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的“虎媽”

動作、節(jié)奏、感情……一段優(yōu)美的舞蹈結(jié)束，《中國好舞蹈》的舞臺上，劉薇對女兒張?zhí)鞁蛇B豎了五個大拇指。當大家紛紛贊嘆她精湛的舞技與說話、讀唇能力時，她上前補了一句：“我不需要同情，我是一名舞者?！?/p>

她成功了。評委席上的郭富城說她是天才，金星稱贊她舞蹈很棒，可海清卻淡定地對劉薇說了句：“媽媽，你把女兒的手握得好緊，你能放心她獨自來參加我們的集訓嗎？”劉薇猶豫了。無疑，劉薇對女兒十八年的掌控與24小時的呵護，已讓天嬌失去了獨立生活的能力，當大家紛紛猜測劉薇將女兒溺愛到何種程度時，她卻無奈地道出，所謂的“呵護”其實是“打”。

你的病是我的痛

1996年，女兒張?zhí)鞁沙錾瑒⑥币患胰诘纳钊缑郯闾鹈馈?/p>

早年，因生活所迫，21歲的劉薇便在哈爾濱經(jīng)商，擺地攤、學服裝裁剪，兩年后成立了一家服裝培訓學校。后嫁給創(chuàng)業(yè)時相伴多年的男友。兩人齊心攜手，1989年創(chuàng)立了一家月入上百萬的酒店。

天嬌的出生完整了一個幸福的家，本以為生活會一直這樣下去，沒想到兩個月大的張?zhí)鞁桑瑓s因一次醫(yī)療事故重度失聰，成為路人口中的“聾啞人”。

在事業(yè)上從未輸過的劉薇，面對這樣一個晴天霹靂，怎樣也無法接受，心中只有一個想法：“女兒不可能成為聾啞人?！辈豢蕖⒉化偂⒉惶颖?，與其他遭遇苦難的媽媽相反，她對所有人只說：“我的孩子只是生病了?！?/p>

她積極地帶著女兒“治病”。4年里，跑遍全省大小醫(yī)院，飛往全國各地尋找良方。見偏方小廣告就撕，逢游醫(yī)術士就問診，林林總總花費了幾十萬元，但她仍不知疲憊地奔波。

“你看看你養(yǎng)的孩子是什么樣，對得起我嗎？”丈夫酒醉，摔門離去。一心撲在女兒身上的劉薇，忽視了對家庭的呵護。女兒失聰，又讓昔日恩愛無比的丈夫怨恨自己，出軌、賭博，每月?lián)]霍上百萬，苦心經(jīng)營的酒店也快被掏空。

面對病痛、婚姻、事業(yè)的多重打擊，劉薇再次流下眼淚。長期的隱忍，換來的只是丈夫的變本加厲，失敗的婚姻對女兒也只剩傷害。

2002年的一天，她帶著5歲的天嬌，主動提出離婚，凈身出戶。

讓你說話，愛痛交加

劉薇帶著女兒擠進一間二十多平方米的小房子。以給人搓澡、洗衣服為生。長期尋醫(yī)問診，女兒的聽力絲毫沒變，加之生活窘迫，劉薇逐漸與現(xiàn)實妥協(xié)。只想努力讓女兒生活得好一點。沒想到，好好生活都是問題。

那天，過馬路的天嬌被摩托車掛倒，腿上擦出兩道傷口，臨時照看的奶奶卻在孩子腿上貼了兩片風濕膏。看著只會流淚卻哭喊不出的天嬌，劉薇低頭恨恨地捶打自己的胸口：“我的孩子連聲‘疼’都不會喊，以后她怎么活？”

眼看女兒到了入學年齡，朋友勸說送天嬌進聾啞學校，劉薇卻堅持要讓女兒上普通小學。但天嬌聽不到說不出，“我怎樣才能讓女兒像正常孩子一樣去上學？”生活的壓力、對女兒未來的焦慮，劉薇寢食難安，看到電視上播放關愛聾啞兒童的公益廣告，她一下找到靈感，“我干嘛不親自教女兒說話？”說做就做，她徑直跑到聾啞學校借了本教科書。

