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曾是兩鄉(xiāng)

偃師和鞏義，是洛陽盆地中東部山水相連的兩個縣級市，分屬洛陽和鄭州。

橫亙在北邊的邙山，從洛陽經(jīng)偃師逶迤至鞏義河洛交匯處，偃師南部的萬安山和鞏義南部的嵩山首尾相連，簡直就如一個山系。在北南二山呈弧形圍攏的這片盆地間，伊河和洛河合力蕩出一片狹長的沖積平原——伊洛川。兩河在流出偃師前交匯，鞏義則合稱伊洛河，沖過黑石關(guān)后，于河洛鎮(zhèn)神北村匯入黃河。

民謠曰：打開黑石關(guān)，露出夾河灘。黑石關(guān)在鞏義，嵩邙二山在此合攏，伊洛河奪關(guān)而出，而后匯入黃河。夾河灘（即兩河相夾之意，指伊洛二河之間的沖積平原）在偃師。黑石關(guān)是洛陽盆地最東部的邊緣豁口，若在那里筑起大壩，上游水草豐美的夾河灘便會淹沒在浩渺煙波中。

1230年前，韋應(yīng)物出任滁州刺史，走的就是這條從洛陽經(jīng)偃師到鞏縣（鞏義舊稱，治所在孝義，后改稱鞏義）入黃河的水路，并寫了一首題為《自鞏洛舟行入黃河即事寄府縣僚友》的詩。“夾水蒼山路向東，東南山豁大河通。寒樹依微遠(yuǎn)天外，夕陽明滅亂流中。孤村幾歲臨伊岸，一雁初晴下朔風(fēng)?！焙芎玫卦佻F(xiàn)了伊洛河下游的地理風(fēng)貌和自然風(fēng)光。

偃師與鞏義毗鄰而居，版圖犬牙交錯，歷史上，兩地分分合合。宋太祖趙匡胤出生在洛陽夾馬營，定都于開封，皇陵建在鞏義，而祭陵奉先的會圣宮設(shè)在偃師，鞏義七帝八陵的石刻用料也采自偃師萬安山。宋真宗景德四年，劃偃師、鞏縣、登封各一部分設(shè)置永安縣，屬河南府管轄，治所在洛陽。

河洛交匯處，古稱“洛汭”，傳說伏羲畫八卦的地方，被洛陽學(xué)者稱為河洛文化的原點。由此上溯至整個洛陽盆地，這就是狹義的河洛地區(qū)，是河洛文化的核心區(qū)域。以洛陽為中心的河洛文化和以鄭州為中心的中原文化，內(nèi)涵上多有涵蓋或重疊之處。

山水相連的地理、盤根錯節(jié)的歷史、一脈相承的文化、以及水乳交融的民俗等，造就了偃師和鞏義唇齒相依的兄弟情誼，但弟兄倆也有拌嘴的時候。

1300年前的盛唐，鞏義筆架山一個普通的窯洞里誕生了一位名高千古的詩圣。杜甫生在鞏義無疑，卻在偃師首陽山下的杜樓一住13年，最終，即使歿于湖南洞庭湖的一只船上，也被其孫子不遠(yuǎn)千里遷葬杜樓，與其先祖西晉征西大將軍杜預(yù)為伴。生在鞏義，杜甫是鞏義無上的的榮耀和驕傲；終葬偃師，杜甫也成為偃師莫大的慰藉和憐惜。

“洛水潺潺映晚紅，片帆欸乃棹輕風(fēng)。數(shù)聲僧磬遠(yuǎn)山外，一曲漁歌夾岸中。綠楊千樹村燈暗，又見沙鷗西復(fù)東?！币谅搴尤绱说脑娨饷匀耍?790年前，美麗如畫的伊洛河卻上演了一場“悼良會之永絕兮，哀一逝而異鄉(xiāng)”的斷腸凄別。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髣髴（fǎng fú）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fēng)之回雪?！泵利惖穆迳癫恢皇嵌嗲椴苤矇衾@魂牽的情人，也是偃師、鞏義乃至洛陽、鄭州的傾心最愛。

當(dāng)年，“稅駕乎蘅皋，秣駟乎芝田，容與乎陽林，流眄乎洛川”的河浦在哪里？“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的相會在哪里？“悼良會之永絕兮，哀一逝而異鄉(xiāng)”的凄別在哪里？“浮長川而忘返，思綿綿而增慕”的不眠之地在哪里？

