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簡介:
玉石商人李在與同伴范曉軍歷盡千辛萬苦從緬甸深山中買來了一塊巨大的翡翠石料,并將其命名為“三月生辰石”,準備在賭石大會上狠賺一筆。經(jīng)過一番明爭暗斗,石料終于以天價賣出。正當李在心滿意足地與心上人在愛河徜徉時卻被告知,那塊石料是假的!買主也因深受打擊而去世。李在發(fā)誓要找出陷他于不義的幕后黑手,于是,一連串江湖糾葛相繼浮出水面,一個個昔日最親密的朋友成為了懷疑對象,就連苦戀多年的心上人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到底是誰煞費苦心要置李在于死地,他與李在又有著怎樣的血海深仇……這場豪賭,誰才是最后的贏家?
作者簡介:
臧小凡,職業(yè)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因創(chuàng)作《攤牌》《賭石》兩部長篇小說而被譽為“中國揭賭小說第一人”,后有描寫成都平民羅曼史的黑色幽默小說《六顆痣》,以及諜戰(zhàn)小說《制裁令》《暗花》問世。
楔子
時間:23點50分 地點:西南某大學古生物研究中心主任私宅
這張臉實在太令人討厭了,肥,布滿褶皺,像一只快要泄氣的氣球。兩只精亮的眼睛鑲嵌在腫泡的眼袋里,老鼠一樣一眨不眨盯著額頭上冰涼的蘇制馬卡洛夫9毫米手槍槍管。
“說,我全說,一分錢不要!”主任努力擠出笑容,想極力討好握槍的人。
“我說過不給錢了嗎?”對方低聲反問。
“沒有沒有,但我不要錢了,一分錢都不要,說話算話。真的不要!”
“這世界有甘心不要錢的人嗎?”
“有,我就是。我是真……真的不要!以前我提出的價碼全部作廢,不算數(shù),我……我……免費提供服務,我……我告訴你……”由于恐懼,他的嘴唇打著哆嗦嘬在一起,像個屁眼,“酸……”
“然后呢?”
“哦,不是酸,用酸和堿……按比例,還不對,是氫氟酸溶液,浸過土壤……培育,然后埋起來?!?/p>
“聽不懂?!?/p>
“我給你寫出來?!敝魅握f著從抽屜里拿出紙和筆,飛快地劃了幾筆。
那人接過一看,紙條上寫著一串歪歪斜斜的數(shù)字和字母:CaF2 H2SO4=2HF CaSO4。
“媽的,還是不懂?!蹦侨瞬荒蜔┑卣f。
“其實你要是學過化學你自己都能琢磨出來……”
“我學個屁化學!”
“我就是比喻一下,我只是想告訴你,這沒什么技術(shù)難度?!?/p>
“你的意思是,我找你是多余的?”
“不不,不是那個意思。你……能不能把槍拿開?萬一走火……”
“少廢話!我知道力度。皮殼呢?”
主任咽了一口唾沫,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這個很重要。一定要用老坑種的翡翠皮殼,利用買家的習慣思維。那種皮殼一般是褐紅褐黑色,尤其是石皮細潤可愛的冰料,出翠率高,很多人都從這種石頭上發(fā)了大財,所以它更具有迷惑性?!?/p>
“埋多長時間?”
“起碼半年,最好半年以上,越久越好?!?/p>
“嗯,我現(xiàn)在要知道的是顏色,這是關(guān)鍵部分。顏色怎么辦?”
“用激光注入,這個最先進……”他嘟嘟囔囔說了半個小時,終于把這個秘密講完了。
握槍的人把食指伸直,然后重新搭在扳機上。
“別開槍!求求你!我什么都說了,沒有任何保留。我不要錢,我真的免費……” 握槍人的手指松開了,他慢慢向門口退去,臺燈柔和的燈光被燈罩擋著,很難看清他的長相。
退到門口,他停了下來,說:“是你自己說不要錢的?!比缓缶蛷拈T口消失了。
肥胖的研究中心主任頹然倒在沙發(fā)上,大口喘著粗氣。他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喝了一口。一分鐘過后,他的肚子開始絞痛,像剛才那根冰涼的槍管在里面攪動。他想張口說點什么,好像要把剛才闖入家里的握槍人召喚回來。不行!疼痛已經(jīng)開始向每根神經(jīng)擴散。從人體生理神經(jīng)學角度分析,神經(jīng)脈沖沿神經(jīng)纖維的傳送速度為每秒120米,主任的身高只有1.58米,所以只需要大約0.013秒,他全身的206塊骨頭就被疼痛咬噬了,同時,他的手指尖腳趾尖有了一種麻酥酥類似針刺的感覺。
是毒!他張開手,向桌上的電話抓去。雖然距離電話只有0.5米,但他試了幾次,仍然無法夠著。20秒后,他轟然倒在地下,雙目變得像兩顆冰淇淋球,“噗哧”一聲凸了出來。他肥胖的肚皮使勁向上挺著,兩條短腿繃得很直,腳趾僵硬,膝蓋顫抖,像性高潮一樣快樂地抽搐著……
第一章 大象對坦克
月亮掛在樹梢以外很遠的地方,像一個靜謐的銀盤,照得森林斑斑駁駁的。風一吹,樹葉便紛紛起舞,嘩啦嘩啦響成一片。這是緬甸北部3月的一個夜晚,孟拱烏龍河畔茂密的原始森林都是這樣,只要沒有暴雨,風永遠這么溫柔。一只還沒睡覺的夜鶯突然唱起歌來,像一根穿越黑色森林的絲線,快樂地顫動著,娓娓動聽。很快,它倦了,然后悄無聲息。接著,風也停了。
森林的平靜是暫時的,它不是詩人眼里的憩園,而是一張掩蓋秘密的大幕。凌晨3點的時候,靜謐終于被打破,隨著樹枝畢畢剝剝斷裂的聲音,一頭足有5噸重的大象從森林深處出現(xiàn)了,它正奮力拖著一塊巨石艱難地向前走著,身后影影綽綽跟著一群人。黑色的森林掩去了他們的面目,誰也看不清他們長什么樣子,他們不需要誰知道,他們只知道向著前方挺進。
前方是中緬邊境。
巨石被泛著油光的藤條臨時捆綁在一個結(jié)實的木架子上,沒有轱轆,森林里也沒路,到處都是歪斜的樹枝、稠密的灌木,以及突兀的怪巖。大象喘著粗氣,在仄狹的樹林中行進,速度非常緩慢,每10分鐘只能把巨石向前拖進兩米。
這已經(jīng)是它最快的速度了。