“啊”劉薇臉對臉教女兒發(fā)聲。起初，天嬌看著媽媽沖自己微笑，好奇地模仿劉薇做出“啊”的口型，但總是發(fā)不出聲音。劉薇耐著性子“啊”了一遍又一遍，失望讓她越發(fā)焦躁，溫柔的表情漸漸變成了嚴厲。教得嗓子嘶啞后，她干脆用手扳過女兒寫滿了不耐煩的小臉，“看著我！”

天驕委屈地嘟著嘴，眼神從任性到撒嬌再到生氣，拒絕著劉薇的行為。

“你怎么這么不爭氣！”恨鐵不成鋼的劉薇忍不住掐了一把女兒的大腿，“你倒是說話！”

“啊”的一聲，天嬌哭了出來。盡管聲音細微，但陌生又親切的聲音頓時讓劉薇流下眼淚，興奮地向前抱住她，“對，就是這個意思，就是這個意思！”

通過對身體的強烈刺激，劉薇讓女兒發(fā)出了失聰后的第一個聲音。欣喜之后，她意識到，只有變狠心女兒才會有出路。

此后，天嬌每天這樣堅持訓練五六個小時，母親“莫名其妙”的改變讓年幼的她學會掩藏內(nèi)心的親昵，從前的任性、愛和依賴也統(tǒng)統(tǒng)變成棍棒下的恐懼，劉薇一把手放在她身上，天嬌便條件反射般發(fā)出“啊”的聲音。

女兒的進步，則吸引得劉薇對“打”這種教育方式有些癡迷。

摸聲帶學唇語時不聽話，打；對口型學說話，頑皮，打。十幾天下來，天嬌的腿上青一塊紫一塊。嚴重時，眼前任何東西都可變成劉薇的教育工具。

但作為一位母親，每次打完女兒的劉薇，都痛苦到無助。多年后回憶起那段冷酷的日子，劉薇仰頭止住眼淚：“其實人越多的時候我才打得越兇，因為有人會阻止自己。”

一次小天嬌趁媽媽不在家，放下學習跑出去玩，疲憊一天的劉薇發(fā)現(xiàn)后氣急敗壞，當眾一把推倒女兒，拿起身邊的凳子便要打下去，鄰居急忙拉開。扔下凳子，劉薇如釋重負般逃離人群，“我怎會忍心打下去？可我不這樣，她的明天在哪里？”自我糾結(jié)的她，躲在門后偷偷哭泣。

兩年之后，在這種教育方式下，天嬌已能說一些簡單的詞語。

我的女兒是舞者

隨著天嬌說話能力的提高，劉薇找遍各種關系，如愿讓天嬌進入了普通小學，但即便有媽媽在一旁陪讀，女兒依然跟不上同齡人的進度。無奈之際，經(jīng)友人提醒，劉薇決定讓8歲的天嬌先選一門技能，雜技。天賦極佳的天嬌只學了三個月，就開始登臺演出。

看出女兒對舞蹈的熱愛，劉薇決定“為女兒再拼一次?！鄙泶Ы鑱淼囊蝗f元，帶著天嬌來到北京中國殘疾人藝術團參加面試，《千手觀音》導演張繼剛不吝言辭地給予了天嬌肯定與贊美，并收為弟子。

可不到一年，劉薇便決定帶女兒離開，“這不是我想給她的人生?！痹瓉硭囆g團沒有文化課，盡管進入這里已屬幸運，但要強的劉薇忍受不了女兒將來變成文盲。

之后，她輾轉(zhuǎn)于北京十幾所舞蹈學校。“你孩子該去的是聾啞學校！”劉薇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被拒，自尊心已經(jīng)疲憊?？粗瑯哟诡^喪氣的女兒，劉薇抹了把眼淚，手盲目地指向?qū)γ娴慕夥跑娝囆g學院，強擠了個笑容對女兒說：“只要你努力，以后就可以來這里上學?！?/p>

母親的堅定重新給了女兒信心，天嬌沉重地點了點頭。此后，她每天都認真練舞，還經(jīng)常著媽媽到軍藝門口觀望。

一天，母女二人伏在軍藝的鐵門上，天嬌問：“媽媽，我什么時候能來這里上學？”“很快?！贝鸬每隙?，但一想到軍藝的高門檻，劉薇心里就犯怵，“這個諾言要怎么實現(xiàn)？”

