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張的《五人墓碑記》描述了明朝末年的東林黨人和蘇州人民不畏強暴,與閹黨魏忠賢之流英勇抗爭的事跡,歌頌了顏佩韋等五人“激昂大義,蹈死不顧”的英雄氣概,五人的行為有著深層次的社會原因,從閹黨把持朝政,激發(fā)百姓的怨恨到奮起抗爭,東林黨人覺悟,并引導百姓反抗閹黨,從而達到自省和救贖。
關鍵詞:探究 《五人墓碑記》 義舉 溯源
五人埋骨處,客過每停舟。
姓氏聞高闕,精靈傍虎丘。
宦官應斂跡,緹騎尚含愁。
若不鋒端死,空成俠少游。
——(明)林云鳳《五人墓》 ①
明朝末年張的《五人墓碑記》寫的是明末天啟六年(1626)三月蘇州市民反抗閹黨的一次暴動。明朝末年,宦官魏忠賢專權,閹黨當政。他們網(wǎng)羅黨羽,排斥異己,殺戮大臣,欺壓人民,暴虐無道,形成了“鉤黨之捕遍于天下”的局面。當時以江南士大夫為首的東林黨人,主張開放言路,改良政治。他們多次上疏彈劾魏忠賢,斗爭非常激烈。以魏忠賢為首的閹黨對東林黨人進行殘酷迫害,楊漣、左光斗、魏大昌等東林黨人相繼被殺。天啟六年,魏忠賢派爪牙到蘇州逮捕東林黨人周順昌時,蘇州市民群情激憤,奮起反抗,發(fā)生暴動。事后,閹黨大范圍搜捕蘇州暴動市民,市民顏佩韋等五人挺身投案,英勇就義。次年,崇禎皇帝即位,罷黜魏忠賢,魏畏罪自縊,周順昌得以昭雪。為了紀念五位義士,蘇州百姓把他們合葬在城外虎丘山前面山塘河大堤上,稱為“五人之墓”。張溥于崇禎元年(1628)寫下了這篇膾炙人口的《五人墓碑記》。
蘇州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城市,有古街水巷、吳儂軟語、錦繡園林和俯拾皆是的兩千五百多年的歷史遺跡:葬著吳王闔閭的巍巍虎丘塔、夜半鐘聲的寒山寺、風流不羈的唐伯虎居住的桃花塢……坐落在七里山塘的五人墓更是中學課本中張所寫的《五人墓碑記》中的遺址。很多人因課文而心向往之:一座黑瓦白墻的祠堂,門口上方有石刻“五人之墓”,從門口進去迎面立著三米多高的石碑——“五人之墓”,后面一座長方形的大墓十分引人注目,墓前并排豎著五塊小牌,銘刻著五位死者的名字:顏佩韋、馬杰、沈揚、楊念如和周文元。
據(jù)文獻記載,崇禎七年,蘇州士大夫參加五人墓修建義助者有吳默、文震孟、姚希孟、錢謙益、瞿式耜等人。門后立雙柱出頭石坊,“義風千古”字額為楊廷樞所書。清代題詠五義士的詩篇不一而足,明末蘇州人林云鳳《五人墓》就是其中一篇。王士禎的《五人墓》詩亦云:“流連虎丘游,宛轉山塘路。墓門映回波,英靈此中聚?!?明末清初戲曲家李玉據(jù)此寫了《清忠譜傳奇》。京劇有一出《五人義》,也是取材于此。
“五人者,蓋當蓼洲周公之被逮,激于義而死焉者也……”文章開頭就闡述了五人“激昂大義,蹈死不顧”的原因是“蓼洲周公之被逮”。作者在文中熱情贊揚了五位“生于編伍之間,素不聞詩書之訓” 的市民為了正義而獻身的精神?!稗ぶ拗芄?為何“被逮”?蘇州市民為何暴動?五人為何挺身而出?追根溯源,了解當時的背景,分析當時的事件,可以從中獲得一些教益。
一、積怨與義憤
