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YEARS

倪瑋

作為一個學了6年新聞的學生而言，實習對我來說，意味深長。

與其說是我的大學貫穿著實習，不如說是實習里貫穿著大學。

從大一到研二，我一共實習滿20個月，這當中的酸甜苦辣一言難盡。

最直觀的，是舍友告訴我，如果我回到宿舍面有倦容形容枯槁一言不發(fā)直接爬上床，那肯定是去實習了；

如果說一句“好累”但5分鐘后開始談笑風生說起段子來，那一準是去自習了。

嗨，這讓我又愛又恨的實習！

我的“實習大學”

別人都說，大學是最青蔥美好的四年時光，我怎么感覺我的大學全用來實習了？它讓我蓬頭垢面、灰頭土臉。

新聞學是實踐性很強的學科。大一進校，我就聽憂心的學姐勸誡，實習要趁早！找工作時，能否拿出自己署名的作品太重要了。我聽得心驚肉跳，立馬決定，大一暑假就開始實習！

第一份實習，我給自己打了預防針，要謙卑，要放低心態(tài)。我央告相熟的《廈門日報》記者幫我聯(lián)系到在報社實習。第一天，我拿著學院的證明文件給領(lǐng)導簽字、蓋章，辦理實習手續(xù)。部門領(lǐng)導看了一眼，頓時就不高興了，沖我吼：“我們?nèi)請蠛車栏竦?，怎么現(xiàn)在找實習生都開始要大一的了？大一你知道啥?。　闭驹谒霓k公室里，我一下子就泄了氣，眼淚沖到眼圈里，但我忍著，想著如果真的哭了就看上去更弱了。好在他還是給我簽了字蓋了章。那時的我，幾乎沒遇到過這么直接的指責。就好像你全副武裝充滿干勁兒想要去打小怪獸，結(jié)果對方穿著遠超你的裝備，一下子把你擊倒在地。做第一份實習的時候，你還真得習慣自己是個“軟柿子”。其他細節(jié)，比如有些公司不給實習生辦進出卡、不給實習生辦飯卡，都得習慣。

當我結(jié)束實習時，還是找同一個領(lǐng)導簽字。讓我意外的是，他簽了字后特意跟我道歉：“聽說你暑假表現(xiàn)不錯。我當時對你質(zhì)疑，是看你太小，啥也不懂，沒想到，你學得挺快。”我一下就釋然了，這是對事不對人的。而且，如果沒有第一次的直接質(zhì)疑，或許就沒有后來他對我的“刮目相看”呢！

有多少付出就能有多少回報，此話不假。當我實習很辛苦時，我似乎一下子就成長了——書本里的知識，原來是學過就丟過，并沒有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在實際操作過程中，理解的知識點讓我印象深刻。比如，學習新聞理論時，老師出題：《醫(yī)生屢犯錯罰做洗衣工》這個新聞標題有什么不妥。當時我完全沒概念。老師解釋，這樣的標題失去了公平性，“罰”字顯示了對洗衣工的不尊重。類似的細節(jié)，課堂上的我不會太注意?！皩懶侣勔⒁饪陀^公正??！”這樣的話是聽過丟過。但我大四實習時，有一次寫一篇人物報道，用了帶引號的“小氣”形容主角A的朋友B，竟然引發(fā)一場騷亂。當事人B拿著報紙來到報社，說要告我侵犯他的名譽權(quán)，差點鬧上法庭。細想，的確，前后的行文細節(jié)加上這個“小氣”的用法（雖然是加了雙引號的），更像是在指責他。更要命的是，因為時間緊迫，我并沒有采訪B，所有的細節(jié)只是來源于A的敘述。對文章負責是一個記者的基本素養(yǎng)，這件風波讓我難忘。

