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鼎鈞的蘭陵舊夢:
我在金黃的麥浪上滑行而歸,不折斷一根芒尖
這是魯南平原上一個看似普通的小鎮(zhèn),但當你走進那些簡陋的街巷,搜尋一個個淹沒于歷史的名人足跡,卻發(fā)現(xiàn),這個普通的小鎮(zhèn),竟然有著如此多的輝煌。
我的手上是一本書——《昨天的云》,作者王鼎鈞。這位從蘭陵走出的當代散文大家,近年來越來越被大陸文壇所重視,其晚年力作“回憶錄四部曲”,道盡了20世紀大江大海人世滄桑,其中第一部《昨天的云》,敘寫蘭陵舊事,故鄉(xiāng)、家庭和抗戰(zhàn)初期的遭遇,可謂我們走進蘭陵的指南。
1942年離開故鄉(xiāng),至今未歸的王鼎鈞,在書中一遍遍敘寫對故鄉(xiāng)的眷戀:“還鄉(xiāng),我在夢中做過一千次,我在金黃的麥浪上滑行而歸,不折斷一根芒尖?!?/p>
王鼎鈞說:“蘭陵在歷史上一度轄區(qū)甚廣,有過蘭陵郡的時代,有過蘭陵縣的時代,可稱之為大蘭陵。近代的蘭陵是一個鄉(xiāng)鎮(zhèn),本來屬于臨沂,后來成立了蒼山縣,劃歸蒼山,這是小蘭陵?!?/p>
公元前261年楚國占領蘭陵,置蘭陵縣。291年蘭陵郡從東海郡中析置,始有蘭陵郡。此后數(shù)千年,蘭陵作為著名的地名一直存在。直到1947年,為紀念1933年共產(chǎn)黨領導的“蒼山暴動”,成立蒼山縣,1953年撤銷蘭陵縣,其轄區(qū)部分并入蒼山縣。至此,蘭陵作為地名,僅剩一鎮(zhèn)。
“蘭陵出過很多名人。查記載中國古代名人年里的專書,找出漢代三人,晉代一人,前五代二十八人,隋唐十三人。其中三十九個人姓蕭,占百分之八十七?!蓖醵︹x說。
作為“齊梁余脈千載望族”的蕭氏家族是蘭陵的符號。西漢重臣蕭望之墓位于蘭陵故城北6公里,小仲村西南500米處,當?shù)厝朔Q其為蕭王墓。當?shù)赜袀髡f,古代這里方圓九里,是一座地下城。
歷史上還有一個南蘭陵。南蘭陵是晉室南渡以后在江蘇武進附近所置,稱為“僑置”。東晉僑置了南徐州,南蘭陵,南瑯玡,把北方的地名拿到南方來用,表示不忘故土。南宋也有“僑置”,歐洲移民到了美洲也有“僑置”,用意大致相同。南蘭陵出了十八個名人,清一色姓蕭,其中有南齊的開國皇帝蕭道成,梁朝的皇帝蕭衍。
中國歷史以名人傳記為龍骨。傳記的格式,第一句是傳主的姓名,第二句就是他的籍貫,例如“蕭望之,東海蘭陵人?!薄笆鑿V,東海蘭陵人。”王鼎鈞對此洋洋得意:“由于‘蘭陵人’一詞在史書中出現(xiàn)的次數(shù)很多,以致當年,‘我是蘭陵人’這樣平常的一句話,被人家賦予特別的意義。祖居蘭陵的光緒戊戌進士王思衍,刻了一方大印,在中堂或楹聯(lián)大件作品中使用,文曰‘王思衍東海蘭陵人’,以表示他的自我期許?!?/p>
蘭陵的外來文化基因:
從荀子到李白
去年以來,電視劇《蘭陵王》熱播。北齊文襄王高歡將其第四子高長恭封為蘭陵王,高長恭帥氣勇猛,為古代四大美男之一,有《蘭陵王入陣曲》流傳。
雖被封為蘭陵王,其實高長恭與蘭陵關系不大,但有兩個外地人,在各自的時代來到蘭陵,或著書立說,或飲酒賦詩,對本地的影響不亞于一干土著。
第一個是荀子。
戰(zhàn)國時,楚國置蘭陵縣,春申君當政,任用趙人荀卿為蘭陵令。春申君死,荀卿辭官,在蘭陵安家落戶,晚年潛心著述,后人輯成《荀子》一書。
有人說,中國歷史有著源遠流長的士大夫文化,士大夫文化的“士”追溯到孔子,士大夫文化的“大夫”追溯到荀子。荀子還認為人性本惡,這是他對后世的又一大影響。
而他最被后世所知的,是兩個學生韓非和李斯,共同塑造出了秦王朝,這也要算上荀子的一份功勞。
蘭陵為晚年的荀卿提供了著述和授徒的環(huán)境,是這個小鎮(zhèn)對中國文化的貢獻。蘭陵也沾了這位大儒的光,在戰(zhàn)國之時就光耀史冊,垂名千古。王鼎鈞說:“研究荀子的人說,蘭陵人很愛荀卿,喜歡用‘卿’做自己的名字?!?/p>
荀子死后葬在蘭陵,蘭陵鎮(zhèn)東門外約三華里處,有荀子墓。墓前有石碑兩塊:一是清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立,碑額篆書為“補建荀子墓碑”;另一塊是光緒三十年(1904年)山東巡撫周馥立的,上刻“楚蘭陵令荀卿之墓”。
在王鼎鈞看來,荀卿的官位不過是蘭陵令,蕭望之是太傅,蕭墓卻不像荀墓那么出名,也沒有荀墓“好看”。然而,“蘭陵似乎沒出過荀學專家,滿眼是孔孟的信徒。我在家塾讀書時曾要求一窺荀子,老師正色曰:‘他不是圣人!’”
