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平安
我住過的那些時光
文+平安
住在南七一間平房時,我們的鄰居是對工人夫妻,男的臉上還有一枚紫色的碩大胎記,即便如此的不同尋常,還是會迅速淹沒進人海里。他們有一個非常美麗可愛的女兒,每天早晨,男的都會準點跨上自行車,馱著花朵一樣的女兒去幼兒園,女的有時會穿著拖鞋追出來,又給女兒加一件小背心。那是一家很有名氣的幼兒園,他們滿意地說,光贊助費就上萬的。
后來搬到望江路,對門起先空著,有天終于被租了出去。房客是對年輕男女。女的總是先到家,然后,門被敲響,男的拎著公文包回來了。女的沖出來——啊,親愛的——把胳膊吊上男的脖子,吧嗒親上一口。這是我小時候看外國電影,每每見到覺得又好看又難為情的經(jīng)典片段。他們擁抱的背景,是大開的簡易鐵門,水泥地,舊家具。別問我為什么知道的這么詳細,我是從我家這邊的貓眼里,偷窺到的。
再搬到北門,鄰居也是最最尋常版本的中年夫妻。男的身材不高,喜歡捧一個水杯,踱著四方步子,掛著若有若無的親善的笑,閑閑地走,遇人總能聊那么幾句。女的總穿一身紫紅工作服,厚厚的帆布,胸前有某廠標識,四季里,長袖換到短袖。印象中,她一直裹在那筒子一樣的工作服里,幾乎沒見她嘗試過其他。他們也有個女兒,大了,背書包匆匆上下,我們微笑,卻不大說話。
從北門搬向了南門后,夏天回北門收拾房子,恰好遇到過去的女鄰居從門洞里急急地出來,還是一身紫紅衣裳,見到我們,驚喜地停下,一番熱烈地小敘。她說女兒剛考上了一中,就要去住校了。我們連連道喜。她彎腰摸著我的孩子的臉,擺手說哎呀哎呀也就那樣,一臉的笑卻是直達內(nèi)心的,整個人煥發(fā)出一種別樣的歡欣光彩,是舊舊的紫紅衣裳都遮擋不住的。
現(xiàn)在,我們的鄰居是三代同堂的一大家,小兒子雖在小區(qū)里另有住房,卻早晚都喜歡賴在父母兄長這里,好像結(jié)了婚,老婆卻不大來。這個小兒子,最喜歡唱童安格的歌,每天早晨來我們這棟樓報到,都是歌聲先飄上樓的。有時晚上,很晚的晚上,我家這邊只開了個暗暗的小燈,小孩早已睡了。忽然聽到對門響亮的關(guān)門聲,跟著——你說我像云,捉摸不定,其實你不懂我的心——那一瞬間,我似乎看到每一層樓道的感應(yīng)燈,都刷刷地亮了。還有一天,他和他的老婆走在我前面,他老婆背雙肩包,扎馬尾辮,他在后面怪聲怪氣喊——喂,前面誰家的小姑娘——暢快淋漓地扮演著地主惡少的角色。我在后面,目睹這一場情景喜劇。
突然間想起——這些各住在一段時光里的鄰居,是源于昨晚翻的催眠書,一篇講臺灣民歌的短文,在看到侯德健、羅大佑、李宗盛等熟悉的名字之后,又看到一首歌詞,叫做《八又二分之一》,而我完完全全沒有聽過的——
微雨的城市,塞車的黃昏,風(fēng)里斷續(xù)傳來熟悉的旋律。
擁擠的人群,陌生的少女,似曾相識的面容拍醒青春的記憶。
搬家的前夕,惆悵的情緒,孤獨翻閱著零散發(fā)黃的日記。
動人的電影,暗暗的角落,一個愁悒的女人眼里淚光閃爍……
或許是因為“搬家的前夕”幾個字眼,在略有些惆悵而文藝的歌詞里,我曾經(jīng)的以及現(xiàn)在的鄰居們,陸陸續(xù)續(xù)撥開塵埃,從眼前緩緩走過。他們的具體容顏,很多我都不記得了,或許在擁擠的步行街,搖晃的公交車,超市的生鮮肉柜前,也有過擦肩、并肩的交集,卻互不相識,平房鄰居的美麗女兒,是不是已經(jīng)長成,我完全陌生的小少女了。
我的日常生活,多半是一種極其通俗的忙碌,為著吃喝。值得欣慰的是,還有那么一些少少的機緣時刻,整頭整腦的思想忽然綻放一朵微弱的燭光,尤其夜深人靜時分,家人的鼾聲陪伴下,獨自,為某一本書,書里的某幾句話打動,也忽然就因此,拾起很多流水過往——原來,從前不曾在意過的生活布景一樣的微小的人和事,如今得閑想起來,就是曾經(jīng)住過的,每一段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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