這時，晴朗的天突然下起大雨。到門衛(wèi)室躲雨的母女倆巧遇了該校舞蹈系主任劉敏，天嬌不止一次看過她的舞蹈視頻，一眼便認出她來。

劉薇趕緊上前介紹：“劉敏老師，我女兒是你的小粉絲。”“是嗎？這女孩真可愛。”門衛(wèi)簡單介紹了母女倆，沒想到劉敏說了句，“來我辦公室聊聊吧?！眲⑥卞e愕，顫抖的雙手不知如何安放。

在劉敏的幫助下，半年之后，10歲的天嬌夢想成真，成為解放軍藝術學院的學生。收到通知書那天，劉薇激動得一夜未睡。

機會來之不易。聽不到音樂，天嬌便感受音樂透過地板產(chǎn)生的震動；跟不上課程進度，課下反復練習。沒多久她便成為班里的“領兒”，擅長芭蕾、現(xiàn)代等多種舞蹈。對音樂的靈敏度、舞臺的控制力，以及動作上情感的準確表達也超出常人，曾先后獲得星光大道年度總冠軍，黑龍江春晚舞蹈組金獎，烏克蘭舞蹈比賽冠軍等多項賽事殊榮。

你的愛讓我回歸溫柔

夢想得以實現(xiàn)，在劉薇的棍棒教育方式下，十三歲的天嬌幾乎能無障礙交流?？汕胺蛟倩橄⒔o女兒的打擊，讓劉薇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嚴厲的愛竟然給她留下嚴重的心理陰影。

那天，前夫照例把天嬌接去玩耍，回來后女兒卻悶悶不樂。

劉薇再三詢問，天嬌才說出原因：“爸爸有了別人，我沒有人愛了！”

劉薇剛想安慰，可一下愣住，“那我給的愛呢？”

自離婚以來，劉薇一直對天嬌謊稱父親在國外出差。在威嚴下成長的天嬌，性格變得膽小孤僻，對劉薇也十分畏懼，逐漸把愛轉(zhuǎn)向父親。做母親的卻沒重視這事，一心撲在孩子的學習上，以為慢慢長大的女兒會理解自己的苦衷，卻沒想到自己的付出不被理解和認可。

她感到委屈，傷心。看著已明事理的女兒，劉薇決定吐露出多年的苦楚與壓力：“你不孤單，媽媽會一直陪著你。”

一直生活在謊言中的天嬌，第一次發(fā)現(xiàn)媽媽的辛酸與脆弱，“以前我怎么那樣不懂事？”內(nèi)疚的她擦去劉薇的眼淚：“媽媽，以后我來養(yǎng)你！”

自此，天嬌一夜間長大。不但練舞更認真，還對劉薇百般體貼。一次劉薇生日，和女兒逛街的她完全忘了這個日子，不會唱歌的天嬌卻突然請來附近餐廳的員工，集體為她唱了一首《生日快樂歌》，成為她一生難忘的生日禮物。

女兒滿滿的愛讓劉薇心生愧疚，她開始變得溫柔，指導女兒學舞的木棍再沒忍心落下去。

如今，18歲的張?zhí)鞁梢殉蔀楹幽弦凰嘤栔行牡奈璧附處煟瑧{借一口被“虎媽”打出來的含糊普通話，竟然和普通學生交流無礙。

“女兒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驕傲?！比ツ?月，站在《中國好舞蹈》的舞臺上，劉薇的臉上已絲毫看不出曾經(jīng)的嚴厲冷酷。隨著女兒長大，兩人的關系變得更像姐妹，不懂舞蹈的劉薇還是天嬌最忠實的粉絲，兩人每日挽手漫步、談心，形影不離?！艾F(xiàn)在一天見不到她，我就想念?！?/p>

但《中國好舞蹈》上評委海清的質(zhì)疑，卻一下敲醒了對女兒過度“呵護”的劉薇：“我為什么會舍不得？十幾年前棍棒交加，不就是能讓她像常人一樣生活？”當評委金星再次提問“能否讓天嬌獨立到上海參加集訓”時，她給出最堅定的答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