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清末民初的社會文化語境中,梁啟超對《哀希臘》的初次譯介引發(fā)了國內眾多知名學者對其的屢譯不衰,喚醒了他們的社會理想和革命斗志,促進了中國化拜倫形象的構建。本文聚焦“五四”前后梁啟超、蘇曼殊和查良錚三位翻譯家對這首詩的不同譯法,在賞析他們譯作的同時,從翻譯風格論的視角給予關照,以展示《哀希臘》漢譯是如何從文言舊詩體一步步向白話新詩體過渡的。其間,譯者的翻譯風格在無形中得到了空前彰顯。
[關鍵詞]翻譯風格論;詩歌翻譯;《哀希臘》
[中圖分類號]H1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4)10-0060-02
《哀希臘》(The Isles of Greece)出自英國著名詩人拜倫的長詩《唐璜》(Don Juan)的第三章第86節(jié),全詩共16小節(jié),其譯文最早見于梁啟超的《新中國未來記》第四回,但只節(jié)譯了其中的兩小節(jié),他的譯介在當時沉悶的中國詩壇引發(fā)了不小的轟動,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本文通過對梁啟超、蘇曼殊和查良錚三位譯者的《哀希臘》譯介的分析,以劉宓慶《翻譯風格論》中的風格系統(tǒng)理論為指導,旨在探討風格翻譯對譯詩內容和語言結構究竟起了何種作用,進而揭示他們的翻譯對當時政治、思想和文化的重大影響。
一、風格理論與翻譯研究
“風格不可譯”曾幾成定論,作為文學藝術的表現(xiàn)形式,譯者既要忠實原作的思想內容,又要忠實原作的語言風格。所謂“語言風格”是指作家在自己的作品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獨特精神氣質和創(chuàng)作個性。它發(fā)之于內而形之于外,是貫穿于一個作家的所有作品中的鮮明的、具有一定穩(wěn)定性的個性特征。①它由原作內容自發(fā)產生,是譯者在題材選擇、人物刻畫、語言運用和表現(xiàn)手法等方面融合的產物,具有自身獨特的美學價值和藝術追求。我國著名學者劉宓慶指出,翻譯風格論“關注的中心是原語風格意義的所在,以及在對原語的風格意義進行分析的基礎上獲得譯文風格對原文風格的‘適應性’(adaptability),而且還包括如何使譯文在與原語的對應中力求在風格表現(xiàn)上做到‘恰如其分’(appropriateness)”。②故而風格翻譯的關鍵在于與原作風格的“適應性”和“恰如其分”。譯者在進行翻譯之前,首先應發(fā)現(xiàn)并找出原作的全部風格意義和風格標記,進而在保證風格可譯性的基礎上,通過一定的翻譯技巧和表現(xiàn)手法譯出符合譯語讀者期待視野的譯文。我們在談論翻譯中的語言風格問題時,主要指翻譯作品時要順應語體風格和時代風格。同一譯者在不同時期的語言風格會有所差異,這就“要求譯者面對時空差有的放矢地調節(jié)風格翻譯的實施手段”;③同時,不同譯者之間也會有很大差異。
查閱近十年的文獻資料,多將風格理論囿于語言結構和主觀印象的框架內,多是對文章詞章程式和翻譯技巧層面的狹義的風格審視。這“在最大程度上抹殺了文本話語與翻譯的文化或思想的能產性,消解了翻譯文本及翻譯活動本身作為文化行為內在邏輯的歷史張力”。④基于此,本文擬從翻譯風格論的視角予以關照,將狹義和廣義風格相結合,著重探討譯者在表現(xiàn)手法、精神氣質和審美主體三個廣義的風格層次中的作用,以期能更好指導翻譯實踐。
二、《哀希臘》譯本的風格解讀
始于20世紀70年代的以譯本為中心的翻譯觀逐漸取代了傳統(tǒng)的原著中心論,從而引發(fā)了一場譯學研究的范式變革,其中許多譯學觀念和研究方法值得借鑒和參考。以我國著名學者劉宓慶為例,他在《翻譯的風格論》一文中,將風格研究分為兩方面:形式標記分析(狹義的風格分析)和非形式標記分析(廣義的風格分析)。形式標記分析是我們借以識別風格的最重要的手段,因為任何風格設計都通常首先考慮如何將它賦形于語言。因此,他將風格的形式化標記體系分為六類:音系標記、語域標記、句法標記、詞語標記、章法標記和修辭標記。而非形式標記分析包括:其一,表現(xiàn)法,即作家對題材的選擇、處理方式及技法;其二,作家的精神氣質,即作品的語言形式、思想內容及情態(tài)風貌,無不受作家本人的精神氣質的支配,這是翻譯中最容易忽視的審美分析層次;其三,審美主體因素,即對作品本體外的意境、神韻、情致等的審美感應取決于接受者的審美個性,期待接受者參與挖掘作品風格的美學價值。⑤基于上述理念,再來考察具有代表性和可操作性的原詩第一節(jié),對其進行分析和探討,就會發(fā)現(xiàn)拜詩在漢語文化語境背后不同時期的風格特征和順應性翻譯過程。為便于討論,我們先來看看引起問題的《哀希臘》原文和三位著名譯家的譯文,以作典范:
原文:The Isles of Greece,the Isles of Greece!Where burning Sappho loved and sung,
Where grew the arts of War and Peace,Where Delos rose,and Ph?bus sprung!