“低年級學生不要去實習?！睂W院里持這樣論調(diào)的老師居多。我能理解他們，但這是站在老師的角度提出來的——他們?nèi)说街心辏X得社會應酬太多，專心學問時間太少；他們希望同學們能在象牙塔里看書、思考，保持無憂無慮。但是，他們不知道，已經(jīng)看了太多年書的我們，多么希望能夠盡早地進入社會摸爬滾打一番！我們憂心沒有經(jīng)驗，在未來的就業(yè)市場吃虧。與其大一大二暑假宅在家里當米蟲，不如去社會大學里體驗一番，雖然很苦很累，但我保證，不會讓你失望。

我又“高開低走”了

有句英語俗語：Bite more than you can chew。直譯過來大概就是，吃的比消化得多，大致就是勸誡，沒有金剛鉆就別攬瓷器活兒。

2013年3月，我在一個國家級英文媒體實習，給其校園版編譯和寫稿。那時候，我的課程特緊張，白天實習，晚上得趕公交回學校上課。有一次，一個編輯姐姐下午4點臨時交給我一個任務(wù)，打電話采訪某教授并記錄對話。我看了看表，如果晚上6點的課我不想遲到的話，最遲4點30得走。半個小時，能不能完成任務(wù)？我猶豫了兩秒鐘，答應了編輯姐姐的要求?；鹚匍_始打電話，電話采訪完畢，一看表，4點15分。我剛?cè)嵙暎貏e想“秀”一把，就以飛快的速度記錄了中文內(nèi)容并翻譯成英文。我緊趕慢趕回了學校，剛在教室里坐定，編輯姐姐的電話來了。原來，我15分鐘內(nèi)完成的英文編譯稿，先不說一些語法錯誤，連教授的名字拼音也寫反了！頓時，我特別沮喪，后悔自己弄巧成拙。有些時候，能把事情高效率地做完是好事兒，但更多時候，需要時間和精心雕琢才能保證一件任務(wù)真正做好，必須有取舍。此后，我無論在思考問題、回答問題還是接受任務(wù)的時候，都會把time management（時間管理）的因素考慮在內(nèi)。

我不知道其他的實習生是不是會像我一樣，在實習初期，特別想要impress（打動）別人，就想干一點兒不平凡的業(yè)績?，F(xiàn)在回想，這樣容易浮躁，讓人忽視細節(jié)、不夠?qū)Ｗ?。實習不是面試，在相對較長的實習期里，最重要的是持之以恒。反思一下，這似乎是我實習時的一大毛病，總喜歡高開低走——上手工作很快，一旦長時期工作得不到我認為的認同，我就開始覺得沒有動力，所以總是虎頭蛇尾。

實習生的認同，其實是一個非常tricky的問題。我在某英文媒體實習時，一次寫了一篇比較重要的稿子，有幾個數(shù)據(jù)的來源沒弄清楚，當時找我，我趕回學校上課了，電話里解釋得不是很清楚，領(lǐng)導就不太高興。后來，領(lǐng)導在辦公室里下了禁令：實習生不準單獨寫這樣的稿子，就算是幫忙，也一定要先給版面編輯一份提綱，嚴格把關(guān)。我是從另一個實習生那里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的，我挺委屈的。他們不滿意我的稿子，但是又沒有直接跟我說，也沒有給我申辯的機會，而且還沒有告訴我，這樣是不是不夠尊重實習生？那個實習生聽我發(fā)了牢騷，撇了撇嘴說：“親，你就只是一個小小的實習生而已，真的只是nobody，你還想要怎樣??？”

的確，實習生招聘，相對于正式員工，簡單得多，按他們的說法是“比較雜的”。一般單位只讓實習生干打下手的活兒，合情合理。很多公司的正式員工用內(nèi)網(wǎng)，作為“局外人”總感覺插不進話。有次實習，一個外國專家偷偷問坐我對面的編輯：“你后面那個靦腆的女孩兒是誰??？”聽了這話我就哭了，從小到大，我一直以“動如瘋兔”的形象示人，被人錯認為“靦腆”還真非我所愿，實在是沒有機會表現(xiàn)出我的活潑啊！

