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TIME:你通常通過什么渠道獲得藝術(shù)界的信息?
胡:眾所周知我們活在信息時代,當然也就無可避免的通過各種渠道來獲得信息,有的時候你可以自主的選擇,而有的時候似乎是信息逼迫你不得不接收它。各種傳媒把信息搞得像是八面來風(fēng),比起在風(fēng)中迷失,我更愿意傾聽自己的心聲。通過閑談在人群中獲得信息(包括獲得藝術(shù)界信息)大概是我比較喜歡的一種方式吧,因為在閑談的過程中信息會被大腦迅速的捕獲和梳理,你不但可以獲得有效信息也能夠覺察到信息的缺失,甚至還會有意外之喜。語言的表述往往非常生動,你會看到或感受到對方的手勢、表情、節(jié)奏、語速,包括沉默等等,還有言外之音。而在投入傾聽和加入討論之間,大家可以自主進出,不說話的時候也能喝喝茶,曬曬太陽什么的,很愜意。在這個信息龐雜的時代,我愿意做一個行動緩慢的“不知不覺”者。
ARTTIME:不知不覺地,自然地……
胡:其實,你就是另一個世界的我,我在你身上可以看到我的印記,時代的印記,也會看到我們的困境。有必要說,我喜歡一對一的、面對面的交流,這有點像是在照鏡子,自己看自己是困難的,可是通過對方是可以看到自己的,當然還有溫度。與其說我在聽不如說我在看,“看”是獲得信息的直接方式,也是認知世界的唯一路徑,怎么看是因人而異的,你怎么看世界,世界就是怎樣的。事實上,我們從未全身心的看過什么。
ARTTIME:為什么不是同一個世界的我呢?
胡:也可以這么說,它是一個意思的正反表述,由于立足點的不同從而產(chǎn)生了兩種觀看的角度。當我們可以投入地用心去看的時候,和對象之間的空間便不復(fù)存在了,你就變成了我。這時我們便在一個世界了。前者是說同人不同命,后者是說同命不同人。蘇軾有詩“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由于路徑的不同決定了看到的風(fēng)景之不同,路徑?jīng)Q定你看到了什么,站在什么角度看,以及怎么看,所以即使都是在看“廬山”卻有著不同的看法。那么廬山的真面目呢?如果我們在某處相遇,我們就真的是處在同一緯度嗎?或許你是上山,或許我是下山,但在相遇時我們都會在對方的身上看到自己的身影——身在廬山的攀登者,盡管稍歇片刻你我就微笑著分道揚鑣了,但我們心知肚明最后一定會在同一個世界殊途同歸。
ARTTIME:能否說說你的路徑?有什么不同?
胡:在人的世界其實都是差不多的,生老病死唄。我和同齡人一樣現(xiàn)在也都結(jié)婚生子了,盡管在出生時父母是無法選擇的,但還是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因為有選擇,所以路途就會有分別,我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時候和畫畫結(jié)下了緣分,七歲,或許更早,或許更更早,未出生前?但今天想起似乎是畫畫選擇了我,我的路徑在畫中。
ARTTIME:你看到的風(fēng)景都是黑色的?
胡:白馬非馬。
ARTTIME:黑馬才是馬?
胡:同理,黑馬非馬。白是不存在的,黑也一樣,兩者都不是顏色。如果說,“無中生有”是藝術(shù)的特質(zhì),那么藝術(shù)家需要通過特殊手段使其顯現(xiàn)出來。濟公手里總是拿著那把扇子,必要的時候扇上兩下,使人們相信真有其事。人們看到的是真相么?人們通過什么看到真相?濟公試圖讓人們看到什么?為什么不是直接告訴人們真相而讓他們自己去看呢?這無疑是藝術(shù)的迷人之處。記得蔣兆和畫的《盲人》那幅畫中提有一詩:“莫笑吾無目,但憑這只竹。人間黑暗地,有眼豈吾如。”是的,我努力睜大雙眼,幾近乎盲,我本盲人,看黑暗始于黑暗。道生于盲,盲目是我們的本來面目。
ARTTIME:談?wù)勩U筆嗎?
胡:它是唯一實在的可以把握的手。濟公手中的扇子,盲人手中的竹杖,劍客手中的劍,哈利波特的魔杖。
ARTTIME:你覺得你的工作是獨特的嗎?
胡:當然。我在摸索中了解和丈量世界。摸是通過手,手通過筆,筆其實不存在,白紙只是可以顯像的“虛空”,它即將誕生所觸之象。盲人摸象,我是個瞎子,是個睜著眼的瞎子。
ARTTIME:你以前的繪畫顯得很有造型才華,但你近來似乎更注重混沌中井然的秩序感,能否談?wù)劊?/p>
胡:我可能在不斷的轉(zhuǎn)化過程中吧,如同我們看待事物往往途徑三個階段,第一,是“看”,它是通過肉眼辨別可實之物,即“像”;第二,是“視”(凝視), 這是以理性的方式描述和把握的真,追尋到“相”;第三,是“觀”,它是通統(tǒng)的關(guān)照和體察,直指的是“象”。如果說前兩者還有造型和形象的話,那么第三者則是混沌世界的大象無形了。這三個階段會交錯出現(xiàn)在我的作品中。
ARTTIME:你現(xiàn)在怎么看你早期的作品?比如《信天游》、《寒窗》等等。那也是“盲目”的作為嗎?
胡:瞎子回望。
ARTTIME:一無所見?
胡:那邊風(fēng)景獨好。我可以看見那個時候的我,而那時候的我看不見現(xiàn)在的我,現(xiàn)在的我和那時候的我都看不見將來的我,將來?昨天,今天,明天,日復(fù)一日,周而復(fù)始,我仍在路上信天游,是頭頂上那片從未動過的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