Eternal summer gilds them yet,But all,except their sun,is set.⑥
譯例一: 咳!希臘啊,希臘啊!你本是和平時代的愛嬌,你本是戰(zhàn)爭時代的天嬌。
“撒芷波”歌聲高,女詩人熱情好,更有那“德羅士”、“菲波士”(兩神名)榮光長照。
此地是藝文舊壘, 技術中潮。即今在否? 算除卻太陽光線,萬般沒了!
(梁啟超 譯)
譯例二:巍巍西臘都,生長薩福好。情文何斐亹,荼輻思靈保。
征伐和親策,陵夷不自葆。長夏尚滔滔,頹陽照空島。⑧
(蘇曼殊 譯)
譯例三:希臘群島呵,美麗的希臘群島! 火熱的莎弗在這里唱過戀歌;
在這里,戰(zhàn)爭與和平的藝術并興, 狄洛斯崛起,阿波羅躍出海波!
永恒的夏天還把海島鍍成金, 可是除了太陽,一切已經消沉。
(查良錚 譯)
《哀希臘》的三個譯本在思想內容與遣詞造句方面與原作基本相符,但翻譯風格卻迥然不同。梁譯是在學生羅昌口述的基礎上用元曲的形式翻譯的,他把原詩的六行用曲牌的形式譯為十行,采用“譯意不譯詞”的翻譯手法使譯文填襯得當,并將翻譯的重心放在譯文的思想內容而不是它的表現(xiàn)形式上。他對原詩作了一定程度的改寫,使其翻譯帶有明顯的政治傾向和價值取向,有意識地突出了譯語文化本位,為不懂英語的國人成功塑造了拜倫的英雄形象。他將原詩的詩性特征和審美特征棄之不顧,以“藝術審美的失落來換取民族國家意識的增強”。{7}他套用中國傳統(tǒng)的詩歌藝術形式——曲牌來迎合當時作為主要讀者的受過良好教育的知識分子,以這種給他們天然親近感的“舊風格”來翻譯為了實現(xiàn)救亡圖存和開啟民智的宏偉政治目標的“新意境”。
而蘇譯卻使用傳統(tǒng)的五言絕句將抑揚格四音步的原詩譯成每節(jié)八行的中國古詩體,節(jié)奏一輕一重,聲調一起一伏,富有樂感。譯詩受老師章太炎的影響,善用僻字,語言雅馴,講究韻律,對仗工整,卻晦澀難懂,有損平淡中見奇的古樸風格。他的譯詩表現(xiàn)出“超功利的翻譯觀、非政治化的主題選擇和典雅的譯詩語言,旗幟鮮明地贊揚創(chuàng)造與戀愛的崇高情感”,{8}自然有別于政治化的詩文但富有詩的神韻和感染力。“蘇曼殊心目中的拜倫并不是政治化的詩人或革命家,而是人性和美的代言人。”{9}他的譯詩實現(xiàn)了功利化向藝術化的轉變。
查譯使用通俗曉暢的現(xiàn)代白話文體,在歸化翻譯的基礎上力求忠實于原作的思想內容和文體風格,較其他兩首古體譯詩,恪守原詩ababcc的韻式和詩行,語言優(yōu)美,韻律整齊,讀來給人親切隨和、朗朗上口之感,獲得了譯文風格對原文風格的“適應性”和“恰如其分”。它順應了譯文讀者的期待視野和譯文的社會效用,符合所處時代的社會時尚和文風,和其他譯者的自由發(fā)揮相比,準確地表達了譯文的整體效果。
三、結語
出于考慮所處時代讀者特定的期待視野和社會效用,在清末民初這個救亡圖存的文化語境中,梁譯和蘇譯淡化了原詩的詩性追求,強化了譯詩對于讀者愛國之心的呼喚,旨在以希臘古今對比的巨大反差激起國人抵抗侵略,重獲自由之情,但較大的自由度并未換來較高的準確度。相較前兩位,現(xiàn)代化的查譯更多地是對原詩詩性和藝術審美的追求,較小的自由度換來了較高的準確度。通過對拜倫《哀希臘》的研究,我們得出結論:文學翻譯應是特定時期特定文化中,譯者基于當時主流翻譯規(guī)范和讀者期待視野,恪守原詩形式和內容而進行的準確而達旨的翻譯過程。
[注 釋]
①鄭海凌:《風格翻譯淺說》,載許鈞《翻譯思考錄》,湖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328~329頁。
②③⑤劉宓慶:《翻譯的風格論》,載楊自儉《翻譯新論》,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583~608頁。
④傅勇林:《文化理念、思想框架與譯學范式》,載羅選民《結構·解構·建構:翻譯理論研究》,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122頁。
⑥{8}廖七一:《中國近代翻譯思想的嬗變》,南開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39頁、第61頁。
{7}廖七一:《梁啟超與拜倫〈哀希臘〉的本土化》,《外語研究》,2006年第3期,第49頁。
{9}廖七一:《現(xiàn)代詩歌翻譯的“獨行之士”——論蘇曼殊譯詩中的“晦”與價值取向》,《中國比較文學》,2007年第1期,第73~7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