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范少數(shù)民族”與亞裔美國人

耿蓮

摘 要： 在美國一百年間亞裔美國人的固定形象從“苦力”變?yōu)榱恕澳７渡贁?shù)民族”，然而真實的情況是這樣嗎？ 本文揭示這一稱謂下壓抑的真實情況。這一稱謂給亞裔帶來了極大的麻煩，亞裔社會的問題得不到社會關注，同時也使亞裔與其他處于劣勢的少數(shù)民族特別是黑人產(chǎn)生了沖突，因此亞裔只有摒棄這一固定形象的桎桍才能獲得自由。

關鍵詞： 美國社會 亞裔 移民 種族歧視與沖突

亞裔美國人在美國人心目中固定的形象有了極大的改變。一百年前，他們被看做是愚蠢懶惰的，只知吸食鴉片，是只配做下賤體力勞動的“苦力”。一提到他們，大多數(shù)美國人很自然地把他們跟積貧積弱的祖國“東亞病夫”聯(lián)系在一起[1]。

然而今天人們一提到亞裔美國人，腦子中馬上會冒出這幾個詞：“絕頂聰明”、“理工科天才”、“重視家庭”、“成功企業(yè)家”。人們認為在所受教育和收入方面，亞裔美國人都超過美國的平均水平，甚至超過了白人?！八械膩喴岫纪Τ晒Φ摹?，這是美國人的普遍看法。政治領袖們經(jīng)常說到：“亞裔美國人由于自身的努力成功實現(xiàn)了美國夢。”所有這些都給了人們這樣一個印象，亞裔是努力的成功的，是美國成功之夢的典型代表，亞裔被美國人冠之以“模范少數(shù)民族”的稱號。

人們禁不住會想為什么亞裔的形象變化會如此之快？或許這是由于美國的新聞媒體、學術著作及好萊塢電影對亞裔的描述刻畫產(chǎn)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媒體不停講述“亞裔神童”的故事和亞裔美國人在美國大學特別是常青藤聯(lián)盟名校中的高入學率。或許是由于政客對亞裔美國人的夸贊，美國總統(tǒng)里根曾將亞裔美國人稱作“我們希望的榜樣”。在《東方人在北美的生存能力及成就》一書中，卡爾加里大學心理學教授飛利浦·沃農(nóng)深刻地刻畫了在美國人心目中流行的亞裔美國人的印象。在書中對那些移民到美國和加拿大的中國人及日本人，沃農(nóng)這樣寫道：“東方移民——日本人及中國人在美國和加拿大的經(jīng)歷提供了這樣一個顯著的例子：惡劣的環(huán)境并不會影響到智力的發(fā)展。在過去，這些東方移民毫無疑問地經(jīng)歷了艱辛，敵視以及歧視。他們被看做劣等民族，只能勝任不需技能的體力勞動，永遠不可能跟白人平等。然而東方人還是生存了下來，并最終強盛甚至他們被看作在教育和職業(yè)上比大多數(shù)白人還要有成就?！盵2]

當人們看到看到亞裔美國人有更高的教育特別是大學教育水平和收入時，“模范少數(shù)民族”這一稱謂就更具有了說服力，正如下表所示：

是否這些就可以證明亞裔比其他種族更成功？特別是當?shù)谝淮鷣喴嵋泼竦钠毡樾蜗筮M入人們的頭腦中時，“模范少數(shù)民族”的稱謂更有說服力。第一代亞裔移民的普遍形象是：他們是為了逃離專制統(tǒng)治、落后、饑荒或戰(zhàn)亂才身無分文地來到美國這個充滿機會的地方。他們隨身帶來的只有穿在身上的衣服。隨后由于他們在教育和職業(yè)上的辛勤努力，他們最終成功了，實現(xiàn)了美國夢想。這似乎為“模范少數(shù)民族”這一稱謂增強了說服力。但仔細考慮時會發(fā)現(xiàn)，“模范少數(shù)民族”所形成的亞裔的固有形象是有誤導性的。

首先它使人們忽略了亞裔在移民前的自我選擇，這一點是與非裔不同的。亞裔大都是自愿來到美國的，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在本國就是中上層階級，是有能力移民的階層。對休斯敦地區(qū)的亞裔人口作了仔細調(diào)查后，斯蒂芬·克林伯格博士進一步確認了亞裔在移民前的優(yōu)勢社會背景。“調(diào)查顯示了亞裔在休斯敦地區(qū)的相對成功很大程度上歸功于他們從母國帶來的教育及中產(chǎn)階級背景，”克林伯格博士講道：“調(diào)查的一個結(jié)論就是我們必須摒棄‘模范少數(shù)民族這一稱謂強加到亞裔身上的模式化形象。它使人們忽略了很多亞裔移民前都是教育和職業(yè)精英?！盵4]

