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米》簡析蘇童的敘事特色

摘 要：作為先鋒派作家，蘇童以其獨特的敘事角度表達了其人文關(guān)懷，《米》是蘇童的一部長篇小說，本文主要從死亡敘事、欲望敘事、“邊緣人”敘事三個方面來探析作者的敘事特色。

關(guān)鍵詞：死亡 欲望 敘事 邊緣人 人文性

蘇童作為當代先鋒派的重要作家之一，其作品一直受到學界的關(guān)注。本文以蘇童的長篇小說《米》為例，分析其死亡敘事、欲望敘事和“邊緣人”敘事的特征及形成原因，以及作者借此對人性的探討、人生存困境的關(guān)注和人性脆弱本質(zhì)的揭露。

一、死亡敘事

縱觀蘇童的小說，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他的小說中存在著大量的死亡，作為先鋒派作家，蘇童小說中人物的死亡呈現(xiàn)出一種獨特的審美意蘊。不同于傳統(tǒng)的死亡敘事，他小說中的人物多是在很偶然的狀況下死去的。

首先死亡在《米》中是個普遍存在的現(xiàn)狀，整部小說在開始就散發(fā)出了死亡的氣息，五龍從一開始看見死人 “驚叫了一聲，拔腿就跑……死者發(fā)藍的臉跟隨著像一只馬蜂在他后面飛翔”到后來變得麻木，這其中的變化，城市起著重要的作用，在五龍眼里，“瓦匠街的人像毒蛇一樣分泌著致命的毒液，沒有人在乎一條生命”。同時死亡在鄉(xiāng)村也同樣是存在的，鄉(xiāng)村內(nèi)的死亡多與饑荒有關(guān)，五龍的父母死于饑荒，五龍剛到城市就夢見了家鄉(xiāng)楓楊樹村，“茫茫的大水淹沒了稻田和村莊，水從各方涌來摧毀每一所灰泥房舍和樹木。金黃的結(jié)穗的稻子鋪滿了水面，隨波逐流，還有死豬死狗混雜在木料中散發(fā)著隱隱的腥臭。”①我們可以看到鄉(xiāng)村中散發(fā)著死亡的氣息。正是現(xiàn)實生活中不斷看見的死亡還有夢中不斷出現(xiàn)的楓楊樹村的死亡場景一次又一次地刺激著五龍，他開始心理變態(tài)，成為了一個慘無人性的惡魔。

蘇童為什么這么鐘愛死亡敘事呢？也許與他自身的經(jīng)歷是有關(guān)的。蘇童九歲的時候，患上了嚴重的腎炎和并發(fā)性敗血癥，于是休學在家休養(yǎng)，他并沒有來得及享受童年的快樂，卻早早嘗到了畏懼死亡的滋味，所以蘇童的作品中彌漫著對死亡的恐懼。這種死亡敘事的目的不僅是為了透露出生的不易和珍貴，還帶有一種結(jié)構(gòu)存在主義的目的。蘇童受西方當代哲學思潮的影響，認為人的悲劇就在于人存在的虛無、偶然和不確定性。通過死亡敘事表明人物苦苦掙扎只為生存卻還是逃脫不了死亡的歸宿，這正證明了人存在的虛無，揭示了人類的脆弱本質(zhì)。蘇童在《蘇童王宏圖對話錄》中說：“生命中充滿了痛苦，快樂和幸福在生命中不是常量，而痛苦是常量。我傾向于苦難是人生的標簽這種觀點。至于對死亡的看法，死亡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一種擺脫……死亡在我的小說里不是可怕的事。”②

蘇童還通過死亡來揭示人性惡，不僅碼頭兄弟、五龍、六爺這樣的成年人惡，連未被俗世沾染過的孩子也是惡的，米生僅僅因為妹妹無心向父母告狀而活生生將親妹妹埋在米里悶死，人性的殘忍和自私暴露無遺。

二、欲望敘事

蘇童常在作品中探討人的欲望，描寫人性在欲望的作用下變得扭曲，讓我們感受到了隨之而來的仇恨與暴力，以此來觀察人性。同樣《米》這部小說也充滿著欲望的氣息，小說中的人物被欲望包圍，而這種欲望漸漸也演化成了對他人的仇恨，甚至成為毀滅他人的動力。

從小說的主人公五龍說起，對于五龍來說，城市就代表著雪白的堆積如山的糧食和美貌豐腴騷勁十足的女人，那里是天堂，可以滿足他對米和性的欲望。他從曬著的衣服就可以聯(lián)想到女孩美好的身體，因為看到了織云半掩半漏的乳房，“入夜他在地鋪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情欲像一根繩索勒緊他的整個身體，他的臉潮熱而痛苦”③。但其實對于性的欲望遠不及他對于米的欲望，可以說他對于米有著執(zhí)拗的欲望，只是因為米店門口有米香，他就露宿在米店門外而不去能遮露水的雜貨鋪門口，成功在米店打工后的五龍“從跨進大鴻米店的這一刻起，世界對于他再次變得陌生新奇，在長久的沉默中他聽見了四肢血液重新流動的聲音，他真的聽見枯滯的血突然汩汩流動起來”④，可以看出他對米已經(jīng)達到了癡迷的程度。他認為米是比女人更可靠更真實的存在，靠在米上就像靠著一只巨型搖籃。他娶了織云后，織云要跟著六爺走，他只是想“你們都可以走，我卻不想走了，綺云也可以去嫁個男人，只要把米店留下，只要把雪白的堆成小山的米垛給我留下”⑤。在兩個欲望都得到滿足后，五龍又把他的兩個欲望結(jié)合在了一起，他與織云綺云兩姐妹在米堆上發(fā)生肉體關(guān)系，甚至把米塞進女人的下體。仔細分析五龍的兩個欲望——對性的欲望、對米的欲望，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其實五龍有的只是人的原始本能，然后把它無限擴大化。織云是欲望代表的女性人物形象，她其實內(nèi)心深處是個善良的人，看到五龍可憐就給他飯吃，不像綺云那樣冷漠，可是織云有著致命的弱點就是虛榮，因為一件貂皮大衣她做了六爺名義上的干女兒，實際上的姘頭，旁人都嗤之以鼻，可是她卻天天盼著六爺喊他去，她沉醉在紙醉金迷的氣氛中，她遇到天氣好的時候，就把箱子里的衣物都拿去曬，這時她的心情就會像天空一樣明朗。