范曉軍,一個身材清瘦、臉色蒼白的小伙子,剃著光頭,一雙單眼皮眼睛傲慢地瞇縫著,仿佛整個世界都不屑收到眼里。他的右手大拇指永遠固執(zhí)地向上翹著,好像隨時表揚人,那是有一次他跟派出所所長發(fā)生肢體沖突后的結(jié)果。這種長相很容易引起內(nèi)向型女人的好感,她們思維單調(diào)而極端,不善于主動表達,很容易上當,不知道為什么,她們通常對這種瞇縫著眼睛的男人一往情深。不過此時范曉軍可沒有心情讓女人欣賞,他心急火燎,想盡快把這塊用150萬人民幣購買的巨石拖到邊境。他知道離中國越近,危險越遠。他不耐煩地揮舞雙手,用不太標準的緬語命令著:“阿綿禮!阿綿禮!”(快點!快點?。?緬語聽起來既不短促也不威嚴,像從鼻子后面發(fā)出來的,聽起來如同耳邊飛過一只緬甸蚊子。當然,能聽懂范曉軍命令的不是那頭疲憊不堪的大象,而是10個穿著”布梭”(紗籠筒裙)的當?shù)啬凶?。他們赤裸著上身,光著腳丫子,頭發(fā)蓬亂,渾身散發(fā)著臭味,眼睛卻在黑夜里炯炯有神。聽到范曉軍的命令后他們也沒動窩,仍然拖拖沓沓地跟在大象后面,他們知道,在原始森林目前這個速度非常正常。出于對眼前這位老板的尊敬,有幾個人上前象征性地拍了拍大象的臀部,然后牽著耳朵,摸著鼻子,低聲向大象說著什么,像熱戀中的愛人在含情脈脈地傾訴。大象顯然聽不進去,仍然不緊不慢,四只粗壯的象腿更加沉重。
“阿綿禮!阿綿禮!”范曉軍仍在喊著。
石頭太重了,大約有600公斤,但是大象拖這種重量的石頭應該不太費勁,就像人手里拿著一根火柴,如果它高興的話完全可以撒著歡地奔跑。但事實卻并非如此,因為森林里根本沒有一條像樣的路,即使有路他們也不能走,他們必須隱蔽自己。
范曉軍惱怒地用漢語對身邊一個緬甸人說:“哥覺溫,我怎么感覺我們不是在陸地上,而是在太空漫步,所有動作都慢好幾倍。照這個速度,下輩子也過不了密支那。” 密支那坐落在伊洛瓦底江邊,是緬甸最北的河港和鐵路線終點。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國民黨部隊和北戰(zhàn)區(qū)司令部的麥瑞爾突擊隊對本多政材中將的日本第33軍進行了長久的圍困和激烈的戰(zhàn)斗,史稱密支那大捷,被譽為“亞洲的諾曼底登陸”。范曉軍就想再“諾曼底”一次,然后再到甘拜地,就可以越過邊境從黑泥塘密林回到中國。
那里安全,有人接應。
懂漢語的哥覺溫是個身材短粗的小伙子,皮膚黝黑光潔,鼻孔寬大。聽到范曉軍抱怨,他像個詩人一樣搖頭晃尾地吟唱道:“連綿的甘高山脈似乎永遠沒有盡頭,沒盡頭。古老的甘高山脈沒有速度,大象等于蝸牛,只能聽天由命……” 哥覺溫說話的時候露出很白的牙齒,臉部其他部位在牙齒的襯托下完全可以忽略。范曉軍剛認識哥覺溫的時候特別羨慕他的牙齒,沒有被蟲蛀過,更沒有尼古丁的侵襲。但哥覺溫告訴他,這是因為他從不刷牙的緣故。聽到這話后,范曉軍一看到那口白牙就覺得反胃。
范曉軍朝地下啐了一口,氣急敗壞地說:“哥覺溫,朋友歸朋友,生意歸生意,你把話聽清楚了,我不管什么大象與蝸牛賽跑,丑話說在前頭,這個月底再過不了密支那,你們的酬金起碼減一半。我不能養(yǎng)一群磨洋工的家伙!” “你說的是真的?” “我說話算話!” 哥覺溫轉(zhuǎn)身嘟嘟囔囔對其他人翻譯了范曉軍的話,他們的臉色頓時凝重起來,右手不由自主向背后摸去,他們每個人的腰后都插著一把令人膽寒的長柄緬刀。緬刀即傳說中的血刀,刀身軟,可曲藏于外衣之下。如刀身破葷,便吸血無數(shù),能隱隱生出紅光。
森林中的空氣似乎一下子凝固了,讓人透不過氣。突然,頭頂上傳來幾聲尖利的鳥叫,像金絲絨撕裂的聲音,特別刺耳。深夜鳥叫可不是什么吉利的事兒,它會讓人想到墓地、污血、枯骨。
其實現(xiàn)場不止這10個人,前方幾十米的地方還有10個。他們正汗流浹背揮舞鋤鎬挖坑,準備把拖到這里的巨石掩埋起來,然后就地休息,第二天夜晚再前進100米,再挖坑,再埋。三個月以來,他們一直用這種晝伏夜出的“掘進”方式拖著巨石前進,為的是躲避緬甸方面的緝查,以及一些不明武裝勢力的攔截。
哥覺溫朝前方怪聲怪氣喊了一嗓子,挖坑的10個人立刻朝這邊走了過來,他們一只手拎著鋤鎬,一只手伸向后腰。范曉軍知道,他們中有幾個緬拳高手。在東南亞國家,除了泰國,緬甸算是第二個武風盛行的國家。緬拳,緬語稱為“斌道”,是一種實戰(zhàn)性極強威力巨大的徒手搏擊術(shù)。他們的脛骨非常堅硬,完全是一根根鐵棒,可以輕易踢斷你的脖子。當初范曉軍之所以雇用他們,不光是為了挖坑,更多的是讓他們兼顧保鏢,保護范曉軍的人身安全,因為路途漫漫,森林里不可預知的事情太多了。
這是一把雙刃劍,可以兇狠地刺向敵人,也可以反戈一擊戳進自己的喉嚨。
范曉軍的后腰也有緬刀。那是一把藍光閃閃,刻有鍛紋的喂毒緬刀。此外,他一直不離身的背包里藏有一把壓滿子彈的1980年式7.62毫米沖鋒手槍。這是一種既可單發(fā)又可連發(fā)的全自動武器,性能不亞于7.63毫米毛瑟,手持射擊時有效射程50米,抵肩射擊時有效射程達100米。該槍發(fā)射51式7.62毫米手槍彈,可選配10發(fā)、20發(fā)兩種彈匣,戰(zhàn)斗射速每分鐘60發(fā)。
如果范曉軍愿意,他可以在一分鐘之內(nèi)讓這20個人命喪黃泉,像踩死20只全身披有黃色立毛的緬甸細猛蟻那么簡單。但他不會這么做,他不會駕馭大象,他知道,把那塊巨石弄回中國比這20個緬甸人的性命更重要。范曉軍更知道,此時他稍有軟弱,就會被那20個人亂刀砍死,這個世界沒有人看得起懦弱的男人,他必須比他們更硬,哪怕內(nèi)心的恐懼大得難以掩飾。
范曉軍梗著脖子說:“怎么著?哥覺溫,練練?你們先開始,我動一下是丫孫子?!?范曉軍的話語中帶著濃厚的北京腔。
黑暗中,那20個當?shù)厝嗣C立不動,只有頭頂?shù)臉渲υ谏L中吱嘎吱嘎響著。他們心里也明白,范曉軍身上沒帶多少現(xiàn)錢,拿傭金是到中國邊境以后的事兒,一場火并等于砍斷自己的財路。再說,也沒那個必要。