在很多亞裔家庭，父母雙方至少擁有學士學位。在這樣的家庭中，無論是什么族裔，孩子都有更高的成功可能性。亞洲社會普遍更強調(diào)教育。當亞洲移民遭受語言障礙及種族歧視時，他們更可能把接受教育作為一條可行的成功途徑。當其他成功的途徑受阻時，亞裔往往選擇那些受教育程度影響的職業(yè)[5]。正像弗蘭克·吳在他關于亞裔的書中所說：“他們都是在父母的嚴格監(jiān)護下長大，他們的父母犧牲了一切，就是為了下一代能比他們有出息，能夠給整個家族增光?！盵6]43如此高的期望及壓力也是亞裔教育成功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

另外兩個因素可以解釋為什么亞裔的平均家庭收入會比較高。首先，美國的移民政策長期以來歧視亞洲移民，只青睞那些有職業(yè)技能或更高教育的，這些人更容易有較高的收入。其次，亞裔家庭成員的工作比例較高，就使整個家庭的收入自然就高了，但人均收入未必就高。有時美國的統(tǒng)計并沒有把日裔美國人和在駐美日本跨國公司擔任重要職位的日本人（非美國公民）區(qū)分開。由于這些人收入很高，當把這些人的收入也統(tǒng)計在內(nèi)的話，亞裔的平均收入毫無疑問就會高于其真實水平。

以上信息從某種程度上解釋了為什么亞裔有較高的教育及家庭收入。這就破除了這樣一個迷信：華裔從一無所有到實現(xiàn)美國夢，僅僅是由于他們是亞裔。

當今許多像弗蘭克·吳一樣的亞裔學者都在駁斥“模范少數(shù)民族”這一稱謂，然而很多人卻不理解他們?yōu)楹无饤夁@樣一個褒揚性的稱謂。但正如弗蘭克·吳在書中所說：“摒棄這樣一個稱贊性的稱謂對于亞裔獲得獨立有極為重要的作用。模范少數(shù)民族的神話值得人們批判性的深思?！盵6]49

一方面“模范少數(shù)民族”掩蓋了亞裔的真實境況，甚至給他們造成了負擔和桎梏。另一方面，這一神話可被一些人用來攻擊那些不太成功的族裔，特別是非洲裔美國人，從而導致種族關系緊張。

首先，過于強調(diào)亞裔的成功，使人們忽略了亞裔美國人在各個方面所面臨的種族歧視的問題。盡管人們總是把亞裔看做一個整體，但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了不同的情況。例如，亞裔美國人的貧困率是非西裔美國人的兩倍。其文盲率是非西裔美國人的五倍。1994年，亞裔的貧困率是15.3%，而全國的平均率是14.05%，白人是12.2%[7]。

在收入方面具有相同資格的亞裔和白人也是極不平等的。根據(jù)美國玻璃天花板協(xié)會1995年的統(tǒng)計，亞裔在很多職業(yè)領域同樣的工作賺的錢都比白人要少：亞裔男性比白人男性少10%到17%，而女性則比白人女性少40%。

另一方面亞裔受教育的程度普遍較高，但他們沒有得到回報。在教育上及同等學歷上的投資亞裔的回報相對較小，因為亞裔的收入比那些跟他們有同樣教育背景的白人低得多。

亞裔不但在收入方面無法與白人達到平等，在晉升方面也遭受到了“玻璃天花板”。根據(jù)美國民權(quán)協(xié)會的調(diào)查，在美國出生的亞裔男性比與他們具有相同教育及職業(yè)背景的白人男性做管理性工作的比率低7%到11%。[7]

亞裔與白人在收入和晉升上的不平等從某種程度上與“模范少數(shù)民族”有關系。經(jīng)常聽到人們說：“亞裔在技術領域出類拔萃，可他們卻成不了優(yōu)秀的經(jīng)理?！薄澳７渡贁?shù)民族”的神話似乎給了人們這樣一個印象：亞裔在理工科方面有天賦，因此他們寧愿在研發(fā)領域工作賺較少的錢，也不愿被提升到管理層職位上。一些亞裔從事專門性的工作非自愿，從而導致亞裔在管理層中的比例低。

