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靜
春光透過南面的玻璃窗,照在我的辦公室里,暖洋洋的,辦公桌上的香雪蘭,一股一股的香撲鼻而來,看看表,差兩分鐘十點(diǎn)。我像往常一樣,走向南面窗底下那張桌子邊,輕輕地按響了播放器上的按鈕,頓時,廣播里傳來甜美的女聲:“各位老師、同學(xué)們,上課時間就要到了,請?zhí)崆盎氐浇淌覝?zhǔn)備上課!”我站在窗邊,往樓下望,孩子們像遷徙的鳥,向著教學(xué)樓叫著吵著飛奔而去。我順勢往東北面的鐵柵欄那兒一看,又看到了她,她雙手緊攥著鐵欄桿,臉幾乎也貼了上去,孩子們已經(jīng)統(tǒng)統(tǒng)進(jìn)了教學(xué)樓,校園里一下子靜了下來,她依然站在那兒,雙手慢慢松開柵欄,用右手背擦擦眼部。她似乎在哭。
我已經(jīng)見過她十多次了吧,總是雙手抓著柵欄站在那里,那時,正是我們的鈴聲響起時。我走下樓去,她還在,隔了柵欄,我見她,眼圈紅紅的,臉頰上分明有剛剛風(fēng)干的淚痕。她見了我,眼神有些躲閃。我沖她笑笑,她的嘴角動了動,說:“老師,你沒上課?”我點(diǎn)頭:“我不教課的?!薄澳牵⒄`你點(diǎn)功夫,我問你點(diǎn)事兒?”她眼光里滿是懇求?!昂茫銌??!薄澳銈兘裉斓膹V播怎么換了?”“哦,剛剛換了新的,以前那個壞了,怎么了?”她突然“哇”地一聲就哭了,眼淚像兩條小溪,順著面頰流下。她的身子一軟,順勢倚到了柵欄上,隔了柵欄,我慌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大姐,你怎么了?”
她告訴我,我們以前廣播里的聲音,是她獨(dú)生女兒的。半年前,剛剛大學(xué)畢業(yè)的女兒得了癌癥,一個月前撒手西去了。她在整理女兒的遺物時,從日記本里得知,女兒大一那年暑假在一家音像店打工,曾給一所學(xué)校錄過一個光盤。她順著女兒日記里的校名幾經(jīng)輾轉(zhuǎn)找到了這個學(xué)校,每天,她都會來這里,只為聽一聽女兒的聲音,看著孩子們,伴隨著這聲音跑進(jìn)跑出,就像看到了女兒,那顆凄涼的心,就像有了一絲縫隙。
怎么就壞了?怎么就壞了?就這么點(diǎn)念想了呀!她喃喃著。面對一個失去獨(dú)女的五十歲母親,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是隔了柵欄緊攥了攥她的手,告訴她,我找一下,看看能不能修好。
回到辦公室,我翻出那個舊光盤,小心地裝到光盤袋里,去找一個朋友幫忙。兩天后,從朋友處拿回重新刻制的光盤,我向校長說明了情況,校長同意我將這份光盤送給她。我滿心歡喜地把光盤送給她時,卻沒有看到她臉上開心的表情,她伸出的手,又“倏”地縮了回去,說,我不能要,不能要啊,如果我一個人在家里天天聽她的聲音,我會瘋了。
我無計可施,五十多歲的女校長是個善良的人,親自請她到校長的辦公室。從那一天,她成了學(xué)校的義工,從那一天,校園的播放器又用上了那段聲音。她奔走在校園里,做清潔工的工作,也去廚房里幫廚,還幫著孩子們洗衣服,輔導(dǎo)作業(yè),孩子們有了矛盾,她就如同一個媽媽,耐心地調(diào)解,摟摟這個孩子,摸摸那個孩子,滿臉的慈愛與微笑。
有一天,我聽見,那個叫“嬋兒”的女孩,依在她的懷里,臉貼在她的臉上,甜甜地叫她“媽媽”。上課鈴聲響起時,伴隨著那段甜美的聲音,“嬋兒”戀戀不舍地從她懷里出來,奔向教室。
不久,她合法收養(yǎng)了“嬋兒”?!皨葍骸笔前肽昵氨凰蛠淼?,她的家人死于一場大火,她還沒有從失去家人的陰影里走出來。如今嬋兒成了這所孤兒學(xué)校里,唯一一個有“媽媽”的孩子,彼時,她有了媽媽,她有了女兒,她們臉上的笑容漸漸多了起來,看得出,那微笑,就像一朵開在心尖上的花兒,植于肉里,長于心中,經(jīng)過痛苦的生根,發(fā)芽,長葉,打苞,懂得了珍惜、知足與感恩,呈現(xiàn)出最炫最美的瓣瓣馨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