在這些欲望的作用下，人性迷失，親情冷漠，人與人之間沒有了真正的關(guān)心，“憐憫和溫情就像雨后街道的水洼，淺薄而虛假，等風吹來太陽出來它們就消失了?！边@里沒有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妻相愛，蘇童用欲望敘事解構(gòu)了傳統(tǒng)倫理道德，但最終這些欲望也沒能得到滿足。五龍帶著一火車大米歸鄉(xiāng)，途中卻被兒子害死，織云一輩子愛慕虛榮當了姨太太之后卻只能像個下人一樣生活，柴生為錢殺死了父親最終卻發(fā)現(xiàn)匣子里沒有萬貫家財。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勞，所有為了欲望的犧牲都是無用，這又一次證明了人存在的虛無。

探究蘇童欲望敘事的寫作原因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米》寫于90年代初，正是社會劇烈轉(zhuǎn)型的時期，市場經(jīng)濟浪潮下，人們追逐利益，傳統(tǒng)的價值觀念遭遇危機，這樣的社會環(huán)境下，人們的生活中經(jīng)常充斥著荒誕感。蘇童認為這時應該對現(xiàn)實進行關(guān)注，表現(xiàn)出一定的人文關(guān)懷。蘇童自己就說過：“《米》，我的第一個長篇小說，1990年冬天寫到1991年春天……我想這是我第一次在作品中思考和面對人及人的命運中黑暗的一面。這是一個關(guān)于欲望、痛苦、生存和毀滅的故事，我寫了一個人具有輪回意義的一生……我想我在這部小說中醉心于營造了某種歷史，某種歸宿，某種結(jié)論。”⑥

三、邊緣人敘事

蘇童小說塑造了一大批鮮活的人物形象，“邊緣人”形象正是其創(chuàng)作的一大主題。五龍就是游離在城市與鄉(xiāng)村之間的邊緣人，他因為饑荒離開故鄉(xiāng)，滿懷希望來到城市，城市卻帶給他一身傷痕，五龍說過：“我是這米店的假人，我的真人還在楓楊樹的大水里泡著?！雹哌@導致他晚年時刻懷念著故鄉(xiāng)，最終死在了歸鄉(xiāng)的途中。像五龍這樣的“邊緣人”其實在真實的中國社會是大量存在的。20世紀30年代，殖民主義在中國大肆發(fā)展，加上連年的戰(zhàn)亂、災荒，這讓以種地為生的農(nóng)民無以為生，被迫離開農(nóng)村，離開土地，來到城市，可是卻遭到精神和生存上的雙重打擊。

追溯這種邊緣人敘事產(chǎn)生的原因，其中一個就是與蘇童的成長經(jīng)驗有關(guān)。文化大革命時期社會動蕩，1963年出生的他是這場運動的旁觀者，蘇童和大多數(shù)60年代出生的作家一樣，他們“絕大多數(shù)很少關(guān)注現(xiàn)實社會的外在矛盾。對他們來說，現(xiàn)實表象的矛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由于這些表象矛盾所引發(fā)的一系列生存觀與價值觀的分裂，是非理性的欲望、世俗性的焦灼所形成的對傳統(tǒng)理性秩序的解構(gòu)”⑧。當然也有外國文學對蘇童的影響。80年代中期，西方文化思潮大量涌入中國，此時蘇童正在讀大學，他大量閱讀了外國作品，這使他加深了對人性的領(lǐng)悟。蘇童說：“在寫作的初期，讀外國作家的作品比中國作家的作品要多，這和我所處的時代相關(guān)。那時開放突如其來，我們還來不及接觸中國傳統(tǒng)文化，西方的作品就先進來了?！眹鴥?nèi)有諸多研究證明了塞林格、?？思{、卡夫卡、馬爾克斯對蘇童的影響，而從塞林格到高爾基，從福克納到馬爾克斯，大都以寫邊緣小人物的命運取勝，他們的小說都是通過關(guān)注邊緣人來表現(xiàn)人的生存困境。而蘇童小說中這種邊緣化小人物大多是以死亡為結(jié)局的，這些人努力生活，在困境中掙扎，可是終究還是走向了滅亡，給人帶來一種無力感。但其實關(guān)注“邊緣人”是有著重要意義的，它指引我們關(guān)注社會，關(guān)注生命，關(guān)注我們本身，它告訴我們社會應該關(guān)注邊緣人，不要拋棄他們，只有這個社會上的人都不被拋棄，這才是一個健康的社會。

①③④⑤⑦ 蘇童：《米》，上海文藝出版社，第6頁，第28頁，第16頁，第106頁，第123頁。

② 王堯、林建法：《蘇童王宏圖對話錄》，蘇州大學出版2003年版，第103頁。

⑥ 蘇童：《急就的講稿》，《尋找燈繩》，江蘇文藝出版社1995年版，第 153 頁。

⑧ 洪治綱：《中國六十年代出生作家群研究》，江蘇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