但,誰都不想服軟。
哥覺溫鼻子里哼哼兩聲,說:“范哥,是不是賭我們不敢?告訴你,只要是在這條線上跑的人,膽子都不是苦膽,一擠就破,全是實心鋼膽,你一句話就能給我們嚇怕了?別說你這塊石頭,運海洛因也是這個速度,我們還想用飛機運呢,可能嗎?說得輕巧,少一半?少一分錢你試試,到時候看看誰的刀更快,誰涂的毒更毒?!?哥覺溫知道范曉軍后腰上有一把鋒利的緬刀,但他不知道范曉軍背包里的沖鋒手槍。
站在哥覺溫身后的叫哥索吞,負責前方挖坑,他晃動羸弱的身子,試圖緩和一下氣氛。他吸著氣,咯咯干笑著,用生澀的怪聲怪氣的云南話說:“范老板,你的幽默感哪點兒克(去)了?” 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哥索吞的努力顯得多余。果然,哥覺溫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呵斥道:“你個慫瞇日眼的!雀神怪鳥(陰陽怪氣),滾!”后面又咕嚕了一句緬甸語,大概是罵人的臟話。
哥覺溫和哥索吞不是親戚,站在范曉軍面前這20個緬甸成年男人名字前都有個“哥”字。緬甸人從名字上無法判斷一個人的家族或家庭歸屬,他們只在每個人的名字前面附加一個表示性別、輩分或社會地位的“前綴”。如是男人,比如哥覺溫,未成年時叫“貌覺溫”,成年后叫“哥覺溫”,等他年長時或者獲得了一定的社會地位以后,人們便尊稱他為“吳覺溫”了。當然,他也可以自謙稱自己為“貌覺溫”,哪怕他上了70歲。
森林中剛剛被哥索吞緩和一點的氣氛,又一下子被哥覺溫搞得緊張起來。
范曉軍問:“比膽子是吧?” “沒膽子就不要干這行當?!?范曉軍冷笑一聲,問:“那好!既然我們大家伙三個月餐風露宿,到頭都是來這兒比膽子大來了,我想問問你哥覺溫,你想怎么比?我隨時奉陪!” 哥覺溫毫不示弱,尖聲說道:“誰變(隨便)你要咋個比!” 范曉軍學著哥覺溫的語調(diào),說:“誰變我要咋個比?”然后突然把聲音提高一倍,“我要的是前進速度,懂了沒有?” 哥覺溫冷冷地說:“沒速度。大象只能這樣,不可能一天走200米?!?“沒有速度誰也別想拿錢!”范曉軍的口氣比剛才更硬。
哥覺溫揶揄道:“等我們到了密支那,你就駕駛一輛大卡車,直接從史迪威公路走,全速朝云南開,那個速度快,還光明正大,省得在森林里捉迷藏?!?哥覺溫不聲不響便捏住了范曉軍的命門,他知道范曉軍辦不到,范曉軍只能選擇原始森林,而且必須躲躲藏藏,像狗尿尿,尿了就得趕快埋。范曉軍也清楚這個,他只是想用言語刺激一下他們,調(diào)動他們的積極性。但顯然,這種調(diào)動是徒勞的,哥覺溫根本不吃這一套。的確也是,誰也不想在森林里耗費時間,哥覺溫他們更不愿意。吃不好睡不好不說,還有無數(shù)的毒蛇螞蝗甚至大型野獸,弄不好性命都保不住。
銀盤一樣的月亮厭倦了這場毫無意義的爭吵,躲進了云層,站立在森林中的人仍然僵持著,誰也不想松動一寸。20個當?shù)厝说氖忠恢蔽赵诘栋焉?,手心隱隱滲出黏糊糊的冷汗。
遠方傳來一陣隆隆的雷聲,又要下雨。緬北原始森林沒完沒了的暴雨,將使森林變得異常潮濕而泥濘??磥?,前方的坑今晚白挖了,磅礴的大雨將夾帶著泥沙以及腐臭的殘葉迅速把那個坑填滿。范曉軍不想再跟哥覺溫爭吵下去,再說,三個月以來他們相處得不錯,可謂同甘苦共患難。雷聲仿佛是個稍息口令,剛才一觸即發(fā)的緊張氣氛像繃斷的褲帶一樣松了下來,一切都恢復到10分鐘以前的狀態(tài),好像剛才的爭吵根本沒發(fā)生。
范曉軍朝哥覺溫擺了擺手,示意別吵了,然后彎腰開始檢查綁腿上的繩子。繩子有點松,他解開后又重新束緊。他知道雨水的滋潤馬上會把沉睡的螞蝗喚醒,烏龍河畔數(shù)以萬計的螞蝗就會蠕動一尺多長的身軀從石縫從樹根從泥土里鉆出來,迅速準確地找到血源大肆饕餮,吃飽喝足后它們便縮成一個肉團,從人的腿肚子上跌落下去,愜意地在地下打滾。范曉軍小腿上涂有防螞蝗藥水,但緬甸螞蝗似乎對這種廣西藥廠生產(chǎn)的藥水有免疫力,藥水的味道等于航標,憑著靈敏的嗅覺,它們從來不會迷路。
哥覺溫他們沒有防螞蝗藥,他們對螞蝗一點不在意,范曉軍經(jīng)??匆娝麄凁堄信d趣地從腿肚子上往外扯正在吸血的螞蝗,或者用煙頭折磨它們,或者拿出準備好的鹽巴撒在螞蝗身上,興致勃勃地觀看螞蝗在幾秒鐘內(nèi)變成一攤血水。
哥覺溫來到范曉軍的身邊坐了下來,他問:“范哥,這次發(fā)財了準備到哪兒周游一圈?。俊?范曉軍一邊檢查綁腿一邊說:“周游什么呀!中國我哪兒沒去過?” “誰說周游中國了,要去就去歐洲,然后非洲,最后南美洲?!?“呵呵,這個我倒沒想過。” “應該想,你一定要有提前消費觀念,錢到手之前就得琢磨好自己準備怎么花它,不可能掙了錢存在銀行里吧?” “哈哈,什么亂七八糟的,還提前消費,你能斷定這塊石頭不賠?” “范哥的眼力,嘖!誰能比?”哥覺溫開始肉麻地拍馬屁。
“我的眼力?”范曉軍側(cè)頭看著哥覺溫,“你以前認識我?” 哥覺溫連忙說:“不認識不認識,我估計你眼力肯定沒錯,要不你肯舍得花那么大本錢買這塊石頭?” 范曉軍笑了,他搖搖頭說:“唉!看來你對賭石一點不了解?。∈^不是100%的金子,也不是純粹賭博,賭博的輸贏幾率是一半對一半,而石頭的勝率有時候比5%還少?!?“這你都敢下本錢……” “看中了就下,沒看中我一分錢都不會掏?!狈稌攒娸p描淡寫地說道。
“什么叫氣魄?這就是氣魄!”哥覺溫又開始不著邊際地拍范曉軍。