明朝萬歷年間,朝廷用政治暴力兼并民田的情況愈演愈烈,江南是全國首富之區(qū),情況更加惡劣。明神宗朱翊鈞連年發(fā)動對外戰(zhàn)爭,大肆營建宮殿,為搜括財物,他增加稅賦,竭力榨取、掠奪民脂。一時間農(nóng)商交困,民怨鼎沸,當時江南一部分知識分子為了政治清明,減少社會矛盾,挽救江河日下的局面,常常在一起議論朝政。明神宗萬歷二十二年(1594)顧憲成革職還鄉(xiāng),于無錫東林書院講學,議論朝政,得到一部分人的支持,形成改革派的政治集團,世稱“東林黨”。
天啟元年(1621),明熹宗朱由校即位,魏忠賢受命為司禮秉筆太監(jiān),執(zhí)掌要職;后來他又兼掌特務機關東廠,加緊鎮(zhèn)壓百姓和官員中的反對派,實行閹黨專政。熹宗初年,東林黨人在朝任職的人還較多,他們一再上疏熹宗,反對魏忠賢,反對橫征暴斂,反對專制統(tǒng)治,要求任用賢能,關心民生,允許知識分子公開講學,議論朝政。這些主張是符合百姓的愿望和要求的,但是閹黨把持朝政,東林黨人的抗爭遭到失敗。在朝的東林黨主要人物,有的被革職、貶謫,有的被逮捕酷刑致死。
江南廣大百姓深受閹黨之害,同情并支持東林黨人。因此,當閹黨在天啟六年以莫須有的罪名逮捕東林黨人周順昌時,一場百姓反抗閹黨的暴動就爆發(fā)了。
二、掙扎與抗爭
周順昌(1584—1626),字景文,號蓼洲,蘇州吳縣人。萬歷四十一年中進士,任福州推官(掌管州中刑獄的官)。后來進入吏部,任文選司員外郎(掌管官吏任免、考核、升降、調(diào)動等事),他掌管人事大權,清廉正直。后來離京回南方時,只有“行李一肩”。他關注民間疾苦,像他這樣的人,百姓歡迎,閹黨不容,被魏忠賢列名《東林點將錄》,即閹黨捕人的黑名單。
天啟五年(1625),被迫害的“六君子”之一魏大中被捕路過蘇州,當時告假閑居的周順昌激于大義,竟與魏大中“周旋累日”②,還把女兒許配給魏的孫子。在談話中,周順昌切齒痛罵閹黨。這事被東廠緹騎報告給了魏忠賢,周順昌被革職。
周順昌被罷官后,閹黨仍不罷手,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魏忠賢指使東廠特務羅織罪名,借機陷害。天啟六年三月周順昌被逮到北京,在獄中被拷打得體無完膚,仍痛罵魏忠賢。同年六月十七日被拷死獄中,年四十三歲。到崇禎元年才得到昭雪,謚忠介。
周順昌被捕時,百姓萬余人尾隨抗議?!疤靻⒘瓯?,錦衣衛(wèi)掌堂田爾耕遣官旗張應龍等六十余人分拿公等。甫出門,百姓號冤聚送者已達百人。聚益眾,一日四五遣,然遠近聞風相繼至愈多,皆言:‘吏部清忠亮節(jié),何罪!’頃,巡撫毛一鷺等至,百姓執(zhí)香伏地,號呼之聲,如奔雷瀉川,轟轟不辨一語。旗尉文之炳等妄自尊大,不察民情,持械擊百姓,且厲聲問:‘東廠嚴旨逮官,乃容鼠輩置喙!’百姓顏佩韋等聞之,還問曰:‘爾言東廠逮官,則此旨出魏監(jiān)耶?’諸旗虎面豹聲:‘速剜若舌!旨出東廠,將如何?’佩韋等不勝憤,振臂大呼:‘吾輩謂天子詔耳,東廠何得逮官?’首擊之炳,百姓從者千計,以傘柄擊緹騎。兵備張孝等,甚得民心,再三曉諭,至夜分,百姓始散去。”③一向好打不平的商人子弟顏佩韋,高舉著香火,沿途呼喊:“有愿替周吏部說話的,跟我來!”他情愿自己去代周順昌吃官司。市民馬杰也一路敲梆子,號召市民反抗閹黨抓人。當閹黨爪牙緹騎威脅群眾時,馬杰破口大罵魏忠賢,楊念如、沈揚也上前仗義陳詞,不許東廠緹騎逮捕周順昌。緹騎惱羞成怒,拔出利劍,揚言要割掉馬杰的舌頭,聚觀的市民鼓噪起來,緹騎更加兇橫,首先舉劍撲擊沈揚、楊念如。這時周順昌的轎夫周文元也怒不可遏,奪取了緹騎的武器,同緹騎扭打了起來,結果額頭受傷。聚觀的市民一見緹騎動武傷人,就一起鼓噪圍攻,嚇得緹騎們東逃西竄,有的爬上樹頂,有的躲到廁所里,有的逃上屋頂。其中兩個緹騎被群眾打死。
