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者謝泳說:“過去的教授是手工生產(chǎn)的,少,也就值錢;今日的教授是機器生產(chǎn)的,多,也就貶值了?!逼鋵?,值錢與否,與量關(guān)聯(lián)不大,與質(zhì)才密不可分。所謂的“質(zhì)”,是學問,是風骨,是個性。同樣是教授,光是“說話”這個方面,當年的教授就遠比眼下的教授可圈可點。
比方說張東蓀,他是著名的哲學家,早年在上海光華大學做教授,還是文學院院長。張東蓀這個人,在政治上“茍有主張”,喜歡“獨往獨來”。當時,學校在不知不覺中有了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那就是每次校務會議開始時,主持人都要恭讀總理遺囑。一次忍了,兩次忍了,三次、四次還是忍了,最后,張東蓀生氣了——“下次再讀遺囑,我就不來了?!碧锰迷洪L,公然在校務會上唱反調(diào),膽子不是一般大??蓪σ粋€老牌自由主義知識分子來說,不反感這樣的形式主義才讓人奇怪。
張奚若的傲骨也令人嘆服??箲?zhàn)期間,他曾做過國民參政會的參政員。在參政會上,他三番五次地“炮轟”國民黨的腐敗和獨裁。一次,張奚若又大鳴大放,把蔣介石也給惹怒了。蔣介石中斷了他的發(fā)言,可他比蔣介石更憤怒,竟然眾目睽睽之下甩手而去。后來,參政會秘書處又要他參政,并寄來了邀請函和路費,可人在昆明的張奚若回電說:“無政可參,路費退回?!敝?,他再也沒有出席過參政會。
那個時候,敢與蔣介石叫板的教授并不鮮見,國學大師劉文典便又是一個。劉文典在安徽大學做校長時,蔣介石特地指名要去視察,可前后幾次都遭到拒絕。有人勸劉文典識相,劉文典不以為然:“我劉叔雅并非販夫走卒,即是高官也不應對我呼之而來,揮手而去。蔣介石一介武夫耳,其奈我何?”幾經(jīng)折騰,蔣介石總算去了安徽大學,可當天的校園冷冷清清,無人歡迎。蔣介石大為光火,與劉文典談了幾句便大聲訓斥,劉文典不甘示弱,罵蔣介石是純粹的軍閥,根本不是東西,罵不解氣還動起了手腳。被蔣介石送進大牢了,他照樣不屈不服:“寧以義死!不茍幸生!”不過,經(jīng)此一戰(zhàn),劉文典打出了威風,打出了志氣,也打出了名氣??梢?,讀書人也不是好欺負的!
東南大學國文系主任錢基博也是不畏權(quán)勢的教授。一天,他正在辦公,文學院院長梅光迪領(lǐng)來一人,說:“這是支偉成先生,蔣總司令介紹給校長的!”說完,還遞上了蔣介石的親筆信??慑X基博不管對方來頭,不假思索道:“總司令給校長的信,我不敢看!不過,我覺得總司令可以委任一軍長、師長,而沒有資格聘用教員,因為不在他職權(quán)以內(nèi)!”支偉成聽了大窘,又取出段祺瑞、孫傳芳的兩封信。原來,這兩位“大人物”也賞識他,可錢基博還是不買賬。支偉成惱羞成怒,不由追問:“國文系能否聘我為教授?”錢基博慢條斯理,說:“正在擬訂聘用條例,如果先生符合條件,即使沒有總司令的信也會聘用;如果不符合條件,有誰的信也難以從命?!?/p>
中西兼通的文化學大師陳序經(jīng)一生秉持父訓:一不為官,二不做生意,三不追逐名利。當權(quán)勢尊位唾手可得時,他“矢志教育不改行”。在西南聯(lián)大,陳序經(jīng)任法商學院院長。有一段時間,當局為了加強對大學的統(tǒng)治,便通令做院長的都要加入國民黨。陳序經(jīng)的回答是:“教育部不任用非國民黨員當法商學院院長,那么撤我的職好了!我寧可被撤職不當院長,也不參加國民黨?!焙迫恢畾?,至大至剛。
民國時期的教授中,費孝通也是條硬漢子。有一次,西南聯(lián)合大學舉行“反內(nèi)戰(zhàn)時事演講會”。當時,有六千多名師生在場,聲勢浩大,引起了當局的恐慌,他們出動大量軍警、特務包圍會場,或阻撓,或恐嚇,或破壞,可演講照常進行。當輪到費孝通演講時,會場突然停電,并響起了槍聲。面對威脅,眾師生沒有退縮,而是點亮汽燈,繼續(xù)演講。費孝通更是在臺上慷慨激昂:“我請求大家不要害怕——讓我大聲疾呼,用我們的聲音壓倒槍聲……不但在黑暗中我們要呼吁和平,在槍聲中我們還要呼吁和平?!比绱藚群?,就是在今天聽來也擲地有聲,撼人心魄!
這樣的教授,這樣的人事,還可以無限地列舉。諸如胡適、魯迅、傅斯年、梁漱溟等,都是有血性、有血氣的學人。凡遇不合理、不公平,他們都會大膽地、積極地表達,且不論他們的意見、建議怎樣,單是個中的勇氣就令人激賞!所以,當他們的人格、尊嚴受到挑戰(zhàn)的時候,沒有人去拍馬逢迎,沒有人會卑躬屈膝,他們寧愿采取不合作的態(tài)度,拋棄地位,也要保持自己的獨立?!白杂芍枷耄毩⒅烁?。”過去的教授“寧鳴而死,不默而生”,在這句話面前,十之八九是問心無愧的。也正因為這樣,他們是了不起的一群人,是可敬可佩的大教授!
(作者單位:廣東省中山市卓雅外國語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