“什么氣魄?。∧氵€是想想怎么安全迅速地幫我把石頭運到中國,否則別說歐洲非洲南美洲,連緬甸我都沒法出去。” 哥覺溫嘿嘿笑著,“對了,我一直想問范哥一個問題?!?“什么問題?” “范哥結(jié)婚了嗎?” “怎么?” “我的意思是,等這趟生意完了,你干脆回來娶個緬甸女孩當老婆吧!” “緬甸女孩?你妹妹???” “不是不是,你在緬甸買一塊地,政府就會獎給你一個緬甸女孩?!?“真的假的?” “真的!” “好!這個事兒我得記住,你幫我留意一下這方面的信息,有好女孩就給我留著。哈哈哈……” 兩個人笑著,像無話不談的老朋友,誰也不會想到幾分鐘之前他們差點兵戎相見。他們開心笑著,為一個臆想中的緬甸女孩,然而他們的笑聲戛然而止,剛剛松弛下來的神經(jīng)馬上又繃緊了,因為他們發(fā)現(xiàn)雷聲有點不對勁。此前在他們說笑的過程中,雷聲就一直響著,沉悶而持久,轟隆隆的,一刻也沒間斷?,F(xiàn)在,不但雷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而且,大地也跟著開始顫抖。他們突然意識到,這不是雷聲,而是某種物體在慢慢向他們逼近。
范曉軍和哥覺溫面面相覷,不知道將要發(fā)生什么事情。范曉軍的背脊骨像被一根鵝毛輕輕拂過一樣,全身的汗毛陡地豎了起來,他迅速拔出腰間那把緬刀,耳朵支棱著,極力辨別逼近他們的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會不會是拖石頭的大象引來了另外一頭大象?不!是一群大象!范曉軍的冷汗刷的下來了。
他低聲問哥覺溫:“拖石頭的大象我記得是頭母象吧?” 哥覺溫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點點頭。
范曉軍心想:糟了!一定是一群公象聞到母象分泌的味道了。他不知道現(xiàn)在是不是大象的發(fā)情期,他記得大象好像兩三年才交配一次,如果今天晚上這兩項條件都符合,那他們馬上會被搶奪母象的公象踏成肉醬。不對!大象是所有動物里最講究溫文爾雅的,它們一點不莽撞,它們甚至很靦腆很羞澀。范曉軍記得在大學里背誦過一首D·H·勞倫斯的詩歌,名字就叫《大象總不急于交歡》。那時候他像所有稚嫩的年輕人一樣,喜歡詩歌多于小說,所以勞倫斯的小說《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只能讓他徒增手淫次數(shù),而詩歌才能讓他變得敏銳而富有激情。
他至今仍記得那首詩:大象,古老的巨獸/總不急于交歡/他找到女人,他們看不出絲毫匆忙/他們等待感應/在羞怯、巨大的內(nèi)心/慢慢、慢慢激起/當他們沿河床游逛/飲水,吃食/或隨象群,驚慌地/沖過灌木叢林/或在巨大的寂靜中睡眠/一起醒來,默默無言/大象火熱、巨大的內(nèi)心/就這樣慢慢長滿渴望/這些巨獸最后秘密交歡/將激情之火隱藏/他們最古老,也是最聰明的野獸/因此他們最終懂得/如何等待最孤獨的盛宴/等待豐盛的美餐/他們不亂抓,不撕扯/大量的血液/月汐般涌動,接近,再接近/直至彼此覆沒?
由此可見,大象在對待性問題上講究款款深情,脈脈凝語,而不是圍追堵截。范曉軍腦子還在回旋大象耕云播雨的美麗畫面,哥索吞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啞巴一樣比劃起來。他根本不敢發(fā)出聲音,而是急促地指著側(cè)后方,好像看到了什么龐然大物。事實證明,后面的事一點也不浪漫。范曉軍背脊一陣發(fā)麻,他的膀胱開始收縮,有種馬上要小便失禁的感覺,下腹部一陣酸痛。他猛地轉(zhuǎn)過身來,一下子驚呆了!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50米外有一輛黑糊糊的坦克正隆隆向他們開了過來。
范曉軍頭皮一麻,大吼一聲:“臥倒!”跟著猛地向下一揮手,20個當?shù)厝藝W啦一聲全臥在了地下,動作非常敏捷。盡管他們大多數(shù)人不知道范曉軍說的什么,但世界上的手勢基本是相通的,范曉軍用力向下壓,誰都能懂,不可能理解成讓他們來一段有2000年歷史的緬甸舞。
這是一輛破舊的59式中型坦克,可乘坐4人,自重36噸,最高時速每小時50公里。它肆無忌憚地在森林中行進著,粗壯的樹枝如同柔軟的苦艾,紛紛在它面前倒下。樹枝斷裂的聲音,以及坦克履帶碰撞巖石的聲音交錯在一起,刺人耳膜。
范曉軍緊緊趴在地下,感到整個森林都在抖動。范曉軍搞不清對方是干什么的,但可以肯定,他們絕對不是偶爾路過的,凌晨時分誰也不會開著坦克在森林散步。范曉軍估計對方也是在向中國邊境偷運什么東西,跟范曉軍目前的工作性質(zhì)一樣,只不過他們用坦克拖,而不是步履緩慢的大象。還有一種可能,對方是一幫不明武裝分子在森林例行“巡邏”。
所謂不明武裝分子是指當?shù)匾恍o賴組成的散軍,沒有組織,幾桿槍湊在一起就敢興風作浪。這些人的生存方式是荷槍實彈進山“巡邏”,目的就是搶劫私人偷運的玉石。這些人十分兇悍,搶財殺人絕不留活口。當他們遇到小股運石馬隊的時候,就會毫不猶豫地下手劫物。遇到稍大型的武裝運輸,他們就像狼一樣悄悄尾隨,一邊找人入伙,一邊伺機進攻。多年前曾經(jīng)發(fā)生過一個慘案:一批20多人的私人馬幫運一塊近500公斤重的玉石出山,散軍尾隨了一周才最后動手,20多人全部被打死,尸體也不掩埋,都丟進烏龍河喂了魚蝦。
范曉軍心里默默念道:快開快開!別朝這兒!繞著點!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你用現(xiàn)代化工具,我用原始大象,我們?yōu)榱送粋€目標,但千萬別走到一起來…… 烏龍河畔原始森林沒有朋友,沒有合作,沒有彬彬有禮,沒有請客吃飯談笑風生,只有暴力與搶劫,甚至殺戮。顯然,范曉軍的沖鋒手槍不是100毫米線膛炮的對手,他只能選擇臥倒。
坦克好像知道前方有人,在臨近范曉軍他們20米的地方突然拐彎,向另一個方向開去。范曉軍松了一口氣。身邊的哥覺溫也是,他嘴角綻開,慢慢把兩只手從松軟的泥土中拔了出來,那是剛才由于緊張不由自主插進去的。
