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柔:生于1970年代,心理發(fā)育沒跟上年齡發(fā)展,把寫字當成好玩的閑情逸致,想通過文學作品倡導“王小柔快樂生活哲學”,被譽為中國最哏兒的作家。代表作有《樂意》《有范兒》《十面包袱》《都是妖蛾子》《把日子過成段子》《越二越單純》等。
友趙文雯是個非常深刻的人,因為她會突然發(fā)問人生終極問題,比如有一次,她把空調開得跟冰箱似的,我雙手抱肩恨不能把沙發(fā)套拆下來圍身上。在我想問能不能把空調溫度調上去點的時候,她慢悠悠地站起來,拿手在我腦袋上劃拉了一下頭發(fā),仿佛一把抓去罩在上面的蜘蛛網(wǎng)一樣,輕得像陣風。幾聲嘀嘀之后,她一屁股坐在我旁邊問:“你說,我死了以后,火化完了,那些骨灰都怎么處理了?”我嚇得一激靈:“你沒得絕癥吧?”她說:“我就是好奇。家屬拿走做紀念的就那么點兒,剩下的都干嗎了?做瓷器用?”估計常人還真不琢磨這種問題,自己都死了,還惦記骨灰干嗎呢,聽說過捐贈遺體和器官的,也沒聽過捐贈骨灰啊。
大概因為心里無從解答的生命終極問題太多,有一天趙文雯給我發(fā)了個短信,說自己將去深山老林里參加一個“內觀班”。她說這個班特別火,必須提前一年到半年預約,這回她是憨皮賴臉地跟主辦方申請,才被通知正好有一個名額空出來了,可以立刻進山。而到那兒之后,要完全切斷跟塵世的聯(lián)系,上交手機電腦等能與外界聯(lián)系的設備,還得禁語,每天只能問一個問題,哪怕是問“廁所在哪兒”今天的說話機會也算使用完了。
我立刻把電話打過去了,要求她必須把深山老林的詳細坐標在關機前發(fā)我,還讓她如果真不讓說話就每天把受的委屈記下來,埋在墻根兒或者樹下,并做好記號,萬一她被就此拐賣,我也好有把握將她找回來重返文明世界并找到證據(jù)投訴人販子團體。趙文雯嫌我想得多,說有很多人前仆后繼地去,都對生命有了感悟。我問:“你還是對自己死后骨灰怎么使用有疑惑嗎?我馬上去火葬場找個明白人給你問問……”我的話還沒說完,人家掛了電話。
從趙文雯關機的那天起,我就開始擔驚受怕,并且執(zhí)著地每天都打她手機,這閨女還真絕,就不開機。當趙文雯榮歸故里的時候,人明顯瘦了,話也不多,偶爾笑笑,輕輕的,這狀態(tài)真讓我受不了。問她魔窟生活,她又笑笑,簡單說:“老師是個老外。不讓說話就是不讓出聲音,每天用大量的時間在自己屋里觀察自己——所謂內觀,就是查看每時每刻打心里涌上來的念頭,你就能知道,曾經的自己心里是多么嘈雜?!蔽尹c點頭,在她腦袋上也劃拉了一把:“打你問骨灰怎么處理,我就看出你的心緒了,這還用外國大師說?”
我問她吃得好嗎,話一出就后悔了,話都不讓說的地方能給吃啥啊。趙文雯說:“清湯、青菜、面條。一天只吃兩頓。為了讓內心寡淡。”我大加驚嘆,聲音揚高十倍:“那你參加這學習班花了多少錢啊?”我心里的標準答案也就農家院水平,但趙文雯說:“兩萬。”“多少?!”我的聲音都快炸了。趙文雯笑笑:“老師們說隨意。但我看其他人都給五萬十萬的,我就刷了兩萬。”
我開始像狼一樣在屋里轉圈兒,眼睛死死盯著趙文雯:“你這是錢多得必須散盡家財是吧?那你散我這?。∥覀兗疫€提供空調服務呢。給你一屋,你自己內觀去吧,你不說話我們就當屋中沒人。你隨便住,不用兩萬,你給兩千就行。”
我不知道趙文雯跋山涉水這一趟到底對內心有什么改變,不過,伊十天的內功,讓我兩天就給破了。佳人重返塵世,繼續(xù)跟我吃香的喝辣的、看電影、搞同學聚會。其實,我倒覺得心境的改變不需要儀式,更不需要所謂的大師,如果不說話就能看清楚內心,那我們不如都去做聾啞人拉倒。面對生活,若你能一直用快樂的態(tài)度去面對,這何嘗不是一種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