偃師考證說，從《洛神賦》原文“背伊闕，越轅，經(jīng)通谷，陵景山”的行程順序來看，曹植是繞道南行的，何以如此？《贈白馬王彪》序說得明白，“后有司以二王歸藩，道路宜異宿止?！蹦康氖窍茇У牟录?。到“日既西傾，車怠馬煩”之時，也只能到達(dá)景山北邊的洛水，遂有《洛神賦》。

鞏義更是言之鑿鑿，認(rèn)定就在芝田的伊洛河段。理由是：《洛神賦》中有“睹一麗人，于巖之畔”之句。洛水在洛陽盆地穿行，兩岸都是平川，只有流到芝田鎮(zhèn)益家窩村，才從平原進(jìn)入山地，故這個“巖”字，點出了曹植看見洛神的地點。再者，回郭鎮(zhèn)劉村北灘有洛神廟，每年農(nóng)歷六月二十三有廟會，至今當(dāng)?shù)厝罕娙杂屑漓肼迳衲锬锏牧?xí)俗。

為此，偃師發(fā)行了《洛神賦圖》特種郵票，鄭州繼成功推出《風(fēng)中少林》之后，又傾力打造出大型歌舞劇《水月洛神》，各各志在必得。此外，還有商湯桑林禱雨的地點之爭，蘇秦出生地之爭等等，也都火星四射，不可開交。

其實，杜甫的最終歸葬地也好，洛神凌波微步氣若幽蘭的河段也罷，這場“南陽”“襄陽”之爭，只是一個學(xué)術(shù)問題，不管最終結(jié)局如何，文化上，落筆驚風(fēng)雨，詩成鬼神泣的詩圣和中國文學(xué)上最為驚艷經(jīng)典的美女洛神，是這方山水共同的財富。行政區(qū)劃上，你可以把偃師、鞏義生生切割，涇渭分明，但在歷史、民俗、文化上，誰又能把它們截然分開呢？

歷史上有些事，枝蔓纏繞，盤根錯節(jié)，很難說得清。耶路撒冷，不同時是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三大天啟宗教的圣地，和以色列、巴勒斯坦兩個國家的首都嗎？不能水落石出時，霧失樓臺月迷津渡不失為是一種極妙的結(jié)局，維納斯的斷臂不就留給后世無盡的想象嗎？

前兩年，網(wǎng)上有人提議：將偃師、鞏義、登封（境內(nèi)有中岳嵩山、天地之中古建筑群、少林寺等）三市合并，新建一個“中州市”。且不說這個提議的可行性如何，單從這新穎、奇特、大膽、極富想象的設(shè)想中，我們不難看出偃師、鞏義水乳交融的淵源了。

華夏數(shù)千年的文明中沒有產(chǎn)生真正意義的宗教，有學(xué)者把這點視為中西文化的分水嶺。那么，沒有宗教信仰，誰把這么大地域、這么多民族、這么多人口維系在一起？只能是文化，根深蒂固的中華傳統(tǒng)文化！比如，從五胡亂華、永嘉之亂，到黃巢起義、靖康之恥，幾百年間，河洛先民顛沛流離至福建、廣東、南洋等地成為客家人，他們至今仍保留著當(dāng)初中原的一些方言、習(xí)俗。多少代了，他們念念不忘自己是根在河洛的河洛郎。

就像地球表面高山大川迥然不同的地貌，不同語言、不同膚色、不同地域、不同氣候、不同民族、不同習(xí)俗、不同文化、不同信仰，造就了這個世界上千姿百態(tài)異彩紛呈的生活形態(tài)。但不同的文化卻有著它們的共同之處，譬如對普世價值的認(rèn)知與共識。這些共識消除著彼此的隔膜、拉近著你我的距離、彌合著曾經(jīng)的分歧、精彩和諧著這個世界。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兩鄉(xiāng)。”文化就是那道郁郁青山，就是那輪皎皎明月。偃師、鞏義，洛陽、鄭州，乃至南陽、襄陽等，他們所有的淵源都在文化里，是文化為他們凝成一個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結(jié)。

（編輯 鳳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