一切都仿佛按照范曉軍的思路進行著,可是,意外還是發(fā)生了。
那頭本來已經(jīng)跪在地下的母象突然站了起來,長長的鼻子劃著圓圈甩動著。哥索吞一看,立刻撲了上去,他竭力想抱住它的鼻子,但是不行,大象鼻子就像一條發(fā)怒的蟒蛇,輕而易舉把哥索吞甩了出去。不但如此,它還仰著脖子鳴叫起來。大象的叫聲像喇叭的顫音,悠長而凄涼。一切都無法阻止了,“噠噠噠噠——”急促的槍聲驟然炸響,劃破夜空,打得范曉軍身邊的樹干搖晃起來,碗片大的樹皮被子彈掀開,劈頭蓋臉砸在范曉軍身上。這是坦克上配備的12.7毫米機槍射出的。更可怕的是,臥倒在地的緬甸人此時竟然爬起來準備向森林深處逃跑,包括哥覺溫和哥索吞。他們能跑過機槍子彈嗎? 范曉軍急了,他拼命大喊:”臥倒!臥倒!” 這次誰也沒聽他的命令,他們像兔子一樣跳著,但很快,他們的身體被子彈輕易洞穿了,軟綿綿地落在地上。
他們不知道59式坦克配有紅外夜視儀,整個森林在夜視儀里就像白天一樣清楚。
那頭母象也沒閑著,它不想坐以待斃。它狂怒地晃動身體,拖著身后那塊巨石,跳著向前跑去,像笨拙地跳著一種表現(xiàn)豐收的舞蹈。完了!不能讓坦克發(fā)現(xiàn)石頭!范曉軍不顧一切站了起來,沖過去撲在巨石上,幼稚地想增加一點重量讓大象停下來。
大象沒有停,它以為自己是一臺刀槍不入的重型裝甲車,趾高氣揚地朝前跑著。
“噠噠噠噠——”槍聲震耳欲聾,子彈呼嘯著從范曉軍耳邊掠過,他感到大腿一熱,他知道他中彈了,接著轟隆一聲,大象拖著他——當然還有那塊價值不菲的石頭——一起掉進了一個巨大的陷阱…… 范曉軍的身子被什么東西壓住了,疼痛難忍,大量的沙土灌進他的脖子鼻子和嘴巴?;杳灾八拇竽X沒有糊涂,他躺在黑糊糊的陷阱下面喘著粗氣,心里想著:哥覺溫肯定死了,哥索吞也是,剩下那些人沒一個活命的。他們?nèi)懒硕紱]關(guān)系,但我不會死,我命大,我要死早死了,我現(xiàn)在還能想問題還能罵人呢!考驗我的時刻到了!我不能屈服,不能軟弱,不能像個女人一樣哭鼻子,我不能向他們投降,不能魂不守舍,堅強是一種保護自我的方式,即使面對死亡,也應該從容,不能太窩囊!記住,醒來后第一句話一定要用緬甸話說:民國喇叭?。愫茫。┳⒁獗且?,最好捏著鼻子說。無論什么地方,文明禮貌最重要,至少不招人討厭……
第二章 為什么不殺我
范曉軍睡了很久,要不是被強烈的陽光曬醒,他還可以睡下去。他感覺臉上火辣辣的,被紫外線射得生疼。他想睜開眼睛,但是不行,眼皮很重,仿佛被太陽烤軟了,搭在他的眼球上。
又躺了幾分鐘,這次好點,眼皮可以睜開一條小縫。
有幾個人頭出現(xiàn)在范曉軍的視線里,背景仍是太陽,所以那幾個人頭像一幅黑色的剪影圖片。
范曉軍喜歡這個畫面,他自己的臥室墻壁上就掛有幾幅這樣的圖片。其中有一幅是范曉軍最欣賞的,那是一個女人的裸體輪廓,就像其他圖片中的人物、建筑、山巒、樹木等只呈現(xiàn)其深暗的輪廓形狀一樣,它沒有細部影紋層次,只有一束夸張的長發(fā)像黑色的瀑布一樣傾瀉而下,極力壓迫著人的視覺投向圖片中心。此時,背景是什么已無所謂了,藍天、水面、云海、霞光都可以消失,女人的背后什么也沒有,就是一塊白布。
看到范曉軍眼皮動了幾下,幾個“剪影”哇啦哇啦叫著散去,太陽又重新直射在臉上,他只能把眼皮再一次耷拉下去。
突然,像被一道閃電擊中一樣,他猛地驚醒了,整個大腦開始復蘇:我這是在哪里?那塊石頭呢?哥覺溫他們呢?大象呢?我是死了還是活著?如果死了,剛才見到的畫面會不會就是天堂里的影子?那應該是有顏色的??!可見我還活著。對了!是跟著大象一起掉下去的,那是一個大坑,一個陷阱,記得有大量的沙土灌進我的脖子鼻子和嘴巴,我無法呼吸。沙土還在嗎?他試著大力呼吸了一下。沙土不在了,鼻子嘴巴都很通暢,像感冒痊愈一樣通暢。剛才那幾個黑色的剪影一定就是救我出來的人,他們把我從陷阱里拉出來,然后放在這里曬太陽。他心想。
范曉軍不想再躺下去,他想站起來,可是一陣鉆心般的疼痛頓時擊中了他,他不禁低聲呻吟起來。腿!對!想起來了,是腿。好像被機槍子彈擊中了,但他知道,他還活著,就像他昏迷之前想的那樣,他命大,要死早死了。
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周圍一下子陰了下來,太陽又一次被遮擋了。
他睜開眼,看見一群緬甸人擁著一個戴著白色禮帽的男子站在他面前。范曉軍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大聲說:“民……國喇……叭!”心想,媽的我夠有禮貌的了,如果對方不領情,要殺要砍隨便。
那人笑了,聲音柔軟地回答:“你好!我懂漢語。” 他的眼睛很大很深,鼻梁筆直,個子不高,但肢體粗壯,皮膚粗糙。年齡比范曉軍大,差不多40多歲,穿戴方面除了白色的禮帽,其他地方也都是白色,白襯衣白褲子白皮鞋,跟周圍幾個穿著“布梭”的緬甸人不一樣。
范曉軍全身的肌肉松弛下來,那人給了他一點安全感。
他瞇縫眼睛,問:“你是中國人?” “不,是緬甸華人?!?“華人?”范曉軍多少有點懷疑。
在緬甸,太多人說自己是純種的華人后裔,只要你說你來自中國,他們馬上能跟你攀上親戚,盡管從長相上看,他們更接近于柬埔寨或者巴基斯坦人。更讓人驚異的是,他們的中國地理知識非常豐富,北到黑龍江,南到海南島,東到連云港,西到吐魯番,大江南北都是他們的家。你說你來自遼寧,他就說他老家是藥王廟的;你說你是西安人,他就說他是三橋的;你說你是北京的,他就說他老婆是壓磨峪的??傊?,他總在你周圍一個不太起眼的小地方,地名竟然如此準確。這個令人驚奇的本事很多年前就被中國廣大旅游地點購物店鋪的負責人發(fā)揚光大并熟練使用,以“家鄉(xiāng)人”名義,騙取你口袋里的人民幣。
“是的,我是華人,我祖祖輩輩都是華人。”從長相上看,似乎是。
“我姓游,叫游漢庥?!?/p>
“游?游泳的游?”