除了限制了亞裔的晉升和職業(yè)選擇外，這一神話也帶來了其他方面的限制。首先它暗示亞裔服從并忠誠于權(quán)威、老板和國家。這一點可以被種族主義者和統(tǒng)治階級所利用。他們期望亞裔總是服從人們的命令。這就造成了這樣一個錯覺：如果亞裔受到了老板的不公正待遇，那么他們要么選擇離開，要么開公司，但從來不會起訴[8]。

除此之外，“模范少數(shù)民族”這一稱謂也給亞裔本人帶來了極高的壓力。在獲得成功后，亞裔家庭及社會就把教育作為提高社會地位的一條非常有用的途徑，亞裔學生要面對來自父母的難以達到的期望。他們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樣，必須成為全優(yōu)學生。這些孩子必須時時努力，時時處于巨大壓力下，實現(xiàn)“模范少數(shù)民族”這一稱謂下父母社會對他們的期望。當有些孩子發(fā)現(xiàn)達不到這一期望或承受不了這些壓力后，開始以其他途徑證明自己的價值。期望或壓力過高或許是近年來加利福尼亞州亞裔青少年犯罪率增長的原因之一。另外，亞裔女性的自殺死亡率在年齡15—24歲的美國所有女性中是最高的。五年級到十二年級的學齡男孩中，亞裔男孩遭受的來自父母的身體上的虐待是白人男孩的兩倍。處于如此高的壓力下的孩子是不可能全面發(fā)展的。他們可能在學業(yè)上取得成功，但是對未來同樣至關重要的心靈和思想發(fā)展卻被忽視了[5]。

“模范少數(shù)民族”這一稱謂的另一誤導性是它將亞裔一概而論。正如弗蘭克·吳所說：“這一稱謂使人們在討論美國人民時想當然的以族裔而不是個體作為討論的基礎。”結(jié)果亞裔不同群體間的巨大差異也被掩蓋了。這一稱謂在給亞裔帶來了難以實現(xiàn)社會期望的巨大壓力的同時還使亞裔中的劣勢群體不被社會關注，因為許多“模范少數(shù)民族”這一稱謂的篤信者認為亞洲是一個有著相同的家庭及職業(yè)價值觀的地方，然而事實上亞洲有著27個不同的國家，這些國家的地域、語言、文化、宗教和經(jīng)濟體系截然不同，因此亞裔移民的社會經(jīng)濟背景也是十分不同的，他們不可能都很成功。一個住在芝加哥市中心的第一代越南移民與一個在中西部郊區(qū)長大，在家里講英語的第二代臺灣移民沒有可比性。事實上，許多越南移民及其他東南亞難民與許多美國的黑人一樣，在美國社會禁忌金字塔的最底端掙扎著。1980年的統(tǒng)計顯示25%的越南和東南亞移民生活在貧困中，這一比率遠高于黑人和西裔美國人的貧困率[9]。但是“模范少數(shù)民族”的神話卻使人們對此視而不見。“亞裔都是相當成功的，他們不需要什么政府援助”，人們的這一普遍言論反映了他們受“模范少數(shù)民族”概化作用影響之深。人們忽視了很多甚或在貧困之中的亞裔亟待政府的救助。與其他少數(shù)民族的除貧項目相比，亞裔除貧項目的資金少得可憐，得到的政府支持也是少之又少。同樣是由于這個稱謂的影響，同為少數(shù)民族的亞裔卻不能享有“積極行動（Affirmative Action）”規(guī)定的少數(shù)民族在入學等方面享受的優(yōu)先權(quán)，致使一些來自于太平洋島國和東南亞地區(qū)的亞裔錯失了一些機會。