有句話說，看一個公司好不好，要看這家公司對實習生好不好；也有人說，要看一個人究竟有沒有能力，就要看他是不是一個好的實習生。怪不得一面是網(wǎng)絡(luò)上的HR痛斥實習生太不懂事，比如訂飯這種事居然不屑做；另外一面是實習生們作為無產(chǎn)階級聯(lián)起手來，一起爆料公司的“慘無人道”。都有理，只是站在了不同的角度上。所以，就當看個熱鬧吧！

實習是實習，生活是生活

和舍友聊天，我們都很有共鳴——實習是實習，生活是生活。

曾有某人物雜志的副主編寫了一篇長微博，介紹在雜志實習的四個實習生分別是用怎樣的手段impress到他們，并最終留了下來。這幾個實習生，要不就是約到了極難找到的采訪對象，要不就是連續(xù)幾天不眠不休改稿——說到其中一個女生時，副主編甚至用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字眼。一個特有趣的現(xiàn)象是，在這篇微博底下點贊的，大都不是新聞專業(yè)的學生，而我的朋友圈們，普遍評論是“太可怕了”“太變態(tài)了”。退一萬步講，偶爾為之未嘗不可，人生總要有幾次不顧健康說熬就熬的熬夜嘛，但如果這描述的是常態(tài)，那我寧愿當個逃兵。

因為我們嘗過這種辛苦。在實習單位里，實習生是弱勢群體，沒有錢、沒有歸屬感、默默地在角落里做著邊緣的活兒。是的，的確可以指責實習生：你還不夠刻苦，你沒有拼盡全力！但是，大部分普通如你我的人，戰(zhàn)斗力有限，并非超人；“雞血”也有限，不是可以碰壁幾十次后還能笑著撞南墻的。

在找不到采訪對象、約不到人的時候，我的確曾經(jīng)指責自己，你為什么不像那個“傳說中的實習生”一樣，每天都給采訪對象發(fā)一封情深意長的郵件，總有一天他是會回復的呀！在采訪不到名人的時候，我的確也動過心思，為什么不像中傳的那兩個學生一樣，在微博里求轉(zhuǎn)發(fā)要采訪姚晨，后來就這樣成功了呢！只不過，這樣成功的例子太少太少，所以才在無數(shù)個沒有被說出的失敗例子中鶴立雞群成了新聞。

我漸漸明白，不必給自己過重的精神枷鎖，量體裁衣有的時候也未必不是好的選擇。越實習，我越學會對自己寬容——并不是做任何一項交代給你的任務(wù)，就一定要做到感天動地、毫無所缺，也完全沒有必要默默承擔很多并不屬于自己的工作，甚至在一天的實習和學習后，還要占用休息時間來處理消化實習的額外任務(wù)——沒有人需要你過于變態(tài)的熱忱，實習是實習，生活是生活。但是，始終如一地盡自己當下所能做好工作，是實習生的責任。我如果做到了這個要求，即使犯錯誤了，或者結(jié)果不夠好，那也當做是過程中的風景，別對自己太狠。

可能是已經(jīng)在六家媒體被輪流“摧殘”過，我真心體會到——沒有什么能代替你自己心里的小快樂。人一定要學會給自己減壓，給自己放假。曾經(jīng)湖南衛(wèi)視的一個編導喝醉了拉著我們跳舞，以一種掏心掏肺的姿態(tài)告訴我們，一定要培養(yǎng)一份和工作無關(guān)的愛好。當時我不懂，現(xiàn)在我懂了。不管在哪一行，人都需要一些內(nèi)心的、不受世俗標準所囿的東西。就像馬把身體的重量平攤在四條腿上才不容易摔倒一樣，實習、學習還是未來的工作，都不能是全部。

責任編輯：張蕾磊