“不不,是游行的游。繁體和簡體不一樣,游行的游還有一個走之旁,畢竟要用腳嘛!” 范曉軍感覺對方?jīng)]有什么敵意。
“漢是漢族的漢,庥是一個廣字,里面一個休息的休。嘿嘿,這個字還念成休。庥,蔭也。庥庇,就是庇護的意思。”游漢庥一臉誠意,還在嘮嘮叨叨解釋。
“我姓范,范曉軍?!?范曉軍剛說完,腿部又是一陣抽筋,疼痛又一次襲來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大腿,上面裹著厚厚的繃帶。
游漢庥說:“放心!子彈已經(jīng)取出來了,你真是太幸運了!只是一點皮外傷,沒傷到骨頭,是不是我在庥庇你???哈哈哈……安心在這兒養(yǎng)一段就好了!” 游漢庥這句話顯得有點過分親熱,讓范曉軍感覺其中摻有很多虛假的成分,不要奢望森林里有什么親人給你熬雞湯,如果這里還有救死扶傷,那絕對有它特殊的意義。
范曉軍警覺起來,收住笑容,問:“是你們的坦克?” “是。我以為你們是埋伏在森林里的軍人,所以……” “哥覺溫他們呢?” “你是問跟你在一起的那些人?” “對!” “埋了?!?“埋了?” “是的,而且是深埋?!?“深埋?什么意思?” “為防止其他什么動物把他們拱出來,只能深埋。這是厚葬,不是每個人都能享受的?!?媽的!打死那么多人他還自詡很仗義,看來這個游漢庥不是什么好鳥,絕對不是,好人能大半夜開坦克在森林里逛蕩嗎? 范曉軍問:“那我的……” “你的什么?” “我隨身帶著的……” “是那頭大象和那塊大石頭吧?” “對!” “都在,完好無缺?!?范曉軍忽然想起什么,一摸自己的衣兜,空的。
游漢庥問:“手機吧?在。” “還有……” “武器?” “是。” “也在?!?范曉軍歪著腦袋問:“你為什么不殺我?” 游漢庥的臉色陰沉下來,剛才的和藹可親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問范曉軍:“你很希望自己被殺嗎?” “我懂森林規(guī)則?!?他湊近范曉軍,說:“朋友,我沒必要隱瞞你,我可以坦白地說,我可以隨時殺了你,但不是現(xiàn)在。再說,殺人不是我的樂趣??茨愕膽B(tài)度,我再決定下一步該怎么辦?!?“看我態(tài)度?我給你寫個檢討信吧!”范曉軍有點不耐煩。
那人沒接他的話茬兒,說:“準備吃飯吧,這里有很多很有特色的菜,既然來了,就千萬別錯過。”說完跟旁邊幾個人低聲嘀咕了幾句,轉(zhuǎn)身走了。
我還成貴賓了!范曉軍不解。
范曉軍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是躺在擔架上的,因為腿傷他不可能下地行走,只能由那幾個當?shù)厝颂е?。進入一片更加稠密的森林后,太陽被繁茂的樹葉徹底遮擋住,空氣顯得涼颼颼的。吃飯的地點看來不近,趁還沒到,范曉軍可以飛快思考一下:媽的這個游漢庥是什么人?他到底要對自己怎樣?可以肯定,這兒是這小子的老窩,以前就聽說過,只要進入一些武裝勢力的據(jù)點,基本沒有生存的可能。那么游漢庥為什么不馬上做了他,還取子彈,還看他態(tài)度,還要請他吃飯?他完全可以搶去石頭,加上一頭不錯的大象,根本不給他重新睜眼的機會。這個緬甸華人是否看在他是中國人的份上顯得要仁慈一些?是否這里有一種不成文的規(guī)矩,殺人之前必須讓你吃一頓“斷頭飯”,就像監(jiān)獄處斬死刑犯前夜一樣……想到這里,范曉軍被漸漸升起的恐懼包圍了。他無法不恐懼,面對死亡沒有誰不恐懼,再硬的漢子也不行??謶质侨说谋灸?,臨危不懼是英雄才能做到的,那要多高的境界?。?他知道他不是英雄。
吃飯的地方是個有森林風味的小木屋,大約20多個平方米,全部由直徑約200毫米的褐色圓木壘成。桌上有幾瓶產(chǎn)自云南的“瀾滄江牌”啤酒,各式菜肴稀奇古怪,擺了一桌子。有一種菜范曉軍在云南傣族村落吃過,是一種叫樹毛衣的涼菜,實際上它是生長在冬瓜樹干上的苔衣,深褐色,織網(wǎng)似的,要幾年才能形成。范曉軍很愛吃這種菜,尤其和魚腥草拌在一起,特別爽口。但現(xiàn)在范曉軍沒這個胃口,別說樹毛衣,對其他幾種看上去很誘人的菜肴也沒有興趣。
游漢庥坐在范曉軍對面,身邊還坐著一位年紀輕輕的女子,穿著一襲鮮艷的“特敏”(長到踝骨的長裙),上身是緊身短衫,顯得身材優(yōu)美苗條,坐在那兒不動都能透出幾分婀娜。她的臉上涂抹著緬甸特有的一圈黃色防曬霜——緬甸人稱之為“特納卡” 的黃香楝粉。緬甸到處都有這種野生黃香楝樹,市場上出售的鋸成一節(jié)節(jié)像柴火的木頭就是這個。緬甸人家里都備有小石磨,專門用來磨這種樹皮,磨出來的粉狀物氣味芬芳,色澤鮮亮。黃香楝粉有清涼、化淤、消炎、止疼、止癢、醫(yī)治疔瘡、防止蚊蟲叮咬等作用。緬甸女孩把黃香楝粉抹在臉上,既可防止紫外線,又起到清涼、美容的作用。
游漢庥介紹說:“這是我老婆瑪珊達,是她給你取的子彈?!熬挼榕用岸加小艾敗被蛘摺岸拧?。
范曉軍立即向瑪珊達感激地點點頭。他感覺好像在哪里見過這個女人,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在自己的腦海里,似乎找不到一個緬甸女人的影子。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三個月沒見過女人了,看到散發(fā)著女性氣息的瑪珊達,體內(nèi)隱隱躁動在所難免。也許此時的女人在他眼里只是一個統(tǒng)一符號,這個符號足以強大到讓一切處于性饑渴狀態(tài)的男人迷失方向。躁動很快被他壓制下去了,他的自我控制能力一向優(yōu)秀。再說,他不能在游漢庥面前失態(tài),還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個問號,哪兒有時間顧及海綿體充血問題。
游漢庥對瑪珊達說:“給客人倒酒,我要和他好好喝一杯。” 瑪珊達起身給范曉軍斟上一杯啤酒,然后退著坐回自己的座位。
范曉軍的眼睛從瑪珊達身上游離開來,但腦子里卻一直不停飛速搜索著有關(guān)這個女人的信息。可惜,還是沒有。他知道緬甸允許一夫多妻,不知道瑪珊達是游漢庥第幾個老婆。瑪珊達確實挺漂亮的,雖然皮膚不是特別白皙,但眼睛深邃烏黑,看不到底,像蘊藏著許多內(nèi)容一樣,讓人看不透。
游漢庥端起酒杯,說:“來!為我們的相識干杯!” 范曉軍舉起酒杯,卻遲遲不喝。游漢庥則一飲而盡,帶著滿嘴白沫子看著范曉軍,示意他干了。