顏佩韋等五人過去互不相識,而且除周文元外,其他四人同周順昌也毫無交往,完全是激于義憤才自發(fā)參加斗爭的。五人被捕后,對自己的作為,理直氣壯,毫不隱諱。七月中,蘇州城里布滿警衛(wèi),戒備森嚴,就在閶門外吊橋上,五位壯士大罵魏忠賢及其親信毛一鷺,從容就義。臨刑時,幾萬市民含淚同五人訣別。
事后,為了抗議閹黨殺害五人,蘇州市民曾倡議拒用天啟錢幣達十個月之久。百姓斗爭的威力,驚得氣焰囂張的魏忠賢“逡巡畏義”,從此“不敢復有株治”。十一個月后,熹宗死了,魏忠賢失了靠山,畏罪自殺。蘇州百姓倡議公葬五位義士,一夜之間,把毛一鷺為向魏忠賢獻媚而建造的魏忠賢生祠拆為平地,在它的廢基上修建了五義士的墓。
“五人”被殺后,“有賢士大夫發(fā)五十金,買五人之頭而函之” ,其中所說的“賢士大夫”就是吳因之。五人被殺后,吳因之出重金秘密地買下了五人的頭,裝入木匣,埋在城內(nèi)王洗馬巷住宅的花壇里,第二年,五人獄得昭雪,吳因之就將五人頭顱移至山塘街,與他們的尸體合葬。為修建墓園,參加義助者有吳因之、文震孟、姚希孟、錢謙益、瞿式耜等54人?,F(xiàn)在墓園門廳內(nèi),還立有五人之一的楊念如侄女出資鐫刻的《五人義助疏碑》,上面列出了54位捐資人名單,這些人絕大多數(shù)是東林黨人或親東林的人士。
三、自省與救贖
明代晚期江南士大夫的代表人物顧憲成在常州知府歐陽東鳳、無錫知縣林宰的資助下,修復宋代楊時講學的東林書院,與高攀龍、錢一本、薛敷教、史孟麟、于孔兼及其弟顧允成等人,講學其中,“講習之余,往往諷議朝政,裁量人物”,其言論被稱為清議。朝士慕其風者,多遙相應和。這種政治性講學活動,形成了廣泛的社會影響?!叭齾鞘考潯薄⒃诔谝暗母鞣N政治代表人物、東南城市勢力、某些地方實力派等,一時都聚集在以東林書院為中心的東林派周圍。天啟時,宦官魏忠賢專權,形成明代勢力最大的閹黨集團,對東林黨人實行血腥鎮(zhèn)壓。天啟四年(1624),東林黨人楊漣因劾魏忠賢二十四大罪被捕,與左光斗、黃尊素、周順昌等人同被殺害。魏忠賢又派人編《三朝要典》,借紅丸案、梃擊案、移宮案三案為題,毀東林書院,打擊東林黨。東林著名人士魏大中、顧大章、高攀龍、周起元、繆昌斯等先后被迫害致死。明代東林黨人的反閹黨斗爭也愈加激烈。
東林黨面對閹黨的迫害沒有坐以待斃,而是暗中組織領導了反閹黨的斗爭。此次蘇州市民的暴動正如文中所說:“吾社之行為士先者,為之聲義,斂貲財以送其行,哭聲震動天地?!逼渲小拔嵘纭本褪菑蜕绲那吧響?,“行為士先者”,即是領導暴動的應社骨干楊廷樞和文震亨等人,楊廷樞是應社元老,地位僅次于張溥和張采,文震亨和他的哥哥文震孟都是一時俊杰,也是復社的中堅,文氏兄弟的曾祖是明代著名的江南四大才之一的文征明。
