“火車只停五分鐘，我等你三分鐘，拉完了趕快回來！”

那一刻，男孩早已憋不住了，哪還顧得上答應，腳一著地就飛快地跑下鐵道，閃身鉆進玉米地。剛脫下褲子，男孩不自覺地回望了一眼，結果看見車窗口一張男人的臉—父親正咧著嘴沖他笑。男孩的臉騰地紅了，提上褲子，拼命往玉米地深處鉆。男孩一邊跑，一邊聽見父親斷斷續(xù)續(xù)的喊聲：“別跑太遠，別跑了……”

那天，他跑了很遠才停下來，轉回頭，發(fā)現(xiàn)看不見一個人影了，才又蹲下身子。

就在這時，一聲長長的火車鳴笛聲從遠方傳來，然后就是火車“咔嚓、咔嚓”的奔跑聲—火車已經出發(fā)了。

“爸爸，等我，爸爸，等我……”

男孩急得哭喊起來，可是，他始終聽不到父親的回應—那一刻，父親的呼喊聲被火車震耳欲聾的奔跑聲淹沒了。

后來，男孩被當?shù)氐囊粦羧思沂震B(yǎng)。十五歲那年，他按照童年的模糊記憶，偷偷跑出來，坐上一列火車去找尋自己的親生父母，可是一下火車，他就傻眼了—他不知道該去哪里。那次，他灰溜溜地坐火車原路返回，回到家后，挨了養(yǎng)父養(yǎng)母一頓臭罵。二十歲那年，他利用大學整個一個暑假的時間重新出發(fā)，經過一番周折，終于找到了生養(yǎng)自己的小村莊。

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大雨傾盆，他站在一座破敗的土房子前失聲痛哭。淚水和著雨水，將他的心澆得冰涼冰涼。聽村里老人講，父親將他弄丟的那年，也曾多次沿途找尋，可都一無所獲。過了幾年，父親抑郁而終，母親則另嫁遠方。

講到這里，男人揪著自己的頭發(fā)泣不成聲。

男人說，當年我爸說，等你三分鐘，就是三分鐘，我為什么就不遵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