范曉軍把酒杯放在桌上,說:“我不想兜圈子,有什么事兒你就直說,我這個人干脆,要殺要放你給我一個交代,我也好安心吃頓飯?!?游漢庥仰頭哈哈大笑起來:“有那么嚴重嗎?” “我知道規(guī)矩,沒有一個人能從密林活著出去?!?瑪珊達給游漢庥斟滿酒,他又一仰脖喝了下去,然后夾起一筷子大薄片(涼拌豬頭皮)放在嘴里大聲嚼著,兩眼直盯著范曉軍。半晌,等嘴里的肉嚼爛吞下去,這才大聲說:“哈哈,有緣。我喜歡你這個朋友,有夠爽快,有夠膽量。” “我希望你也是這樣的人,我最討厭吞吞吐吐半天放不出一個屁的男人,那不是緬甸森林人的風格?!狈稌攒姳M量往高處抬游漢庥。
游漢庥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往空中一揮手,說:“沒有你想的那么殘忍,也沒有那么復雜,更沒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因為我是華人,中國人的后代,我不能對同胞毫無理由下手,除非你得罪我。” 范曉軍說:“別拐彎抹角,直說!” 游漢庥的眼睛射出一道冷冷的光:“你媽的!本來我想喝頓好酒,然后再談正事,你他媽敗了我的胃口。”說這話的時候游漢庥一臉沮喪,實際上他又迅速往嘴里塞進去一塊大肥肉。
游漢庥突然爆出粗口,這也是范曉軍所要的效果,這才是緬甸森林里的真性情,而不是溫文爾雅。
游漢庥說:“媽的我告訴你,我爺爺是國民黨93軍師長,戰(zhàn)敗后退到緬甸,為了生存他們跟緬甸政府打,跟印度援兵打,是一支打不爛拖不垮的部隊,也是一支沒有祖國的軍隊!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我爺爺留在了緬甸。我父親早年跟隨我爺爺種植鴉片,后來運貨到云南時被大陸抓獲,至今生死不明……” “別說家史,說你!” “我?我他媽就是游漢庥,什么屁本事也沒有。我現(xiàn)在想要問你的是,那塊石頭值多少錢?” 問完這話游漢庥顯得有點靦腆。
范曉軍明白了,游漢庥不了解賭石,可能道聽途說知道一些情況,估計也是“一刀窮,一刀富”之類的皮毛消息,他的主業(yè)可能跟毒品有關(guān),不可能是木材業(yè),因為那是光明正大的生意。緬甸90%多的木材銷往中國,生意做得非常大,如果游漢庥是其中的大戶,何必躲在原始森林里呢?范曉軍猜測,游漢庥想脫胎換骨,說的好聽點是他想改邪歸正加入賭石這行,說的難聽點是想橫刀奪愛坐地分錢。
這怎么可能? 范曉軍心里有底了,一仰頭干了酒:“哈哈,你不好好動動腦子想一下,如果不值錢,我會冒生命危險往中國拖嗎?” “我知道。但是它到底值多少錢呢?幾百萬?上千萬?” “也許一分錢都不值?!?范曉軍不能透露自己的底牌,因為這筆生意不是他一個人的,他的背后還有人。150萬,別說窮人,就是對富人來說也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再說,這塊石頭最后能賣多少錢跟他游漢庥有什么關(guān)系? 這里有一個問題,作為一個緬甸人,不可能對賭石這行一點都不了解,因為賭石而飛黃騰達的人遍地都是。再說翡翠作為緬甸“國寶”,它的各種傳奇故事在緬甸幾乎家喻戶曉,緬甸人天生對石頭敏感。那為什么游漢庥問的話顯得這么幼稚呢?只有一種可能,游漢庥不了解緬甸。
范曉軍摳了摳自己的光頭,穩(wěn)定一下情緒,接著說:“誰都知道,這石頭只有在切開以后才能顯出它的價值,在此之前值多少錢都不是錢?!?游漢庥狐疑地盯著范曉軍:“你冒著一分錢不賺的風險來緬甸?” “這是賭石,沒有風險怎么叫賭?怎么,想玩玩石頭?” “是的,我想?yún)⒓舆@個月20號在云南騰沖的賭石大會……” 范曉軍心頭一凜,他連騰沖賭石大會具體時間都知道,看來之前他做的功課不淺。
“……主要是標價問題,我就想知道這塊石頭應該標多少價?”游漢庥接著說。
“什么意思?” “你不是讓我直說嗎?我現(xiàn)在直截了當告訴你,我想帶這塊石頭參加下個月在騰沖舉辦的賭石大會,明白了嗎?” “你帶著?我呢?” “你留下。” “我留下干什么?” “是啊,你留下干什么呢?”游漢庥睜大眼睛打量著范曉軍,好像剛剛在街上認識一樣,”我可以饒你一命,你可以在這里安度余生,娶幾個緬甸老婆,否則你就徹底安息吧!我要把你埋在山崗上,將你的墳墓朝向北方?!狈稌攒娙靼琢?,游漢庥想從他嘴里探聽價位,他害怕標低了吃虧,標高了嚇跑買家,他是吃不準才暫時留范曉軍一條活命的。不行!要設法穩(wěn)住陰險貪婪的游漢庥,那樣才有活命的可能。
“我有個提議?!狈稌攒娋o盯著游漢庥,“不如我們合作。” “怎么合作?” “你負責把石頭運到騰沖,你畢竟比我熟悉路。獲利后我們對半分,你不需要出一分本錢。今后大家就是這條道上的朋友,合作的機會還多,畢竟地下的石頭是挖不完的。”范曉軍拋出了一個肥大誘餌。
游漢庥仰頭哈哈大笑,“我會相信你嗎?你以為我是幼稚園的小孩?我從小被父親送到菲律賓,你以為我在那兒上大學嗎?我到處鬼混啊我的朋友,我什么沒見過?” 果然他不是土生土長的緬甸人。
范曉軍探出身子,“我在云南玩賭石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的信譽和為人你可以去打聽,我向來不做一錘子買賣,我需要長遠合作,那樣大家都能發(fā)大財?!?“發(fā)個棺材!”游漢庥惡狠狠地說,“別灌我,我不吃那一套,你別怪我沒給你機會。大不了我先把這塊石頭埋在這兒,然后慢慢找懂行的人,賭石大會又不是全世界只開這么一次,我也不是只活到今天。我這兒有時候是缺點生活用品,從外面運進來不方便,但不缺時間。干你娘的!” 范曉軍和游漢庥說話的時候,瑪珊達一直坐在那里一聲不吭。
“我再最后問一句,這塊石頭可以開個什么價?”游漢庥直盯著范曉軍,咄咄逼人地問。
說了也是死,不說更是死,價說低了他不相信,說高了他也不相信。這是一個無法回答的問題,范曉軍一個人無法決定,他只能選擇沉默。他意識到,自己的麻煩終于來了,也許這次劫數(shù)已到,這把骨頭看來不能帶回中國了。
下午,瑪珊達給范曉軍換了一次藥。
范曉軍有些不解。奇怪!這個時候還來換藥?自己還有什么剩余價值?游漢庥將采取什么方式處死他?活埋?槍斃?絞刑?不知道,不知道!他腦子里一片空白,任由瑪珊達解開他大腿上的繃帶。
“咝!”揭開繃帶時非常疼痛,范曉軍不禁吸了一口冷氣?,斏哼_知道把他弄疼了,馬上停了下來,她的手離開綁帶,關(guān)切地注視著他,好像在詢問是否可以繼續(xù)。她的睫毛很長,像兩扇黑色的簾子,上下翻飛,美麗極了。這么漂亮的女人竟然是游漢庥的老婆,真應了那句俗話:好女人都讓狗操了。