第二個外地人,是李白。
至今,李白到底來沒來過蘭陵還不確定,后人考證,大抵是來過。李白曾長居任城23年,期間四處云游,距任城不遠的蘭陵自會被李白看重。不管來沒來,李白喝過蘭陵酒是肯定的。
某一天,李白斗酒賦詩,隨口吟出一首《客中行》:“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xiāng)?!痹诶畎椎淖髌防锩妫@是很尋常的一首七絕,但是李白不是尋常人物。此詩一出,中國文學馬上增加了幾個典故:蘭陵酒,蘭陵一醉,蘭陵郁金,蘭陵琥珀。蘭陵也興起了一種工業(yè):釀酒。李太白一句話,蘭陵人發(fā)了財。
蘭陵美酒至今仍是當?shù)氐囊粡埫?,是魯酒的標志之一,自然與李白有莫大關系。
1915年,蘭陵酒榮獲巴拿馬萬國博覽會金獎。1995年秋天,在江蘇徐州市獅子山西漢楚王墓中出土的沉埋2148年的蘭陵美酒,泥封上有“蘭陵丞印”戳記,證明了蘭陵酒在漢代已成為皇家貢酒,是達官貴族的奢侈品。
“蘭陵”一詞名傳千古,其外延不斷擴大,《金瓶梅》的作者至今未考,但署名“蘭陵笑笑生”,或為蘭陵人也未可知。
“蒼山”一去不復返
蒼山縣改名蘭陵縣,因其縣城所在地為卞莊,“蒼山”作為地名徹底成為歷史。
原來的蒼山縣,被外界所知最多的,或許是它的蔬菜?!?0萬菜農(nóng)下上?!?,“蒼山蔬菜占領上?!钡日f法在坊間流傳。蒼山人創(chuàng)造了一部新的“上海灘”。
縣城中央高高聳起的大蒜塔向人們展示了這個農(nóng)業(yè)大縣的魅力。更名后,“蒼山大蒜”、“莊塢牛蒡”、“長城辣椒”等農(nóng)產(chǎn)品品牌仍將沿用。
當然,這個縣更出名的還要數(shù)蘭陵鎮(zhèn),那是蒼山的老縣城。但是奇怪,建國前后,赫赫有名的蘭陵縣被撤銷,縣城所在地蘭陵鎮(zhèn)劃歸蒼山,而蒼山的縣城在卞莊。而今,“蘭陵縣”正式復出,而“蒼山”的消失卻也令人產(chǎn)生些許嘆息。
我是在傍晚來到蒼山的。走出城外新建的汽車站,回頭望了幾眼“蒼山汽車站”幾個大字,好像在哪兒見過,就想起了一部前些年在魯中南農(nóng)村非常有名的地方戲《跑四川》。這部帶有濃重的魯南風味的地方戲,由蒼山縣柳琴劇團創(chuàng)作演出,一度曾經(jīng)占領魯中、魯南幾乎每個縣級電視臺的重要時段,村中老者徹夜守候,觀之如潮。這部戲講述的就是一個蒼山人和四川媳婦的故事,戲中蒼山汽車站曾經(jīng)多次出現(xiàn)。
蘭陵縣一半為平原,一般為丘陵,最高峰抱犢崮,海拔580米。歷史上的蘭陵,雖有光耀千秋的文化滋養(yǎng),卻也有過土匪橫行的時代。過去,沂蒙山區(qū)多土匪,蘭陵、棗莊交界的抱犢崮曾一度成為“匪窩”。
無論是巨匪劉黑七,還是制造“民國第一案”臨城大劫案的孫美瑤,還是其余大小匪眾,很多人都有盤踞抱犢崮的經(jīng)歷。
2011年,我曾經(jīng)來到抱犢崮山區(qū),尋找土匪的遺跡。站在崮頂放眼望去,眼界之內皆是群山,抱犢崮山區(qū)方圓近200里,主峰抱犢崮有“魯南擎天柱”之稱。崮下群山環(huán)伺,百峰拱立。崮頂有田約20畝,天池兩座,水深過米。欲抵崮頂,只有一線鳥道,鳥道最險處,有石匠鑿出的半環(huán)形鐵扒手,登崮者牢牢抓之,方可攀援。
相傳東晉時有道家葛洪,抱犢上崮,等小牛長大后,方在崮頂拓荒墾殖,皇帝敕封為“抱樸真人”。后來,農(nóng)家欲耕種崮頂之田,必得抱犢上崮。
而今,抱犢崮因其俊美的自然風光,成為魯南著名的旅游區(qū),無論從蘭陵,還是棗莊境內,都能直達崮頂。攀登在僅容一人通過的懸崖之上,切身體會到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