本文作者張溥(1602—1641)字天如,號西銘,明末太倉(現(xiàn)在江蘇省太倉縣)人。晚明政治活動家和文學家。張溥自幼勤學,所讀書必手抄六七遍,因此他命名自己的書房為“七錄齋”。其青年時候正是魏忠賢閹黨專政,東林黨人受到殘酷鎮(zhèn)壓的時代。他懷著救國救民的強烈愿望,以繼承東林為己任,結納社會上有節(jié)氣、有操守、有學識的士大夫知識分子,重視發(fā)現(xiàn)和推舉有操守的學者,組織了愛國社團復社,成為復社的領袖。我們不難看到東林黨人在此次事件中表現(xiàn)突出,從頭至尾,全程參與。從事件發(fā)生到釀成暴動,進行繕后,請命修墓,捐資修墓,到著書立說,到處都能看到東林黨人的身影。
被抓捕的和反抗行動的骨干都是東林黨人,很顯然,這是一次有組織的對抗,東林黨是這次事件的幕后推手,其目的就是通過制造市民暴動,嚇阻朝廷抓捕東林黨人。正如張溥在文中所說:“卒以吾郡之發(fā)憤一擊,不敢復有株治;大閹亦逡巡畏義,非常之謀難于猝發(fā)?!?/p>
明代末年蘇州五義士的行為是一次江南士大夫成功推動的抗議閹黨的活動,對他們而言,維護正義,義不容辭;堅守正義,義無反顧;弘揚正義,義薄云天。蘇州沒有受過詩書熏陶的平民百姓也以他們的質(zhì)樸、大義凜然站在反抗強暴的前列。顏佩韋、楊念如、馬杰、沈揚、周文元這五位出生于編伍的普通市民,激于義憤,勇敢反抗,臨危不懼,敢于擔當,視死如歸,最后英雄就義,他們這種對于正義的義無反顧的堅守有力地打擊了閹黨的囂張氣焰,也加速了閹黨徹底垮臺的步伐。而聲張正義的五人的名字永遠地鐫刻在了墓碑上。他們的行為有著良善心靈的本能沖動,也是出于正直人格的道德維護,是質(zhì)樸人生的率真舉動,是人生經(jīng)歷的善行積累。生活本身也是一部教科書,他們從生活這部書中讀懂了正義的內(nèi)涵和價值。一旦生活中出現(xiàn)了邪惡和正義的沖突,他們就情不自禁地加入了維護正義的行列,因此也可以看出明朝末年蘇州的社會風尚是懲惡揚善的,蘇州這場反閹黨的暴動,正是以五人為代表的蘇州百姓的道德觀中善良、正直、勇敢、俠義、淳樸等傳統(tǒng)美德長期積累的結果。對于東林黨和五義士來說也許也是一種人生的自省和救贖。
明末清初戲劇家李玉的《清忠譜》是中國十大古典悲劇之一。劇本就是以周順昌為主人公,塑造了一位剛毅果敢、大義凜然、忠貞不阿的悲劇英雄形象。而最難能可貴的是塑造了顏佩韋、楊念如、馬杰、沈揚、周文元等五位下層市民的英雄形象。從中我們可以體會并欣賞到出現(xiàn)在舞臺上的五人的思想性格,認識到五人義舉并非一時沖動,而是有其思想基礎,與其性格、精神品質(zhì)緊密相關的。五人義舉不是孤立的,看戲劇中蘇州市民的反映就是如此。五人就義時,人民“怒氣高千丈”,“亂紛紛萬千人,流涕道旁”,并贊揚他們“俠腸一片”“熱血淋漓”“義風千古”。這就是義舉表現(xiàn)在五人激于義的個體因素和社會因素的完美結合。
① 林云鳳,明代長州(江蘇蘇州)人。詩的意思為:在埋葬五義士的地方,過往的客人都停船憑吊。義士的姓名被朝廷表彰,英靈永在虎丘旁。他們的正義行為使宦官收斂劣跡,緹騎們也心有余悸。若不是為正義而犧牲,五義士也不過空自成為普通的游俠之士。
② 選自《明史紀事本末·魏忠賢亂政》。
③ 選自明末清初計六奇《明季北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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