也許冥冥中有種心靈相通的暗示,這種暗示從飯桌上他就感覺到了,瑪珊達的眼睛一直放射著一種不明信號,他準確無誤地接收著,享受著,好像被這種信號輕輕愛撫一樣。他不知道這種信號代表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瑪珊達對游漢庥以外的男人本能地發(fā)出誘惑,他只知道這女人絕對是峰回路轉(zhuǎn)的突破口。也許他可以在瑪珊達這里尋求到一些幫助。
“你懂中國話嗎?”范曉軍試探著問道。
瑪珊達沒理他,拿出新的紗布,準備給他換藥。
范曉軍又問:“你是醫(yī)生?” 還是沒有回答。
“你不是緬甸人?”范曉軍突然冒出這么一句,“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瑪珊達愣了,呆在那里,手里舉著繃帶。5秒鐘后她平靜地說:“趕快想辦法逃命吧!” 純正的中國話。
范曉軍硬撐起身體,問:“你是中國人?我們真的見過吧?” 瑪珊達擺擺頭,“中國不中國,見過沒見過都不重要,趁他哥哥回來之前你得想辦法逃命?!?“他哥哥?” “是。他哥哥游漢碧可沒他那么多廢話?!?“可……深山老林里怎么逃命?” “無法逃。你只能想辦法讓別人救你?!?范曉軍一聽,覺得這簡直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搖搖頭說:“我連這個地方是哪兒都不知道,怎么救?” 瑪珊達開始給他纏繃帶,低聲說:“那你只好等死?!?“你說什么?” “我說你只有自己等死,誰也救不了你?!?聽到這句令人絕望的話,范曉軍像泄了氣的皮球,身體一下子癟了下去…… 晚上,范曉軍被幾個緬甸人裝進一個碩大的網(wǎng)兜,然后吊起來,向一個大坑徐徐降去。降到一定深度時,下降停止了??由厦娴木挼槿宋刈吡耍β暆u漸遠去,森林重新陷入寂靜??磥?,這里就是他今晚睡覺的地方。
四周一片漆黑,他看不到坑壁離他有多遠,也不知道這個坑到底有多深。他知道游漢庥害怕他逃走,才把他安排在這種別具一格的吊床上,懸在半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其實完全沒有必要,他也不想想,拖著一條傷腿自己能跑多遠?睡在哪兒都是次要的,關(guān)鍵的問題是能不能在瑪珊達身上打開一個缺口。
他是一個小時后想起來的。兩年前他見過瑪珊達,在落泉鎮(zhèn)他開的小酒吧里。那時候她沒現(xiàn)在這么黑,也不叫瑪珊達,她叫宋嬋,一個從成都來云南旅游的大學生。范曉軍還記得那是一個月亮高懸的夜晚,小酒吧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坐在同一張桌子上。桌上點了一盞蠟燭,映著宋嬋的臉,像熟透的果子。范曉軍給宋嬋講他和妻子來落泉鎮(zhèn)創(chuàng)業(yè)的經(jīng)歷,講他右手大拇指是如何殘廢的,講他妻子棄他而去給他帶來的毀滅性打擊,講他給一個朋友足有500平方米的酒吧灌輸空間概念。當時他眉飛色舞地說:“大城市把人擠壓在一個小盒子里,沒有空氣,沒有呼吸,人們像沙丁魚,五官已經(jīng)變形,造成性格扭曲。所以酒吧的格局一定要空曠。把中間全部騰出來,讓一個穿紅衣的女人拉大提琴。客人們在哪兒呢?嚴格地說,沒有客人,即使有也根本不讓他們進去,讓他們拿著酒杯站在門口向里張望就行,培養(yǎng)他們對空間的向往,從而痛恨自己親手破壞的人文環(huán)境?!狈稌攒娪浀盟螊嚷牭竭@里就笑了,她抨擊他的想象力過于幼稚,還諷刺他的大腦進了很多臟水,與現(xiàn)實社會格格不入。后來他們干脆大聲爭吵起來,直到銀色的月光從窗外射進來,把整個酒吧弄得像下了一場大雪。
在落泉鎮(zhèn)兩年中,范曉軍很少跟旅游者一起喝酒,更別說爭執(zhí)了,他當時全部精力都用來對付鎮(zhèn)干部以及當?shù)嘏沙鏊?。宋嬋是個例外,不但一起喝了,還吵。這讓范曉軍覺得很有意思,爭吵本來就是思想火花的碰撞,火花來源于他們大腦深處的頻率并行。范曉軍覺得自己喜歡上了宋嬋。但是,讓他沒想到的是,第二天宋嬋就離開了落泉鎮(zhèn),臨走也沒見面,只在他酒吧門上貼了一張紙條,說她到櫻花谷去了。之后他再也沒見過宋嬋,也沒留她的手機號碼,無法聯(lián)系,宋嬋像一只斷線風箏,悄然飄走了。
那天,他悵然若失,心情低落,手足無措,一個人在酒吧里來回轉(zhuǎn)悠,最后他把胸中的怒火發(fā)在一個派出所干警身上了。當那個年輕的鄉(xiāng)村干警從他酒吧門口經(jīng)過時,他沖了出來,怒氣沖沖問道:“為了把我從鎮(zhèn)里趕出去,你們是不是準備在我酒吧里投放50克海洛因?” 干警瞪大眼睛,特別無辜,隨即便被眼前這個固執(zhí)的瘋子激怒了。范曉軍看到那個干警眼里射出一道他從未見過的光。晚上他睡在酒吧的地板上,還在思索那道駭人的光,他從不知道眼睛里的光竟然有那么大的力量,他分明感覺到它的強大,壓迫得他喘不過氣。他突然明白那道光的含義:殺氣。
“嘎啦啦——”一聲驚雷把范曉軍從遙遠的回憶中拽了回來。又要下雨。宋嬋怎么會在這里?她為什么跟游漢庥在一起?這個問題肯定是個復雜的問題,暫時不去想它,簡單的問題是,宋嬋認出他來了,如果能正想方設法營救他就再好不過了。還有一個問題他不得不去想,他聞到一股從未聞到過的味道。剛開始是淡淡的,現(xiàn)在越來越濃,特別腥臭。同時他還聽到一陣“咝咝”的聲音從坑底傳了上來。
坑底有什么? 一道刺眼的閃電,只有短短的0.01秒。范曉軍朝下張望,什么也沒看清。
他等待再一次閃電,睜大眼睛時刻準備著。
20秒過后,閃電來了。這次時間長,范曉軍恨不得自己是個盲人??拥撞簧?,離他這個大網(wǎng)兜大約有七八米,范曉軍看到坑底盤踞著幾條——或者十幾條——粗大的刺眼的緬甸蟒。這是緬甸蟒蛇的一種白化突變種,全身金光燦燦,有的甚至接近白色,碗口粗,六七米長。它們相互糾纏在一起,揚起脖子,吐著信子,慢慢蠕動著。它們被大雨欲來的潮氣和閃電驚醒了,同時眼睛、還有頭部兩側(cè)那兩個靈敏的凹陷小坑也捕捉到空中有個東西在散發(fā)溫度,覆蓋在小坑上面橡皮大小的隔膜激動了…… 范曉軍抓住網(wǎng)兜使勁搖晃,聲嘶力竭地叫了起來。
(選自摘書網(wǎng)http://www.zhaishu.com/,圖片選自網(wǎng)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