除了這些問題之外，“模范少數(shù)民族”稱謂也以亞裔的成功作為標榜，使人們以為美國這個充滿機會的地方給任何努力工作的人提供了絕對平等的成功機會，這就是美國免于人們對其種族問題的審視，特別是對于黑人的種族主義傾向。“模范少數(shù)民族”這一稱謂似乎總是隱含了一種對黑人的攻擊情緒。人們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亞裔能夠成功，為什么非洲裔卻不行？”就是這一情緒的反映。從這一稱謂產(chǎn)生的歷史就可以看到它是如何演變成一種對其他不太成功的少數(shù)民族特別是黑人進行攻擊和批判的工具的。“模范少數(shù)民族”產(chǎn)生于民權(quán)運動中，政府剛剛頒布法令禁止種族主義歧視之初。當時美國的移民政策剛剛進行過改革，政府有選擇地允許一些來自亞洲國家的受過良好教育的專業(yè)人士如醫(yī)生、護士及工程師等進入美國，亞洲移民達到了一個高潮，而此時美國的民權(quán)運動也進入一個高潮。不久之后，大量如《美國一個少數(shù)民族的崛起》的文章見諸報端。這篇由美國新聞史界報道1966年發(fā)表的文章這樣講道：“在當前這樣一個很多人要求給黑人提供數(shù)以百億計美元支持以對其進行補償拯救的時刻，本國的30，000華裔美國人卻在沒有得到任何政府幫助的情況下，通過辛勤努力，默默的崛起了。這一現(xiàn)象值得人們的深思?！比藗兤毡橐詾閬喴岬某晒w因于他們自力更生，那么接下來拉丁裔和非洲裔的貧窮也被歸因于他們自身的價值觀等因素：他們貧窮是因為不穩(wěn)定的婚姻，逃學，普遍的懶惰和不負責任的行為，而政府的援助則只能助長這些不好的行為[10]。然而事實上亞裔和非洲裔是不具有可比性的。正如前所述，大多來到美國的亞裔赴美前經(jīng)過了自我選擇，這些有能力移民來美的似乎比他們留在國內(nèi)的同胞有更良好的教育及經(jīng)濟背景，他們都是自愿移民來美國的，在祖國時他們大多沒有遭受過黑人所經(jīng)歷了幾百年的極端的貧窮、種族主義歧視及充滿惡意的偏見。這兩個種族在美國的起點截然不同，因此根本不具有可比性，正如弗蘭克·吳在書中講的那樣：“黑人所遭受的來自于個人或機構(gòu)的，歷史的或現(xiàn)代的歧視都是美國的任何一個其他受民族所不能比的?！盵6]65

正是由于“模范少數(shù)民族”這一稱謂中所隱含的對于黑人的攻擊，亞裔與黑人之間的種族沖突時有發(fā)生。1992年4月29日，很多亞裔美國人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財物在頃刻間被反抗種族主義的暴動者毀掉。弗蘭克·吳就此講道：“肆意侵犯金的民主權(quán)利引起這場暴動的是白人警官，可為此付出嚴重代價的卻是亞裔?！盵6]72

由于這一稱謂不斷強調(diào)亞裔的成功和富有，那些非亞裔美國人容易產(chǎn)生嫉妒和憎恨，亞裔美國人很容易成為經(jīng)濟危機的替罪羊，因為人們認為是亞裔搶走了他們的飯碗。在1982年經(jīng)濟蕭條期間，底特律一名華裔美國工程師文森特·陳被謀殺案向人們清楚地展示了這一仇恨亞裔的情緒。

參考文獻：

[1]Matt Grace，Asians suffer under model-minority myth，Societal pressure to succeed academically places burdens on students，Daily Bruin，September 22， 1997.

[2]Philip E. Vernon， The Abilities and Achievement of Orientals in North America （New York： Academic Press，1982），p273-274.

[3]U.S. Bureau of the Census， U.S. Census of Population， U.S. Summary， PC80-1-C1 and Current Population Reports P20-455， P20-459， P20-462，

[4]Stephen Klineberg， First Houston Area Asian Survey Explodes the “Model Minority” Stereotype and Explains the Citys Changing Demographics， Press Release， Rice University， Office of Development， March 8， 1996.

[5]Matt Grace，Asians suffer under model-minority myth，Societal pressure to succeed academically places burdens on students，Daily Bruin，September 22， 1997.

[6] Frank H. Wu， Yellow-Race in America Beyond Black and White，（Basic books： 1992）， P43.

[7]U.S. Bureau of the Census， Current Population Reports， Asian American rate： P20-459.

[8]Carolyn Jung， Asian-Americans Say They Run into Glass Ceiling ，San Jose Mercury News， September 10，1993， p1b.

[9]Jane Hyun， The Model Minority Myth-How Does It Affect You？http：//www.usc.edu/student-affairs/private/docs/ModelMinorityMyth.pdf.

[10]Nancy Reiko Kato， Asian Americans defy “model minority myth”： Freedom Socialist，Vol. 17， No. 3 ，October-December 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